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晖》空声

8、第八章

　　“噢，安菲娅，是你！”

　　围着花布头巾的小个子中年女人张开双手一把将她拉了进来，以前这位马尔法多夫夫人总是充满活力且经常逗得周围人捧腹，而她现在裹着条已经有些开线的黑衫，脸色发紫，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面上刻板的笑容也像是刀砌一般。

　　起居室里潮湿昏暗，弥漫着酸黄瓜糅合着发霉的木头气息，一股年老失修的模样，只有几缕虚弱的光线投在糊过壁纸斑驳的墙上。火炉上的铜壶咕噜作响，房间不时还传来夹着浓痰痛苦的咳嗽。夫人解下头巾，迅速的给她端上来了点心，是一块极薄的燕麦饼，被分成了几小块。

　　马尔法多夫人又回到厨房，衬着抹布将火炉上的铜壶搬了下来，她也敛裙坐在一边，搓着双手有些疑虑的问道：“彼得有消息了么？”

　　只闻咣当一声，冒着滚滚白烟的开水全泼了出来，马尔法多夫人险些被烫着。便匆将手里的抹布扔在地上，慌忙地用脚踩着擦拭着地板上的水迹。

　　“真见鬼，没，没有。上帝知道他在哪...”

　　等到她重新舀了水灌进壶里，便叹息着坐在安菲娅的面前，脸上的笑容与血色全敛了下去，只剩下沮丧和衰弱，便接着说道。

　　“还是有希望的，我想他会回来的，前天我还梦到他了。他托我给薇拉问好...”

　　彼得一直深爱着薇拉，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可惜薇拉却始终毫无动容。薇拉是个美人，自然也喜欢高大漂亮且强壮的男人，而彼得偏偏相貌平庸十分弱不经风。

　　安菲娅踌躇了片刻，叹了口气说。

　　“愿主保佑彼得，他是个好人”

　　屋里顿时陷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寂中，直到被一清脆得滴答声打破，那是挂在墙上的钟表又走了一刻。

　　“嘿！瞧瞧我，真抱歉忘了问候你妈妈....昨晚的空袭真要命，她还好么？”马尔法多夫夫人的声音突然搀杂着几分活耀，明显试图掩去刚才灰暗的谈话。

　　“我们都被吓坏了，但她的精神还好。您和马尔法多夫先生呢？”

　　“我和安德烈躲在房子的地下室里，噢，那真恐怖，墙皮都震落了，我们就怕窒息或被压死在里面。不过还好，有上帝保佑”

　　马尔法多夫夫人朝她微露出了一个笑容，不过转眼又被心头浮上的新愁压了下去，她长舒了口气，娓娓。

　　“鬼知道德国人什么时候会到，十一在红场阅兵的说不定就是希特勒，我们的首都恐怕也要变成高卢鸡们的巴黎了。安菲娅，你和你妈妈还有薇拉现在要有准备，别指望德国鬼子能放过女人！”

　　“....我明白，马尔法多夫夫人”

　　安菲娅朝她沉重的颔首，心里却在叫嚣着，什么准备？一人挨一颗子弹的准备，还是被拉去集中营的准备？国家真的就会这样覆灭了么？

　　“同志们！人民们！暂时陷在强盗压迫下的兄弟姐妹们！以及那些破坏德寇后方的光荣的游击队男女队员们！”

　　傍晚安菲娅趴在起居室里的收音机旁，雄赳慷慨的声音却始终缓解不了颓唐的心情。抬手调高音色的时候，她无意间瞅了一眼袖口，开线的地方都已经被磨损的不成样子了，但现在她们的经济情况根本没办法在黑市买到昂贵的新衣服。

　　“...伟大的列宁精神始终在鼓舞着我们！给我们钢铁的力量！我们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该死的战争’她在心底咒骂着，愈发难过的伏在了收音机前，却不指望凭它能获得什么坚强与勇气。

　　“安菲娅！”

　　正沉浸在苦恼中的安菲娅，听到母亲的呼唤，也只能没好气的啪地关闭了收音机，跳下椅子，朝饭厅里走了过去。

　　餐桌上并不像往常那样放着黑面包干酪和汤，而是三个白粗布袋，母亲还在穿梭在厨房和饭厅间，给袋子里装着东西，薇拉也一脸凝重的抱臂坐在一边。

　　“怎么了妈妈？”安菲娅沉闷地微挑着眉。

　　母亲看见了她的身影，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皱着眉头问道：“瓦列金娜还好么？”

　　安菲娅踌躇地拉过一个白布带，解开绑绳目光刚投进去，闻声便忙回答：“她还不错，不过马尔法多夫先生似乎生病了”

　　“噢，愿主保佑，那彼得呢？”

　　一听到彼得，安菲娅的眸色不由和薇拉对视了一瞬，方才转过头望向母亲，无奈咧咧嘴：“还是...没什么消息，妈妈”

　　“简直...真是，见鬼，可怜的瓦列金娜”母亲不由地唉声叹气。

　　“这是什么，番茄？”安菲娅由袋子里掏出一听外表套番茄酱包装的罐头，挑着眉梢，疑惑地问道。

　　“不是..里面装的是烧开滤好的水，你们再看看，还有什么漏掉的...”

　　“漏掉的？妈妈，我们要做什么”安菲娅更加困惑了。

　　还没等母亲回答，薇拉便抢先道：“我和妈妈商量的，先预备必要的食物，钱和证件，带在身边，如果我们紧急地要逃难的话，也不至于身无分文”

　　“没错”母亲点着头，眸色转向女儿们续道“到时候衣服我们不能带太多，箱子里要装毯子热水袋和备用鞋子，所以尽量给身上多穿一些，袜子也穿上两双，明白吗？”

　　薇拉应了一声，安菲娅将手中的罐头立在桌上，颓唐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沉闷地回答母亲“德国人就要打过来了，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又能逃到哪呢”

　　母亲一怔，便沉下面目“安菲娅，你想做什么？”

　　“一点点的...抵抗罢了”安菲娅低声嘟囔道。

　　“我明白了，安菲娅，你是不是还没有放弃你那愚蠢的念头！”母亲瞪着她，心火又燃了起来。

　　“...是的妈妈！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您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我的，现在军队入伍人员不足，您以为您收起我的通知书他们就不要我了么？”

　　安菲娅倏地站起身来，一眼也没瞧薇拉和妈妈，便直直往楼上房间跑去，她能想到她们的表情是多么地无奈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