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无言迟迟归》君书

2、二

　　苏陌言第一次听说陆少迟是在大学的宿舍里，彼时，她也是清冷的性子，并不热衷于交际，因此虽已是大二，却与班里许多人并不熟悉。宿舍里共四人，其中，她与一个名为林依的女孩子最为要好，林依与她相反，性子活泼可爱，颇讨人喜欢。

　　有一次，她与林依为完成一篇论文而共同浏览一个学术论坛，浏览至一半，林依竟手指一张图片叫出声来。陌言沿着她的手看去，辨识出图片中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颇为英气，正当疑惑，林依便开了口，她说那人是她表哥，刚从北京一所高校硕士毕业，如今在一所国际知名的软件公司工作。他才貌双全，却为人清冷，自己打小便十分崇拜他。

　　苏陌言看着林依眼里冒出的火光，有些无奈地摇头，她点开了那则报导，认真读了读，也认真看了看那张图片。看得出那张图只是抓拍，角度并不太好，图里的人手拿奖杯，虽是笑着的，眼里却全是疏远与客套。

　　苏陌言对那个奖项是有些了解的，深知在如此年纪便拿到这奖项的不易，但她看着他嘴角有些倨傲的弧度，竟毫无来由地产生了些许排斥，而正是这排斥，令她记住了他的名字，陆少迟。

　　从那次以后，林依开始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位令她崇拜无比的表哥，说他与生俱来的优秀，苏陌言每每听到只是笑，并不附和。

　　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从那时起，她总能在网上看到关于陆少迟的消息，他又开发出了一个新的应用软件，他又获得了怎样的殊荣，而每每看到这些，苏陌言总会点进去细细浏览一番。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竟对着一个本无好印象的人留了心。

　　不过实话说来，陆少迟果真是英俊的，深邃的眼与高挺的鼻，嘴唇略薄，刘海细碎覆在额前，却未遮住那双内双的眼，他似乎并不爱拍照，因此每张图片几乎都是抓拍，从未见他直视过镜头。

　　苏陌言不明了，林依如此活泼的性子怎会有如此一个清冷的表哥，骨子里透出来的全是不同。

　　从林依口中，苏陌言渐渐得知了些许关于陆少迟的信息。他的父亲是林依家乡一位有名的医生，因成功地完成了几个难度很大的开颅手术而闻名当地，他的母亲是一名公务员，已近于退休的年纪，知书达理，教养颇高。

　　两人都是性子随和之人，却不晓生出了陆少迟这么个清冷之人。虽性格并未随父母，但智商却是相同的，他初中时成绩并不如现今这么拔尖，但高中时却突飞猛进，久居年级第一，从未让位。林依讲到这里时总是感叹，为何自己不能有他的天赋，哪怕是一半也好。苏陌言笑她：“天赋这东西若人人都有，便也不叫天赋了。”

　　林依叹口气，有些沮丧，却又不无疑惑地说：“不过说来也奇怪，我这表哥感情这方面竟像块石头，身边虽不乏追求的女生，却始终无动于衷，所以从小到大从未听过他有女朋友。”

　　“一般来说，有才之人总有些怪癖。”苏陌言笑，心想也该是这样的吧，“你那表哥一看就是个难接近的人，再热情的女生遇上了他怕也是鸡蛋碰石头，时间长了总是受不了的。”

　　林依点点头表示赞同，表情有些鲜有的严肃，但忽地那双眼又迸出了光来，微微眯起，狡黠地说道：“不过我想，总有一天有人收他，他这么清高，怕只是因为那个人没有出现而已。若出现了，就等着看他死心塌地、柔情似水吧。”

　　苏陌言无奈，只觉得林依古灵精怪，说些仿佛有点道理却又觉不出道理的话语，缘分这东西她是信的，但却不知怎样才叫缘分，那时的她并不知道，林依口中那个收了陆少迟的人不久后便出现了，更想不到那个人便是她苏陌言。

　　苏陌言与林依就读的大学被称作南方之强，算是南部数一数二的大学，但与陆少迟的学校相比却是差了一个等级的，也难怪林依对陆少迟崇拜无比，而陆少迟在研究生在读期间便已经去了一家有名的软件公司担任软件开发人员，鲜少去学校。

　　对于苏陌言这样一个大二的学生来说，研究生的生活是如何，大多是从学长学姐那里听说的，但尽管是这样，也是知道陆少迟的厉害。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对一个并未谋面的人竟已如此了解，全是托了林依的福。但她是并无在意的，因想着自己与陆少迟不可能会谋面。可缘分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陆少迟要来厦门了。

　　那日，林依兴冲冲地跑回宿舍，拉着她便说陆少迟来厦门了，算是调职学习，要呆一年。苏陌言有些摸不着头脑，愣愣地问她：“然后呢。”林依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然后，依照我爸妈的嘱咐，他要来看我。明天要跟他见一面，你陪我去吧。”

　　苏陌言这才清醒过来，直摇头：“你见你表哥，我去干嘛，挺尴尬的。”

　　“我跟他挺久没见了，你也知道我那表哥的性子，就我们两个人面对面，更尴尬，你去，还能陪我说说话。”

　　苏陌言有些踌躇，她对陆少迟的印象有些模糊，甚至有些排斥，了解得似乎很多，其实也并不了解，她并没有做好直接见到真人的准备，但看到林依乞求的眼神，心又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林依刹那便换了神采，一下子抱住她，不停说：“陌言你最好了。”

　　其实依着苏陌言与生俱来的性子，她并不愿主动地去认识什么人，但她也是打心底喜欢林依，并不想让她失望，林依的性子可爱，待她也真诚，已算是得来不易的好友之一，她是愿意帮忙的。

