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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芳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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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琎走后,何府诸人都是忧虑重重。何琰心中虽然笃定,这回何琎定能平安无忧,但又隐隐觉得事态发展,与前世有所不同。比如这回,罗氏因为请了京中卢太医调理身体,请脉用药,不能离开,所以未跟随何琎奔赴延州。
九月十七是何琰生辰,罗氏想要命人打点一番。何琰道:“虽说是我母难日,但阿母刚去,阿兄又在边地苦战,我怎会有这个心思?”罗氏也是有些担心的,只是西戎与俞国不睦已久,交战频繁,一年数次小战,几年一次大战,罗氏出自将门,嫁的也是武人,耳濡目染之下也就淡然许多了。
“三娘自己不在意,只怕有人放在心上呢,恐怕也躲不过去。”罗氏很是笃定。果然九月十七这天,杨氏携谢家姐妹带着贺礼来看何琰。幸好罗氏早有准备,西花园桂花开得正好,黄金万点,云外飘香,摆上一桌,备齐瓜果,女眷们一处亲亲热热地说话。
何琰靠在杨氏身上,叽叽喳喳:“多谢大舅母想着我,还一大早过府看我。我是晚辈,如何担得起?”杨氏看着她,极是怜爱,缓缓道:“三娘爽直乖巧,不由得人不喜欢。”谢泓霏听了,拿眼觑着谢泓依。谁知谢泓依脸色平静,浑不在意。谢泓霏也说:“三娘看着就面善,行事、言语也很是妥贴,莫怪不得我们姐妹一见,就觉得可亲可爱,”说着,扯扯谢泓依的袖子,问道:“二娘,是也不是?”“嗯,”谢泓依懒懒应了一声。
罗氏笑道:“大娘别光顾着夸我们三娘,我看你长了个好模样,偏偏又伶俐懂事,真真好福气,过几年,只怕门槛都要让人踏破了。”谢泓霏涨红了脸,道:“表嫂就知道打趣我。”杨氏也说:“可不是,弟妹才是好福气,儿女双全,将来亲家求上门,也好摆摆丈母娘的款。”罗氏接过话头,“可怜我膝下也没个女儿,儿子成日里舞刀弄枪的,皮得连个人影也瞧不见。”这方面,杨氏也是心有戚戚焉。她连生三子,却盼不来一个女儿,也难怪她这么喜欢何琰。
谢泓霏掩唇而笑,道:“伯母这么喜欢女儿,我把你当阿母孝敬,可好?”杨氏嗔道:“就知道哄我开心!你阿母平日里,把你当个什么似的,要是知道她的宝贝疙瘩在我跟前使唤,还不活劈了我!”众人大笑不已。
一时,阿榛碾茶煮茗,奉上建盏①,汤清味郁,香胜兰芷,正是官家今春赏赐的龙凤团茶。谢泓霏赞道:“到底是太尉府上,才喝得上贡茶。”罗氏微微一笑,道:“若是大娘喜欢,不妨带些回去,”说着扬声道:“紫娥!”唬得谢泓霏连忙阻止:“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今日来是为了敬贺三娘芳辰的,哪有反而收人礼物的道理?”罗氏按住她的手,道:“自家人,讲究这些做什么?三娘太小心了。”说着,命紫娥取来团茶,装在一个雕花锡盒里,却是递给杨氏,道:“这是我们三娘孝敬太君的,大娘也说好呢。”杨氏道:“既是三娘的孝心,我便收下了。”
谢泓霏涨红了脸,不知说什么好。罗氏握起她的手,道:“我倒想请大娘帮个忙呢。”杨氏闹她,说:“不过收了你的茶,就使唤起我家小娘子了。”罗氏也不看杨氏,只对着谢泓霏道:“你看舅母如此紧张你,就怕你受了委屈。不过是要你替我试件衣服。”“试衣服?”谢泓霏迷惑不解。罗氏道:“正是,我大侄女快要及笄了,我在京里锦绣庄找了好料子,又请了最好的师傅赶制了一套襦裙,是如今时新的样子,但也不知合不合身。我那侄女与大娘身量相仿,因此要有劳大娘了。”谢泓霏爽快答应了。杨氏也起身,说:“我也去看看。”“真怕我吃了大娘啊?”罗氏笑。三人往东院去了。
