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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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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繁忙而又艰辛的高中生活里,苏陌言最大的乐趣便是去学校对面的书店闲逛,并每次都会收获一两本书籍,她看书并不快,往往一个月读不完一本,可这习惯却是真真切切地形成,并一直延续到大学。
宿舍里的书越堆越多,有许多十分新。林依每每看到都要笑她,说她是一进书店必买书,若不买便整日里不踏实。她笑,却并不恼,偶尔抬首望望书柜里整齐摆放的书籍,只觉得心下十分满足。
四月厦门已近夏日,可春日的气息仍没有消散不见,有时一大早醒来便可以看到窗外细雨绵绵,地已湿透,路上的学生们撑着伞漫步着,那景象竟有些像古诗词中描写的江南水景,令人内心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又值周末,苏陌言因着父母的催促而回了家,一进屋便闻到红烧茄子的香味弥漫四周,她觉得嘴馋,脆生生喊了一声“妈”,那头苏妈妈听到女儿的声音忙应了下来,将最后一个菜装盘端出便解了围裙朝陌言走来。
“你这孩子,我不叫你回来你就不回来了,家这么近,呆在宿舍干嘛呀。”苏妈妈拍拍陌言的背,望着她略带责备的开口,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欣喜,苏陌言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抿了抿唇,不经意便转了话题,“妈,菜好香!我这就去洗手。”说罢便欢快地逃离了客厅,而苏妈妈似乎也忘了埋怨,只是喊:“赶紧洗了赶紧来吃!”
家里的氛围一如既往的好,饭菜也与学校没得比,苏陌言吃饱喝足便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十分整洁简单,乍一看分不出性别,若不是衣柜里安安静静地躺着几条裙装,怕是并没有多少女孩子的气息。她躺在床上,脑海里竟不自觉地浮现出陆少迟那勾起的嘴角,一时间竟有些呆愣。
他不同于自己曾接触过的那些男生,顽皮的,阳光的,活力四射的,而是清冷淡然,透着些许笃定与成熟,虽待人礼貌非常,却让人深觉不可靠近,同自己初时的印象并无不同。可他那个阳光下的笑却让苏陌言有一瞬的呆滞与疑惑,忽地不知他到底是真诚抑或假装。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一分一秒毫无犹豫地走着,伴着陌言有些凌乱的思绪一同荡漾在空气中,密密交织,似是形成了一张网,缓缓罩在她的身上。她有节奏地呼吸,眼帘不自觉地垂下,竟是感觉有些困顿。
就在她快要睡着之际,手机不合时宜地在口袋里响了起来,一下子打破了一室宁静,惊得陌言直直坐起。
是林依,约她下午去逛街,语气欢快非常,感觉精力十足,陌言只觉得困,沉默片刻,本想要拒绝却还是应了下来,挂断电话,她转首望望时钟上的时间,随后暗自叹口气,有些不情愿地起身。
她同正在客厅看电视的苏妈妈打了声招呼便要出门,在晚上一定要回家吃饭的千叮咛万嘱咐中,终是出了门。
春日里气候十分潮湿,偶有接近夏日的趋势,也只是闷闷的热着,让人觉得呼吸困难,身上无时不刻不黏黏地难受,因此一进了家门便懒散地不想动弹。而林依又是出了名的逛街达人,每每买衣服总得货比三家,拉着她一排一排扫货似地逛过去也不一定看得上一件,真不知沈墨是如何受得了她,陌言想着,不自觉地笑起来。
她们约在一家咖啡馆里,陌言进去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好让林依能方便找到她。这间咖啡馆地理位置极好,正面是熙攘的街头,背面则是一片不大却风景宜人的湖泊。湖泊旁的公园里热闹非凡,有被父母带着的孩子溜冰而过,亦有年过花甲的老人闲适地散着步,望进眼里,一片祥和美好。
她自包里拿出一本书,是她最为喜爱的《聂鲁达诗选》,她读书向来不急不慢,可唯独这本却是仔仔细细一周便读完,如此还反反复复读了三四遍。她着实钟爱这个智利诗人的一字一句,每每读起总是不忍放下。
