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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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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是我一生中挥之不去梦魇,既便我的下半生游历天下饮马江湖,但是,这一夜,永远不可能云淡风清。
片桐宗正站在正殿的台阶上,望着西门的方向,眼中有一种志在意得的表情,他时不时的嗅嗅手中的鼻烟,偶尔回过头去向希林狄吩咐一些什么。
而大空翼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也只是望着西门的方向,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剑。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
终于,西门那边有了一点动静,片桐宗正整了整衣袖,咳了一下,然后大声地说道,“殿下既然来了,就大大方方地进来吧,还有皮埃尔少爷,一路可好?”
语罢,西门被缓缓地推开,一杆黑鹰旗出现在我的视线中,那是施奈德的军队的标志。
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正是施奈德殿下,他一身黑色的战甲,在夜色中不甚显眼,反称得他那双眼眸,如星似月。
他身边是若林源三。
他身后的人我一下子没认出来,先认出来的是他的战甲,这身暗紫色的战衣曾经属于战无不胜的利华尔将军,他于那年远离是非,不想他的继承者现在又站在风口浪尖。那把乌黑色的枪映着月色,寒气逼人。
接下来出现的人让我差点喊出声来,那就是皮埃尔公子,他并没有穿战甲,只是一身鸭蛋青色的水绸长衫,在那片黑压压的军队中,尤为醒目。
片桐宗正看着他们,眼中有一种很异样的神情,半晌,他用一种甚是惋惜的语气说道,“几位都到齐了么?可惜啊,你们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说罢挥手,只见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弓箭手,把正殿围了起来。所有人都在包围圈中。
“你以为这有用么?”清冷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我看见施奈德拔出了手中的剑,在夜幕中,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红色,如同鲜血一般。
“等一下,片桐大人,我认为事情还可以商量。”皮埃尔少爷握住了殿下的手,又对他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话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是那么朝廷上的客套话,我只是突然觉得皮埃尔少爷不过是在徒劳,因为箭在弦上,是没有收回来的道理的。
果然,片桐宗正并不想听什么,“皮埃尔少爷,你现在已经是死罪了,你认为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话音刚落,从弓箭手身后冲出了一群的近卫军,冲向了包围圈中的军队,双方很快的混战了起来。
在人数上,明显的,是片桐这方占了优势,但是以我站的位置看来,这是一场很奇怪的战斗。
怪就怪在双方确实是你来我往很是热闹,但其实仔细一看,谁也不想要谁的命。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突然一响礼花从东门升起,在空中绽放。
就在那一瞬间,那些弓箭手转过身来,把箭对准了我们。
而刚才还有战斗中的双方都停了下来,用最快的速度站成了战阵。
然后我发觉我的脖子下面多了一件冷冰的东西,稍稍低头,才发现是被刀抵住了。
“请您束手就擒吧。”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
这时我才发现,片桐宗正也被挟持了,而他脖子边上的剑,来自于他的女婿希林狄!
“哼,连你也背叛我么?”片桐的声音很冷,却不闻一丝的惊慌.
“您错了,我从来就没有对您忠心过。”希林狄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波澜不惊。
“我明白了,就算是你替我除掉的那些逆党,也不过是作戏给我看,你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啊……”片桐反而提高了声调。
“是的……他们的血是不会白流的。”希林狄的声音有些抖。
“所以你要替他们报仇是么?”片桐笑出声来,“你认为你能做到么?”