西花园便剩下何琰与谢泓依两个。何琰见谢泓依闷闷不乐,道:“你这是怎么了?我的好日子,也不见你露个笑脸。”谢泓依抿了口茶,淡淡道:“也没什么,早先在阿母那里被训了一顿。说这些干什么,怪没意思的。”何琰挥手让侍婢们退下,转头对谢泓依说:“我还不知道你,牙尖嘴利的,招惹得舅母不开心。”
谢泓依哂道:“哪是我招惹她?我不过是为她不平。罢了,算我白操心了!”何琰听这话头,忖度着,应是与三舅谢景澜有关,便斟酌着,道:“她?她是谁?你心疼阿母,你阿母怎么就不心疼你了?到底是母女连心。你不要因此生了嫌隙,反倒让他人有机可乘。”“有机可乘?”谢泓依哼了一声,“今日割一池,明日让一城,早晚让人爬到头上,哪里还有我们的位置?那个人只管将阿父笼络住了,万事不操心。吃的穿的用的,俱是最讲究的,阿父那点俸禄哪里够?明明才两个人,还要家里贴补。阿母要孝顺娘娘,操持家务,还要替她养闺女。我替阿母不值,阿母反说我不孝,还让我跟着大娘学,学什么?装腔作势,伏低做小,鉴貌辨色,言不由衷,哼哼。”说着,气得将茶盏一搁,啪地一声,茶水四溅。
何琰连忙安抚道:“你既然知道舅母的不易,为何还要呕她?她人前爽朗大笑,背后不知有多心酸呢!”谢泓依咬牙:“恨铁不成钢!”何琰叹了一口气,道:“事情哪有那么简单?那人伏低做小,楚楚可怜,却是男人喜欢的。你越是据理力争,越是显得她柔弱可爱。须知男人心中,从来就不是个‘理’字。你这般得理不饶人,岂不是把三舅更往那边推?”
谢泓依想明白了,嘴上还是不服,道:“你倒是懂得多,也不知怎么就知道男人的心思了。”她怎么不知道?前世那么惨痛的教训,她如何记得不深。冷宫的那些日子,诸般悔恨,诸般锐痛,到现在还扎着她的心。
何琰瞪了谢泓依一眼,道:“我才是‘恨铁不成钢’!你这张嘴,怎么不让人恼?有理也成没理了,反倒成全了别人!”谢泓依暗悔失言,低声道:“是我的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何琰叹道:“你不是也会说软话的?可见也不难,”复又劝道:“你阿母也是个聪明人。她这么做,虽说是忍得狠了,可是大家都看在眼里呢。你当家里能有那种人的位置?你瞧瞧太君的态度,别说她自己了,就是大娘,何曾得过一点青眼?你母亲有你,还有五郎!日子还长着呢,不定将来她落个什么下场。你千万要沉住气!”
何琰说着,心里也有点疑惑。真是奇怪,谢景澜与芳云蜜里调油,后来也无所出。当年她先生下谢泓霏,可见是没有问题的。可自谢泓霏之后,十年没有怀过。反而是刘氏接连生了谢泓依与谢弘之。这里头有什么缘故?
是了,听说当年长孙女谢泓霏出生之后,太君明明震怒不已。可太君后来又同意让芳云跟着谢景澜赴任,想来太君是笃定芳云不会再生出谢氏男孙的。莫不是……何琰细细一想,脸上变色,她也曾经听说过深宅大院有种秘药,女人一旦用了,便不再会有身孕。太君平时那么和善,可狠起心来,一样不会手软。大家族的当家掌门,大抵如此。只怕,只怕刘氏也是知道的,所以能忍下这口气。
何琰正想得出神,那头谢泓依幽幽叹道:“身为女子,真是没有意思。百年苦乐,皆由他人。你我如今锦衣玉食,翠绕珠围,是家中的娇女,焉知将来是不是要看人脸色小心隐忍?便是正室又如何,也不过是寂寞空庭的了局。”
何琰想起前世的自己,只怕寂寞空庭还算是好的。她倒是看得开,笑道:“苦也是一天,乐也是一天。把他人看得太重,自己便觉得辛苦。不如让自己好过些,方不负人世上走一遭。”谢泓依想了想,笑道:“也是。”说着,执起茶盏,一扫颓唐,“来,诗酒趁年华!”
①建州制的茶盏,青黑为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