阳光细细密密地打进来,在桌上印出一道一道的光圈,苏陌言手捧一本诗选,微微侧脸低头,安安静静地读,她茶色的眸子柔和清亮,在阳光的映衬下竟显得通透无比,她看的认真,偶尔拿起手边的焦糖玛奇朵浅浅抿一口,却是连头也不抬,鬓角边的长发被她挽在耳后,可仍是有细碎的几缕自额前垂下,说不出的好看。
陆少迟自街边经过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一时脚步似被定住,只是一味地望着她,视线如何也移不开。他近来十分繁忙,因初来乍到,交接工作耗费了不少力气,可幸而这边的工作同在北京时并无大异,做起来自然也是得心应手。
可工作的闲暇时间里,那日那抹清亮灵动的身影却时时绕上心头,挥之不去。有时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这座沿海而立的城市,街上熙攘的人群,游客也十分多,他常常会想她如今正在干什么,是同他一般站在窗前放空思绪,还是正走在他眼前这条街道上,步履匆忙。
他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感觉,似是结冰的湖面忽地有了丝丝裂痕,伴随着温煦的阳光,心甘情愿融化其间,又似柳絮拂面,细细碎碎地痒,却不想避开。他想要弄通透,想明白这种感觉是否就是所谓的心动与喜欢。
初来这座城市,他只觉得清净美好却十分陌生。他在长江沿岸长大,在首都度过大学之后的日子,一路北上,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南下至此,过年在家时,总能听到林依说这边如何好,却也并未有过来看一看的想法。可现如今来了,竟没想到果然是收获颇多,也实实在在觉得舒
适。
难得周末一日清闲,他徒步从家中走去白鹭洲公园,想就此熟悉环境并放松身心。可就在半途中,他竟是在一家咖啡馆靠窗的位置看见了苏陌言,那样恬然安静,专心致志地捧着一本书,全然没有注意到橱窗外的纷扰。他觉得呼吸一窒,脚步便不受控制地踏了进去。
苏陌言本是看得投入,书本上的光却忽而被一片阴影覆盖,她以为是林依来了,伴着委屈抱怨的神情抬首开口道:“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了……”话说至一半便生生僵住,陆少迟逆光站着,着一套休闲服,轮廓分明,肩膀瘦削而平整,脊背挺直,神情有微微的怔忪。
他没想到苏陌言在熟人面前竟是这般模样,一时回不过神,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自然而然地在她面前坐下。苏陌言明显也没有想到来人是他,为着刚才失礼的举动倍感羞愧,只得放下手中的书,调整了一下情绪,谨慎开口:“陆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刚好散步路过这里,看到你一个人靠着窗看书,我便进来了,想同你打声招呼,怎么,在等林依?”陆少迟也敛了方才的情绪,极其平淡地回应。
苏陌言点点头,“恩,跟林依约了下午逛街。”她有些拘谨,两手握着喝了已剩一半的咖啡杯,手指在杯壁轻轻摩挲,可她却仍旧十分礼貌,说话时望着他的眼睛,显得真诚无邪。
陆少迟瞥了瞥桌上那本书,《聂鲁达诗选》五个字引入眼帘,他有些惊讶,微微坐正了身子,轻声开口:“你喜欢聂鲁达?他有的诗十分晦涩难懂,你最喜欢哪首?”陌言没有想到他会注意到她读的书本,更没有想到他竟会问她这个问题,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脑袋微微向右偏了偏,“其实我也不可免俗,最喜欢那首《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陆少迟眉眼略弯,嘴角噙着笑,轻声念了起来:“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好像你的双眼已飞离远去,如同一个吻,封了你的嘴,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我的灵魂,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你如同忧郁这个词……”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这首诗自他嘴中念出竟显得更为动人真挚,苏陌言有些愣然,一双澄澈的眼略带惊讶地望着他,阳光停留在他的脸上,眼帘微垂,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轻轻颤动,唇形美好,细微地连唇边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的下巴随着念诗的节奏微微上下抖动,竟让苏陌言一时看得痴了。