　　第二日，苏陌言穿着最简单的白色棉布长裙陪着林依去了约好的咖啡馆。推门进去，好听的英文歌便缭绕在耳边。她安然跟在林依身后，微卷的长发披肩，眼神澄澈，人淡如菊，虽立于人群之中，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陆少迟几乎是一眼便看到了她，眼神便有些自然地移不开，直觉她像一株静谧的植物，默默生长，悄无声息，却令人惊艳。

　　林依也看到了陆少迟，拉着苏陌言走到了他面前，她竟有些紧张，喊了一声表哥后便忘了介绍，陆少迟淡淡应了一声，随后便问：“这位是？”

　　林依这才反应过来，正准备开口，却见苏陌言已伸出手去，礼貌无比地说：“你好，我叫苏陌言，是林依的舍友。”

　　陆少迟站起来握了握苏陌言的手，直觉这双手纤细光滑，柔软得让人放不开，苏陌言眼角含笑，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拉着有些愣然的林依坐下，随后便又安静下来，不再言语，林依有些无措，却也还是掩饰着，气氛微妙，空气中尽是些尴尬的因子，但陆少迟却仿佛没事人一般，轻声询问了她们的点单意向，随后便并不拘谨地主动与林依说起话来。

　　苏陌言坐在一旁静静地喝着咖啡，听着陆少迟与林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想他也并不如自己想得那般清高，至少还是谦逊有礼的。

　　不可否认地，他比照片中还要英俊，眸子深邃，与他的发一般乌黑，皮肤很好，这点同林依倒是相像。他的声音也是好听的，深沉稳重，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她想，或许之前对他的印象过于武断与偏执，今日看来，似乎并没有那样不好。

　　陆少迟与林依因隔了六岁，幼年时也并未玩在一起，因此并不算亲近，这次因林依的父母听说他调职来厦门，便想着让两人见一面，彼此能有个照应。陆少迟自然是应承了下来，自然而然与林依联系，约了时间地点，早早便到达等候。

　　他想，对于两个从小便不亲近的人来说，或许只是会聊聊近况便散场，随后的联系定是稀少的，他对这个表妹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活泼好动上，再深入些的便没有了，因此他并不愿否了大人们的心意。

　　但他没有料到苏陌言的出现，仿佛一股新鲜的血液灌入他的骨髓里，让他整个人为之精神起来。

　　她与他之前见过的女孩都不同，那些身边的女孩，或是娇羞水灵的，或是热情似火的，自然也有冷淡漠然的，但全没有一个似苏陌言这般恬淡超脱的，她茶色的眸子干净澄澈，望着你仿佛能滴出水来，对周遭的一切表现出礼貌非常却全不在意的姿态。

　　陆少迟自觉从小便是没有女孩用这样的眼神望他，矛盾得令人无法猜测，好似一个正待旁人开发探索的古井，深得幽静又清凉，他忽然对这个女孩子十分有兴趣，只想着能进一步地了解她，这点令他十分意外。

　　他与林依聊着，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她听见，可转首望她时，却不想她只是沉醉于自己的世界里，对他们的对话恍若未闻。他有些不甘，竟不受控制地问出口：“苏师妹是哪里人？”

　　苏陌言正托腮望着窗外街景，今日阳光明媚地不可思议，街旁的公园里全是出来散步的老人和小孩，看起来十分悠闲愉悦，深深感染了她，她正看得出神，却不想被那个好听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她茫然地转过头，看见陆少迟正望着自己，慌乱地“啊”了一声，随后说：“请问是在同我说话吗？”

　　陆少迟只得苦笑，却仍旧好脾气地说，“是的，在问你是哪里人。”

　　“我是厦门本地人。”

　　是了，陌言的普通话里带着一股淡淡的闽南腔调，象是小女生撒娇，却全然没有腻人的感觉，反倒觉得悦耳。陆少迟勾了勾嘴角，那个动作竟让苏陌言有了片刻的呆愣。这个笑与照片里看到的都不同，褪去了例行公事，反倒有种发自内心的畅快，这样的陆少迟是英气逼人的，苏陌言承认。

　　事后他们聊了什么，苏陌言便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能看到陆少迟的薄唇在阳光下张张合合，一丝突兀不见，而林依显而易见的兴奋着，她本就是话多之人，若不是因为紧张拘束，断然不会是开始时那番模样，现如今放开了，便自然而然地暴露了本性。

　　咖啡馆里的歌曲已是换了一轮，又到了她们刚到时放的那首，好听的旋律缭绕耳边，令苏陌言深深沉醉。

　　“你好像很喜欢这首歌。”陆少迟突如其来地开口，令苏陌言愣了愣，但她很快恢复过来，点点头，“恩。很好听。”

　　“表哥你不知道，陌言喜欢一样东西总能喜欢很久，这首歌她听了有一年了。”林依调笑着说，陆少迟听后扬了扬眉，“哦？是吗？”

　　苏陌言忽然觉得十分尴尬，并没有答话，只是对着他笑了笑，随后便调转了目光。

　　分别时，陆少迟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以后多联系这样的话语，但却并不如他之前想的那般只是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邀请。林依自然是答应的，而苏陌言依旧沉默不语。陆少迟几欲开口却又还是憋了回去，他并不是冲动之人，今日的表现已令他自己都惊奇。

　　与林依她们道别后，陆少迟在咖啡馆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他深邃的眼静静望着苏陌言的背影，那条白色棉布长裙随风轻轻摇曳着，仿佛摇到了他的心里。他忽地一下有了这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慌乱却欣喜。

　　他勾了勾嘴角，有些开心地想，苏陌言吗，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