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无言迟迟归》君书

26、二十六

　　苏陌言皱了皱眉，低头发现宋子旭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有些尴尬，一时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了，于是讪讪坐下，但表情仍是将她的担心暴露无遗，她犹豫了片刻，遂问道：“那锐承会不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宋子旭摇摇头，“你太小看锐承了，它怎么说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公司。但是……”他顿了顿，“影响是肯定有的，就看他们内部怎么解决了。”

　　苏陌言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粥，她想起陆少迟方才神情严肃的模样，一下子记起初识他的场景，那时她并不了解他，只能从网上的虚虚实实来接触他，那些图片与报道，无一不是光鲜亮丽的，仿佛他真是天之骄子，随手一个程序便能坐享山空。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他也会遇到困难与挫折，也会疲惫与犯愁。他现在所拥有的那些令人欣羡的一切，都是靠他的辛劳与努力换来的。

　　他向来隐忍，做事也从不需人担心。可苏陌言却仍免不住去想这件事的严重性，害怕又会给他带来什么伤害。

　　她的一颦一簇全被宋子旭看在眼里，他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一股无名之火窜上头顶，毫不费力地烧掉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性，“那个陆少迟，只是林依的表哥吗？看你们很熟的样子。”

　　他的语气有些冷硬，言语也并不客气，生生将苏陌言从思考中抽身出来，她虽对宋子旭态度的转变感到些许莫名，可一听闻他问自己同陆少迟的事，便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几乎是脱口而出：“哪里，见过几面罢了。”

　　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过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宋子旭的回应，再抬头时才发现他仍在望着自己，眼神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更有着丝丝不信任的成分，她轻叹一口气，“他在厦门呆过一段时间，所以……”

　　“我见过那张照片了。”宋子旭打断她的话，“你书里夹的那张，你们两个的合影。”

　　“我不是有意的，但是，陌言，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这个疑问在他心里埋了许久，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总是不得而终，他知道这样徒劳的兀自猜测并无用处，可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想起曾经苏陌言对往事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她偶尔坐在老操场的看台上发呆，想起她有时强颜欢笑，心里便堵得慌，直到现在，他才肯定，自己那股子别扭叫做嫉妒，它愈来愈强烈，特别是在见到陆少迟本人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知道或许不该问出口，因为苏陌言从来不愿谈起这些事，可他这一刻却是如此期待她的回答，哪怕那回答跟他最不愿承认的猜测相符，可苏陌言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筷子轻轻放到一边，神情有些萧索：“抱歉子旭，我不想说。”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可过了不一会儿苏陌言便又笑起来，她拿着碗站起身，故作轻松地问：“我还要再吃一碗，你要吗？”

　　窗外好似起了风，吹得窗棂微微晃动，连窗帘都随之飘了起来，一阵一阵，发出轻微又不容忽视的响动，苏陌言的发丝也随之飘散开来，她逆光立着，同光亮的背景比起来，面容显得暗沉，可仍能注意到，她的嘴角上翘，眉眼弯弯，心情仿佛十分不错。

　　可宋子旭知道，她又在回避。无论自己同她认识多久，同她多么熟悉，她对自己仍有不想启齿的故事，想到这里，他竟觉得十分无力，坚持了那么多年的无谓情绪一瞬间全部坍塌，他一下子有种豁出去的感觉，突然什么也不想顾及了。

　　他也站起来，隔着桌子握住苏陌言的手，眼神坚定地说：“陌言，我们在一起吧。”

　　苏陌言明显没有料到这种突发状况，她想动，可手却被宋子旭紧紧握着，她尴尬地笑了笑：“宋大律师，这什么状况，别乱开玩笑啊。”

　　“我没有开玩笑。陌言，我是认真的。”

　　苏陌言觉得今日的情况实在让她措手不及，同一个早晨，竟然有两个男人同她说了类似表白的话语，而这两句表白，却没有一句是“我喜欢你”，这令她不知是喜是悲。

　　她仍是静静站着，表情看不出变化，可内心却是百转千回，手心是凉凉的瓷碗，手背却是来自宋子旭的体温。她觉得有些晕，可头脑却无比清晰，以至于她能听到自己认真的声音：“子旭，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