“我想你如果肯配合我们的话……也许……”希林狄缓缓地说道。
“你不配和我谈条件,同样的,你不配,你也不配,你们都不配……”他伸出手指,指了指下面的施奈德等人,“年轻人就是太容易冲动了……而且你们永远都不会明白,冲动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就让我这个老人家教你们吧……”
话音刚落,只闻得一声“咦”。然后架在我身上的刀突然撤开,那些本来挟持着我们的人把希林狄团团围住,等他们撤开的时候,只看见已倒在地上的希林狄,身体上插满了兵刃。
“一个不留,格杀勿论!”片桐冷笑一声,拿手一挥,那些对准我们的弓箭手应声倒下,无一不是被从身后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用匕首一刀致命。
此时东西南北四门同时打开,里面涌出一大批弓箭手,箭头吞吐着的火焰,格外引人注目。
“你们谁也逃不掉……”片桐用腿踢了踢身边的希林狄的尸体,“这就是暗算我的下场……”
随着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一时间人的叫声马的啸声不绝于耳……红光满目,我几乎看不清下面的情况,只见得一时的混乱过后,已有盾手驻起了盾墙,保护着几个重要人物的安全,皮埃尔在几个盾手的保护下,暂时还算安全。
而就在这时,刚才那些在倾刻间秒杀了全体弓箭手的黑衣人再度现身,他们的手上拿着我也叫不上名来的诡异的兵器,冲向了阵中,他们并不执着于与其他兵士的纠缠,目标直指盾手,他们的动作极为灵活,而盾牌反而成为了盾手们的累赘,刚才驻起的盾墙倾刻瓦解。
施奈德等人虽然砍杀了几个黑衣人,但是却也无济于事,只见他们又如风一般的退出,几个没退出的人,竟剜颈自尽了。
就在此时,四个大门口又换了一批弓箭手,这回并不是火箭,数量却比刚才更多。一时间,密集的箭再度向中心射来,仿佛真的要赶尽杀绝。
“这箭有毒!”我认得出这是若林源三的声音,他回头向片桐宗正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赶忙奔到了施奈德的身边。而辛坦拿则护着皮埃尔。
我站在大空翼的身边已经快疯了,我看见无数的人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中圈的人已越来越少,而箭却越来越多。
但是我要冲出去也基本上不可能,因为我们的身前也是一排弓箭手,我只要向前冲一步,一定会被乱箭射死,无济于事。
“其实,你这个位置,本来是留给岬的!”大空翼此时淡淡地对我说道,“我想知道,他会怎么样。”
难道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掉么?
看着他玉石俱焚,难道就可以释怀么?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很可怜,爱而不得,就只剩得恨,其实你到底在恨谁?
“我不知道他会如何,但我知道我会如何?”
我挟持着大空翼走下台阶的时候,弓箭手正对着我们。
“有个王子陪葬,也挺划算的。”我笑着说道。
其实我心里也挺没底的,他的武功不差,要挣脱也不是没可能,更何况,我压根儿也没想要他的命,不过想借此来到军阵中。
我答应过岬,要把皮埃尔带回去。
他倒是挺配合的,随着我下台阶,然后在我的示意下,让四门的弓箭手都停止了动作退到了一边。
“得罪了!”我轻声说道。
“皮埃尔公子,你还好吧。”到了军阵中,我对着皮埃尔少爷说道。
“我很好,岬呢?他没事吧?”他的衣服被血染红了,却依旧保持着他的风采,他笑一下,然后又急切地问道。
“他没事,他很安全,他让我来救你,把你带到他的身边!”我说道。
“是么,太好了……我……”话音未落,却只见他整个人倒了下来。
我一慌,放开了大空翼,伸手扶住了皮埃尔。
“他没事就好……你和他说……和他说……我以前说过的,都是真心话……除了中秋晚上……中秋晚上……”
他的背部,早已被血染透,心脏的部位,有一支羽箭,我触得到那伤口,很深,而且伤口处的血,已有些凝固——原来他早已中箭!
所以,为了确定他的安全,为了那句话,你坚持到了现在么?
果然,你们都是傻瓜啊,傻瓜啊……
“施奈德……”
我听到了若林的叫声,我回头的时候,只见一把乌黑的枪头刺穿了施奈德殿下的身体。
他背后的辛坦拿,犹如从地狱而来的使者,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用力地把枪从施奈德的身上拔出,他把枪丢在了地上,向着西门的方向拜了一拜。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那件事和殿下没有关系,你为什么不相信,为什么?”若林扼住了辛坦拿的脖子。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今生唯一一次看到若林源三失控。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匕首,插进了辛坦拿的身体。
辛坦拿倒下的时候,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了他的笑容,那种只留在孩提时代的表情在他脸上浮现,然后又如同解脱一般。
此时大空翼已退回正殿之上。
“好了,我不想看到活口。”这是片桐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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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不起来我是怎么背着皮埃尔公子的尸首杀出重围的。我只记得,我踏着一具具的尸体,一路向东门退去,然后在东门外几里处,碰到了同样狼狈不堪的克里斯曼等人。
“我们全被算计了。”克里斯曼说道,“里面的军队怎么样,施奈德殿下怎么样?”
