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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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恍恍惚惚回到屋子，晌午已过了大半。姐姐也念了好一会子经文，见我回来，便放了念珠，来招呼我休息。
“回来了？一起床便出去玩儿，看你这爱玩的习性倒竟是没大改。去了这半日，也不累得慌。”姐姐嗔道，一面取出手帕为我拭汗。
我抬手握住姐姐，撒娇道：“姐姐不也念了这半日经，竟也不累得慌？”
姐姐笑笑，并不答话，只是招呼我坐下喝茶吃点心。
我看着她与我十分相像的眉眼，谁承想里面竟藏了一辈子都解不开的的悲戚与愁思。
我盯着她的面庞，想着小说中的若曦初觉姐姐是个懦弱无争的人，而当我了解了姐姐的内心后才知道，是要有多深刻的执着，才能心心念念爱着爱不到的人一生一世？
是要有多残忍的绝望，才能默默守在自己不爱甚至怨恨的人身边，任凭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也绝不还手，任凭伤心人的苦苦挽留也绝不回头？
姐姐尽管仍年轻，心中却早已经历了几世的风雨飘摇。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姐姐头一偏，躲开我直直的目光，眼角露出一抹疼爱与温柔。
温柔……我脑中闪过方才花园中的景象，不禁心头一紧。
从花园回来的路上，巧慧又开始抱怨姐姐宁愿念经也不愿多费些心思来吸引八爷。
我如何能说，八爷最后会被削爵，圈禁，除宗籍，改名“阿其那”，现在的风光荣华，到头来不过是水月镜花？
姐姐现在的可以躲避，反而将成为日后自我保护的一层盔甲？
我如何能说，我知道姐姐心里的绵长无期的苦痛，搁不下的爱饶不过的恨，选择不相见何尝不是一种暂时的解脱？
姐姐的欢笑喜乐早已全盘交付出去，一颗心孤悬收不回，又如何能再同他人重拾笑语欢声？
想至此，我便对巧慧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道理你不是不懂。姐姐如何想如何做，自有她的道理，于她而言也未必不是自处之道。‘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眼前纵使风光无限，恐怕姐姐也无心欣赏了。”
我一扭头，见巧慧一头雾水地看着我，便接着笑笑：
“好啦！她是我的亲姐姐，我又怎能不盼望她幸福？”
正说着，我双足一顿，便再也不得前进半步。
隔着花木回廊，八爷九爷十爷正彼此攀谈着前行，当他们与我走到一条水平线上时，发觉近处有人，便侧头与我隔空遥遥相望。
十爷笑得热诚，九爷笑起来还是嘴角一挑，而八爷却是微微一愣。
而当我的目光迎向八爷的眼睛，我的眼里便已再无他人。
那是一潭静水。
静水流深，水下更是不可测的泥淖，一旦踏足，便无法拔足，越是挣扎，只能越陷越深。他的眼底便是这样深邃的黑洞，将我的目光吸入，夺魂摄魄，不可探底。
周围的空气在这一瞬间滞涩凝重，时间停歇，分秒裹足。
在这霎那间死寂般的沉默里，我听到在遥远的什么地方，有着两个什么东西“啪”地一声碰撞到一起，缓慢而清晰。
我知道，这大概就是我们各自的两个世界，在苍茫的宇宙中，在这一个时刻节点，突然相遇。
这一隔，便是三百年的时光，便是生生死死的阴阳两望。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来生再见的相许，是否只是一句空口言。
弦断可再接，缘断如何续？
是谁给谁的爱恨别离，是谁欠谁的海誓山盟？
留下的伤痛隔了迢迢银汉，隔了茫茫三百年，我看不穿。
三百年前的姐姐，三百年前的若曦，我忽然觉得，她们遗留身后的一切一切，都霸道地落在我的肩头，不容我置喙。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绵长的梦境，不断地跌下去，跌下去。
这些念头在心海打着旋儿，千回百转，只在一瞬间，却仿佛停滞了三百年那么漫长。
巧慧不管他们是否能听到，仍恪尽本分地给三位爷请安，口道吉祥。
我也跟着她机械般地微微福下身去，算作礼到。
十爷回报我一个巨大鲜明的笑容，九爷的笑还是那么不置可否，八爷早已从愣神中恢复如常，微微颔首。
这一个算不得擦身的擦身，已让我明白，来此走一遭，是我命中注定。
天穹之上，脑海深处，传来振聋发聩的轰然回响。
“若曦！”姐姐轻轻唤我。“又在想些个什么呢？我看你你最近常常恍惚，精神可还好？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没事儿，看……可能是夏天太阳太大，容易倦怠，自己精神便有些不济罢了。”
其实，我张嘴刚想说“看姐姐长得美呗”，可是突然想起来这大概是原来小说中的桥段，便生生吞了回去，自己心里也是一惊。
我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努力避免重复曾经那个若曦的言语举动，避免重复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可是，难道我真的已经越来越陷入到这个角色之中，离张晓越来越远，而离若曦越来越近？
“你身子刚大好了，寻常逛逛倒是还好，可也别激了自个儿。日常多歇歇，我也让下人们熬些个汤给你补补。”若兰爱怜地望着我，伸手摸摸我的头发：
“越发比以前清瘦了。”
“姐姐，”我回望着若兰，模样认真地问她：
“我于以前的事儿很多记不真切了，听巧慧说，自从跌了之后，我的性子也变了。姐姐是不是更欢喜以前的若曦？若那样儿，我还会像以前一样活泼，逗姐姐笑。”
若兰面上一紧，眼波盈盈马上便欲垂下泪来，伸手将我揽在怀里：
“傻若曦，这是说的什么话！姐姐是看你现下文静了这许多，一面欢喜，欢喜若曦终于长大出落得清秀了，一面又担忧你的身子，怕你落下什么病灾。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儿，都永远是我至亲至好的妹妹，姐姐都一样地疼惜你，爱护你，又哪分什么以前现在了？”
我躲在姐姐怀里，任由她摩挲着我，心头热热的，感动得眼角鼻尖儿都泛酸。
这是我在古代唯一的至亲亲人，她无论我变得如何，心底都一样的疼我爱我。
若曦，从今往后，将由我代替你享受姐姐的爱，替你报答这份情谊了。
从今往后，我就是真真正正的马尔泰若兰的妹妹，马尔泰若曦。
我要毫无保留的，倾尽全力的，来昂首挺胸地走这一遭，来义无反顾地爱这一场。
一旁的巧慧忙拭了泪，破涕为笑：
“夫人可别说，刚还说二小姐文静，可是没看见二小姐怎么跟明玉格格和几位爷们斗嘴呢！”
说着便将方才花园中我与明玉和九爷十爷的对话笑讲了一遍。
姐姐虽告诫我要守礼，勿与他们顶嘴，却也笑语盈盈，并无责怪之意。
正笑闹间，外间传来太监奏报：
“八贝勒将于明日到侧福晋处共进晚膳！”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