　　她向来不觉得宋子旭会爱自己，他们之间的关系，若即若离，距离保持得刚刚好，她一直心安理得地呆在属于自己的界限里，同界限那头的宋子旭称兄道弟。她曾想，就算今后，两个人都变得形单影只，缺少伴侣，也是绝不可能与对方在一起的。没有为什么，可她就是这么认为。

　　而如今宋子旭同她做出这样的表白，她才第一次发现，宋子旭于她来说，早已成了生命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她不愿去拥有他，也不愿失去他，因此她不愿同他成为情侣。情侣这种关系，最不可靠。

　　可宋子旭知道，她只是不爱罢了，若是真心爱上一个人，便会宁愿冒着失去的危险，也要同他并肩共走一段路，欣赏沿途美景，共享风花雪月，哪怕这路会有尽头，也在所不辞，绝不后悔。

　　就如现在的他对苏陌言，亦如苏陌言对陆少迟。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苦笑，心中也是酸涩无比，可下一秒他便放开了苏陌言的手，恢复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挑了挑眉调笑道：“本律师自愿献身你竟然不要，真不识抬举。”

　　苏陌言看着他这幅同往常无二的模样，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抬首陪着笑脸说：“小的错了，小的去给您盛碗粥？”

　　宋子旭坐下后朝后一靠，大人不记小人过般的挥挥手，苏陌言立马腾出左手去拿桌上的空碗，一刻也不耽搁地小跑去了厨房。宋子旭那双本是满含笑意的桃花眼在看到她的身影闪进厨房后便彻底黯淡下来，他想自己果真是一时冲动容易闯祸，可苏陌言方才的态度却让他有些心灰意冷。

　　他一直以为，自己将对苏陌言的心思隐藏起来是个正确的选择，至少这样她便不会对自己退避三舍，殊不知这也是生生断了自己的后路。如今他进不得却也不想退，不甘心地呆在一个尴尬的位置，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自欺欺人，可奈何用情已深，早就脱不了身了。

　　他有些颓唐地闭上眼，脸色略显苍白，直到苏陌言踢踢踏踏的拖鞋声在耳边响起，他才正了正身子，将那副失望无奈的样子掩盖了去。

　　陆少迟第二日并没有如他所说一样跟苏陌言联系，苏陌言等了一整天，手机也没有半分来自他的讯息，她有些担心，害怕事情是不是真的十分棘手，以至于陆少迟根本无法抽身。

　　临近下班的时候，她便开始有些坐不住，想着怎么也得去问问陆少迟，她想，昨日陆少迟提的事自己尚未答复，就以这个借口去找他，也不会太过唐突，就这么想着，便拿了包要走。

　　陈可人见她这幅匆忙的模样，探出头疑惑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急着走？”想了想又挤了挤眼睛，“莫非是约会？”

　　“才不是，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天天约会。”苏陌言啐道。

　　听到这个，陈可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垂下头说：“我都好几天没约会了，赵易水最近挺忙，天天要跟着导师做课题。”过了会儿又自我安慰般说：“也是，他研究生快毕业了，哪像我们这些上班的人呀。”

　　苏陌言未在意，也点点头附和：“是啊，情侣也不是得天天在一起的。”

　　出了办公楼，她才恍然发现，自己一时间竟不知要去哪里找陆少迟，从前都是他来找自己，这样想来，自己连他的住处都是未知。她有些沮丧，只得打了车报上了锐承的名字。

　　因快到下班时间，路上毫不意外地开始堵车，苏陌言在车上有些坐立不安，见窗外熙攘的车群，心中涌上些焦急，踌躇再三还是掏出了手机同陆少迟发了一条简讯：“你在公司吗？我有事找你。”