我摇摇头。
回到地宫时天已微亮。
我把皮埃尔的尸首放在偏厅的中央,然后大脑一片空白:我该怎么对岬说呢?
只听得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听到新伍的声音,“你慢点,不要急啊小心点啊……”……
然后是像是什么东西撞在门上的声响,抬头一看,是岬。
他整个人靠在门上,嘴里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旁边是扶着他然后一脸不知所措的葵新伍。
他朝偏厅的中央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瘫了下来。
几乎是用爬的,他挪到了皮埃尔的身边。
他伸出右手,颤抖的右手,抚了一下皮埃尔的脸,然后又低下头去,贴在他的胸口,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用手是去抚他的头发。
却始终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
听人说过,当人悲伤到了极点,反而就哭不出来了,因为那种巨大悲痛,可是压住一切的,包括眼泪。
他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抬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嘴里喃喃地,不知说着什么。
“有什么好难过的,难道他会这样,不是你害的么?”克里斯曼站在墙角,头也不抬地丢出一句,“片桐宗正的走狗,果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人都会利用!”
几个冲动的兄弟听罢冲上前去,把他拎了起来,狠狠地冲着他的头就打了下去。
我劝开了几个兄弟,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我只想问清楚,真的是他做的么?
他没有开口,没有说话,只是使劲地把我的手掰开,又爬回了皮埃尔的身边。
此时,主人叫我们到大厅去。
克里斯曼离开,带走了偏厅里所有的人,我拍了拍岬的肩膀,又吩咐新伍好好看着他,又看了他一眼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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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中,主人坐在桌边,边上是一张类似于皇榜之类的东西。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还有殿下的军队如何?”我问道。
“全军覆没!午时三刻,午门外处决所有的俘虏,一个不留,另外所有参与的官员,不论官职大小参与多少,全体满门抄斩!”主人说道。
“那殿下他们呢?”
“希林狄的头被挂在宫门外示众七天,而施奈德殿下……你自己看吧……”他说罢把桌上的那张皇榜丢给了我。
很多官场上的台面话我都记不清了,只有八个大字触目惊心:
挫骨扬灰任人践踏!
“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克里斯曼问道。
“我还没输呢……我哪有那么容易输?片桐宗正,是我低估了你,可是你也低估了我。”主人的声音在发抖,“哼,我本来只是认为,利用两位王子的内斗可以完事,没想到你才是最狠的角色,还好,我还留有一手,克里斯曼,去密室,把左边柜子的倒数第二格的书拿给我……”
“克里斯曼你怎么还站这里?”看到克里斯曼没有动身的意思,加尔富特转头说道。
“你怎么就不明白,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就算是成功了那又能如何?对,我说过,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你,但是我不想让你再任性下去了,我不想让一切都无法挽回,我只想你是我一个人的就可以了……”
下回的话我没听清楚,只是看见克里斯曼从后面抱着主人加尔富特,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好了,够了,这是我们的血统决定的,我们谁都没有办法改变的……放手吧,克里,去把东西取来……”主人低着头,小声地说道。
“我们身上的血液么……哼,我真的很恨为什么偏偏是我们……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就没有放弃的可能么?”克里斯曼的声音里满是绝望与愤怒。
“是的,我不会停手的,绝不会,除非……我的身上,不再拥有那种血液……”主人的语气的难得的坚定。
“不再拥有我们的血液么……那么,只能这样了……”
我看见主人的胸口开出一朵血红色的花,染红了他白色的袍子。
他的身后,是举着袖中剑的克里斯曼,低着头,开始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