在这个春日的下午,一间不大却精致非常的咖啡馆内,有一名男子嘴角微翘地为面前的女孩轻声吟了一首唯美且动人的爱情诗,咖啡馆里的音乐仿佛全然消失不见,只剩他充满磁性的声音,一字一句,娓娓道来,他周身沐浴在阳光下,一旁空出的沙发座位上印照出他棱角分明的投影,温暖柔和。
待他朗诵完最后一个字时,面前的女孩早已呆愣不已,她将手边的诗选翻开,翻至写有那首诗的那页,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随而抬起头来,眸子里满是激动与欣喜。
“一字不差!陆师兄你竟能全记下它,你也喜欢这首吗?”陌言有些期待地询问,语气不经意间已显得亲切且熟络,全然褪去了初时的拘谨与客套,显得真挚非常。
陆少迟听闻不可置否地笑笑,“是啊,聂鲁达的诗我也看了不少,可却只觉得这首最美,按你刚才的说法,我也是大俗人一个了。”
“其实不是的。”苏陌言摇摇头,“我爱这首诗,并不是因为它是他的代表作,也不是因为它被众人评作最美,我只是爱极了这句话。”
她略微顿了顿,略略闭眼思索一会儿复又睁开,随后便极轻地念着,“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并且让我借你的沉默与你说话。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你就像黑夜,拥有寂寞与群星。”
“认真想一想,爱一个人仿佛根本不需要太多言语,默默无声,翩然而至。我闭上眼睛,看不见自己却看见了你。”说罢苏陌言忽地笑出了声,“这么说很矫情吧,可我时常会想,是怎样一种强烈的爱能用如此优美近乎虔诚的句子来表达。”
窗外的凤凰花树还没有开花,只有新出芽的叶子随风轻轻摇曳,挡不住略显强烈的阳光,直直掠过它们投射到水泥地上,开出金色的花朵。苏陌言单手撑住下巴,眼中是灿灿的光,嘴唇微微抿起,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陆少迟望着她,眼神不自觉便柔和下来,他顺着陌言的目光看向窗外,只见一对老人自公园出来后搀扶而行,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他们走得极慢,却仿佛令周遭的世界全为之静止了下来。他收回目光低下头,不经意便笑得舒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气氛,林依急急忙忙地跑至苏陌言面前,气喘吁吁地道歉:“陌言对不起啊,那边竟然堵车!我快急死了!”然后她便看到了陆少迟,眼睛顿时瞪得同金鱼一般大,无比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后匆匆理了理因跑步而被吹乱的发,笑得僵硬,“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那边陆少迟还未回应,苏陌言便开了口道:“陆师兄散步路过,刚好遇上,便一起聊几句。”她解释地有些急迫,似是害怕林依误会什么似的,陆少迟心下一动,竟觉得有些无奈酸涩,但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对林依点了点头。
林依拘谨地应了一声,苏陌言便将书放进包里起了身,她对着陆少迟微微颔首,忽地便又恢复了初时的礼貌与疏离,眼角弯弯,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陆师兄,那么我们先走了,下次见。”
陆少迟也起身,刚想说要送送她们,却恍然想起自己并没有开车,随后便点了点头,声音清清凉凉听不出情绪,“恩,下次见。”
他望着苏陌言拉着林依走到了前台,转身指了指自己坐的位置,然后便掏出钱来付账,临走时仍不忘在门口同他挥了挥手。面前刚点不久的冰摩卡杯壁还在向外渗出水珠,而另一杯焦糖玛奇朵早已是见了底。他坐下,将目光转向窗外,望着那两个渐渐远去的身影,嘴角浮出一丝苦涩的笑。
两次都是这样目送她的背影离去,而这一次,有些本已开始冒芽的情感早已抽枝,一步一步地,盛开出火红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