　　没过一会儿手机便震动了一下，她打开来看，陆少迟的回复也是简洁：“在开会，大厅等。”

　　她捏着手机有些失落，其实昨日里听了陆少迟的那句话，心中不是不欣喜悸动的，可理智告诉她需拒绝，不可再冲动。然而心念总是强大，今日她坐在办公室里，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电话迟迟不来早已搅乱了她的心绪。

　　她其实尚未想好待会儿见了陆少迟要说些什么，问他为何不同自己联系？还是问他工作是否顺利？虽然想以答复为借口，但如今静下心来想想，终归是别扭。她兀自摇摇头，觉得一遇到同陆少迟有关的事，自己便晕头转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对策来。

　　街上仍在堵车，离锐承不过还剩短短的路程却感觉没有尽头一般，苏陌言有些头疼地朝窗外望了望，却突然好似发现了什么，下一秒便从包里匆匆忙忙掏了钱给司机，打开车门下了车。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激动，但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人的身影着实是清清楚楚出现在人行道上的，她想那人怕是除了陆少迟外第二个能让她做出意想不到事情的人，只不过一个是情动，一个则是愤怒。

　　她三两步走上前去，望着前面一对依偎在一起亲亲我我的情侣，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了声：“喂，赵易水。”

　　前面那个男人果真回过头来，在看到是她后表情一下子十分诧异，甚至带了些惊恐，他身旁那个女孩子也跟着回头，十分年轻的样子，长得很是好看，可望着苏陌言的眼神却是疑惑中带些不屑。

　　苏陌言冷笑一声，“这就是你说的导师课题？”

　　大街上车水马龙，有不少行人放慢了脚步回头张望，赵易水一张脸煞白，也不顾身边那个女孩子，走上前便要拉苏陌言，“别在这里说话，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好啊。”她朝后退了一步，厌恶地避开赵易水的手，“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许是她的态度太过明显，赵易水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强作镇定地转身同那个女孩子说了些什么，那样子看在苏陌言眼里竟觉得有几分谄媚，她强压心中的怒火，等着赵易水走到自己面前讪讪道：“走吧。”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同他们作对，走了许有近十分钟仍没有找到一处能坐下来说话的地方，直到走到锐承旁才见到一个小小的咖啡馆，里面装饰的简单素净，人并不多，推门进去能听见挂在门梁上的风铃叮咚作响，他们选了一处靠窗的角落坐下，随意点了两杯热饮。

　　苏陌言并未看他，也未开口说话，过了一会儿，倒是赵易水忍不住开了口：“陌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偏见，可这次你真的误会了。”

　　他小心翼翼看了眼苏陌言，发现她也偏过头来看向自己，目光像是示意他继续说，他心中一喜，连忙道：“那个女孩子是跟我同导师的学妹，今天完成课题后让我陪她上街买些东西，我不好拒绝。但是我们真的没什么，我现在心里只有可人，真的……”

　　“赵易水，”苏陌言打断他，“我承认我从前非常讨厌你，你将唐玲伤的那么深却还是一副浑然未知的模样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如果不是必要，我真是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可是你怎么偏偏又跟我朋友扯上关系，我本来不想信你，可有一个人同我说，人都是会变的，所以我想给你一次机会，但是看来我又错了。”

　　她看了看他，便拿了包起身欲走，赵易水一下子急了，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臂，“你不要告诉可人，我跟那个女孩子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那种关系你会搂着她的腰？不是那种关系你在她耳朵边说话？赵易水，我不是瞎子，我有眼睛！”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甩掉手，不顾店内其他客人的眼光便要走，可赵易水却仿佛并不愿就此罢休，而是上前一步又欲抓她。

　　眼看着就要碰到苏陌言的手臂，一只修长的手横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算大，却让赵易水疼得一叫。

　　他抬起头便看到一个俊朗的男人站在面前，身躯挺拔，遮住了大半光线，给人以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那男人望着他挑挑眉，表情如冰般寒冷，语带不善地说：“是谁教你对女士这么没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