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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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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大厅的一角,看着克里斯曼把所有人的召集在一起。
然后他命人去了地宫的秘室,把里面的金银细软全都搬了出来。
“你想要什么?”把东西分给其他人之后,他问我。
我摇摇头。对于这些身外之物,我向来不放在心上。
“那么你把这个带上吧。”他把一本册子塞到我的手里,“不过你要答应我,现在不要翻开它。”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翻开呢?”我看也不看地塞到怀里,虽然有些不解,但是我一向信得过克里斯曼。
“那一天会到来的,而且那个时候你自然而然的就会想去翻开它。”克里斯曼说这话的口气,让我想起了主人。
而此时,主人静静地躺在偏厅。
“喂,你……需要帮忙么?”克里斯曼拍了拍岬太郎的肩膀。
他依旧坐在皮埃尔的身边,目光不曾离开过他。
那种目光,犹如凝视着熟睡中的恋人,那么平静那么祥和,仿佛下一个时刻,他就会从梦中醒来,把一个吻印在你的额头上。
“能给我一辆马车么?”他没有回头,语调带着些许哀伤,隐约中还有一丝哽咽,但依旧没有要哭出来的迹象。
“可以……还有其他的么?”克里斯曼回头吩咐新伍去准备,然后又问了一句。
“谢谢了。”此时他才转过头来,略略地一笑。
我背着皮埃尔的尸首,新伍扶着岬,还有克里斯曼,我们是最后一批离开地宫的。
克里斯曼走在最后面,边走边在墙上划着什么。
“马车就在前面了,穿到那片密林,一直往东走,就到北郊了,那里是绝对安全的,不过路上要小心点。”克里斯曼站在石门的里面,对我们说道。
“你不一起走么?”刚才我就想问他为什么不带上主人的尸首,但是看现在的情形,难道他想……
“我不会走的。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生来就属于这里,离开这里,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克里斯曼笑着摇摇头,那般坦然的笑容,是我第一次看到。
以前看他笑,总是觉得,心事重重,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里,千斤重一般。
他和主人一样,都是谜一般的存在,他总是小心翼翼的跟在他的后面,小心翼翼地掩掉自己所有的光彩,仿佛只是一个背景般的存在。
其实有着不亚于主人的能力和手段,但是他总能把握好分寸,让你会在不经意间忽视他的一切。
“喂,你干嘛不走出去呢?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的。”那是我刚来地宫的第一年,有一次和他一起练完武,我问他。
“然后呢?”他小心的擦拭着他的剑,反问了我一句。
我答不上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用袖中剑么?”他把剑收好,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大概是隐蔽,可是出其不易吧。”当时我还是个孩子,对于剑的理解,不过如此。
“差不多,因为厉害不代表就得张扬出来,不过,对于我来说,最后要的是,我习惯了……”他突然笑了一下。
“习惯了……?”我对这个解释很是不解。
“是啊,当你习惯了每天跟一个人在一起,当你习惯了跟在他的背后,当你习惯了按他的命令去做……甚至当你习惯了总是因他的每一个表情而胡乱猜想的时候……如果让你离开他,你会发现,你连呼吸都不会了……”
当时我不懂他的话,可是此时,在他的笑容中,我完全懂了。
当你的习惯离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已不再是自己了。
因他而生的结局,也许就是为他而死。
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内,在看惯了这么多生生死死之后,反而我觉得,对他来说,也许死不算是坏事。
他站在那里,看着我们把皮埃尔的尸首放上车,把岬扶上车,之后又是我催促新伍上车。
他笑着向我拱了拱手,然后说道,“你应该为我们高兴,因为我们终于只是我们了,不再为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白日梦而活着了。”
说罢,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见那石门掉了下来,只见得里面的人喊到:“快走,一柱香时间之后,这里就要地震了。”
看了最后一眼地宫,我也爬上了马车,赶着马车向密林的深处走去。
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却从未欣赏过这里的风景,因为来这里,都是在一片黑暗之中。
终于知道这里的夜晚是这般的宁静,然而却要永远的离开它了。
过去的十几年,犹如梦一样,就像不曾发生过。
不知过了多少,走到了密林的边缘,瞬间感到大地一阵颤抖,我知道,一切都成了历史了。
有两个人随它长埋地下,也许,在那个世界里,就会如克里斯曼所说的,他们,就只是他们了。
“岬,你有什么打算?”我问道。
“我现在,想带皮埃尔去一个地方,然后……我也不知道……”岬抱着皮埃尔,紧紧地贴着他。
“我还有点事想去办,现在是安全的,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让新伍跟着你,至少在你的腿伤好之前,让新伍和你一起。”我的口气是强硬的,没有留给他拒绝的余地。
最终他是点了点头。
“呐,小子,这就是你的任务啦……出来驾马车!”我拍了拍新伍的头,然后把他拽到了我的位置上。
“嗯,交给我你就放心吧……”他还是像以往一样拍拍胸脯。
我看着岬,他缩在马车的一个角落里,然后紧紧地抱着皮埃尔。
其实之前,在从皇城回地宫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看到这样的情形,岬会如何,我甚至还在考虑,如果他要轻生,我到底要不要拦着他。
当一个人成为你心底的一个烙印的时候,他不在了,你该如何?
以前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这些天来,岬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他比我重要。
如果他不在了,你能如何?
可是,那个连眼泪都没有的岬太郎,让我不知所措,那些事先想好的安慰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需要安慰么?这种情形下,任何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他能看到的,只有他闭紧的双眼和满是鲜血的青衫,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还有他昔日的笑声,所以,我终究没有开口,只留他和他,在他们的世界里,做最后的告别。
“岬,你……要好好地活着……”终究我还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会的……”他点点头,把下巴贴在皮埃尔的头上。
我还是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只是跳下马车,朝他挥挥手。
目送马车消失在夜幕中,我转身向帝都的方向走去。
有个人,我还是想去见的,因为那时我问他的问题,他没有回答我。
我依旧记得他那时沉默的样子,也许他早已知道昨晚会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并有试图想去改变什么,只是由之发生,甚至可以说,是他把事情推动到了那样的地步。
若林源三,你到底有没有心?
帝都里到处都是巡城的军队,我小心翼翼地在各条小巷中穿棱,借着夜幕的掩护,避开兵士们的耳目。
但是我要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得到若林源三,当我站在已经被查封的施奈德殿下的府邸附近的时候,我看到是森严的守卫。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瞥见一个黑影,那个背影,似曾相识。
他的武功不错,另外,他似乎非常熟悉城里巡逻士兵的布属,一路下来,竟然没有碰到一个兵士!
他不紧不慢地前近着,仿佛就是为了等我追上他,终于在西郊的一处乱坟处,他停了下来。
转身,揭下面纱,我看到的是那双总是有着凝重眼神的黑色眸子。
若林源三。
“我等你很久了。”他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衬着夜色,给人一种凄凉之感。
“看样子你还算了解我。”我微微一笑,向四周看了一看,还算安全。
“放心吧,这里是安全的,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他看穿了我的举动,说道。
“那是当然,现在片桐宗正应该是绝对信任你了。”我撇了撇嘴角,毫不客气的说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别过头去。
“其实,你没有感到意外吧……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是片桐大人的人。”若林源三再次回过头的时候,淡淡地说了一句,只是,他的眼睛并没有直视我的眼睛。
“嗯,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你最后竟然还是……”我没说出口的是,出卖了殿下。
“人,生来就是有自己的职责的……一开始就决定做某件事,是不应该留有后悔的余地的。”他的声音很低沉。
职责这个东西,原来已经溶入了他的血液中,不论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初衷。
我相信我的直觉,我不认为他是一个可以为了荣华富贵而不择手段的人,所以我宁肯相信,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他的职责。
“所以……你还是去做了……殿下对你的心意,你难道不明白么?”以前就想说的话,现在终于说出了口,我看着他,等着他的回应。
半晌,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如同每一次,他站在我的房门口一般,只是这回,坐在房间内的人,已不在人世。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他们应该是没有交点的两个人,若是至死不遇的话,那么他们都是顶峰上的人物,但是遇到了,必然就应了万物相生相克的原理,就成了磁极,远则相吸近则相斥,永远在那个平衡点上,维持着那种令人窒息的关系。
也许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造化弄人,本应翱翔天际俯览天下傲视群雄的苍鹰,却在冥冥之中爱上了一株松树,于是,鹰,终于坠落,死去,而树却依旧守在原地……这是最坏的一种结果,不幸地,在我的眼前上演。
“我们都是生于末世之人,有时候……个人的感情,是不应该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的。”他终于说了话,小心翼翼的,但是在刻意地避开心上的某道伤口一般。
“可是,你应该知道,在殿下眼里,什么是最重要的,他最看重的是什么。”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想到是殿下说的那个“赌注”,明显的,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若林源三又开始沉默。
“不过说实在的,还好,你还没有亲自动手。可是为什么是辛坦拿?”这是我唯一不解的地方,辛坦拿并不是片桐宗正的人,可是为什么他要杀殿下。
“这个问题很重要么?他只是个工具,片桐大人不过带个了假消息给他罢了……”他摇摇头,“不过我要谢谢他,否则……”
“如果没有辛坦拿,那么,杀殿下的人,会是你么?”我直截了当的问。
“我……”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然后又是沉默。
没有承认,可也没有否认。
他就这样沉默着。
“好吧,若林源三,我记得我问过你,如果有人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你会如何?”我再次把问题抛给他。
“我……我不会放过他的……”他的嗓音在夜幕中颤抖着,“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的。”
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这到底算不算是世间上最残酷的惩罚呢?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突然问我。
“呵,就像你说的,我们都是末世之人,我呢,再也不想去参与那些是是非非了,我想到处走走看看。”我回答他的问题的时候,倒是有几分轻松。
“那么保重。”他拱了拱手,然后转身离开。
我抬头,明月照亮天涯,也许,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