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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夜 ...

  •   第三夜,月挂中天。
      时逢中秋佳节,店里的客人并不多,都是一些身在异乡为异客的人,在这里借酒消愁。
      平日里人声鼎沸的大厅冷清了很多,弥漫着淡淡的愁绪,一样的喝酒,此时也只是愁上加愁。
      我在想我是不是该和他们一起喝。
      这是我在这里的第几个中秋节了?刚开始的时候还会想家,想家里的人,现在呢?
      我环视着大厅,打量着他们的衣着,听着他们的口音,猜测着他们是从哪里来。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大厅的一角。
      他和往日一样,还是坐在那里,埋头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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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叫岬太郎,半年之前来到这里。
      我依旧记得他到来的那天,外面正在下雨,店里面没有几个客人,冷冷清清的,我那时正在柜台上算帐。
      “请问有客房么……那个,我要最便宜的那种。”声音很轻,客客气气的,像是个读书人。
      “有,小二,带客人去看房。”我没有抬头,只是把伙计叫了过来。
      “那个,多少钱?”他的语气略微有些犹豫的味道。
      “先付一些定金,然后三日一结,每天……”我不假思索地说道。
      “这个……够付定金么……”此时一只手伸到了我的眼皮低下,象牙白的肤色,手指修长。
      他的掌心中,托着一个锦囊,里面有几粒碎银。
      后来是我亲白带他到客房的,因为那个锦囊。
      他也是地宫的人。
      我知道地宫的人并不在少数,但我们之间并不认识,之后也不会知道其他人去执行什么任务。
      包括眼前的这个人,我之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甚至,之前有几次见过主人,他也没提过要再派人过来。
      也许是情况有变,这个人就成了我的“合作伙伴”吧。
      于是我把他带到房间之后,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
      他的个子不算高,穿着一身白色的书生袍,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可以用温润如玉来形容。他在房间里四处打量了一下,把手里的包袱放下来,然后,眼睛中开始出现一种满足的神色。
      “这个房间真漂亮,我会想办法付房钱的。”和之前的犹豫不一样,这回的语气,兴奋中带着坚定,说完之后,他还给我作了一个揖。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没找过我,除了付房钱。
      倒是店里的伙计们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总是自己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而且待人很是和气。
      而店里的小姑娘们一提到他马上脸上一片绯红,还给我看他帮她们画的画像,让我惊讶的不是他画技的高超,而是他竟然能在画中抓住她们最灵动的一面,这些是我和她们相处了很久之后才发现的,而他不过来了几天。
      于是我对这个人越来越好奇。
      其实我一直在暗中注意他,一方面是因为我想知道他的任务是什么,另一方面,也随时做好准备看是否需要与他合作。
      但不得不说,几天下来,一无所获,他,太普通了。
      每天天亮起床,收拾好房间,用过早点,便出门卖画,日落收摊,晚饭,作画,睡觉。天天如此。
      我跟踪他到过市集,他只是把摊子摆好,然后坐在一边看书,如果有人来问,才说几句话。
      我叹气,这孩子,怎么做的生意。
      那一刹那,竟然有一种想法,也许我错了,这个人,也许不是地宫的人,那个锦囊只是个巧合罢了。
      终于,那天晚饭过后他来找我,第一次不是为了付房钱。
      “我想……你能不能让我在大厅里,给客人们作画?”他说得时候,语气中有点不安,但是,眼神却依旧坚定温润。
      “啊?”我有些意外,他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莫非他也是主人安插在这里收集那些官员的情报的?否则他要去大厅做什么呢?我打消了之前否定他是“同伙”的念头,因为这个要求其实很明显。但是,这个任务一向是我做的啊。
      “是啊,我发现我不会卖东西,我……已经没钱了。”他低了低头,看了看搁在脚边的他的那些画。
      “那个……好吧。”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相互配合”也是地宫人的准则之一。
      “谢谢!”他冲我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干净,纯粹,没有一丝杂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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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岬,你是哪里人?”我踱过去,一边看他的画,一边和他拉家常——虽然他在这里住了半年,其实我们没怎么说过话。
      他也不大和其他人说话,每天只是作画,他就像只活在画里,似乎只有在画里,他才能找到自己一样。
      “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到处走,父亲从来不提以前的事。”他抬头笑了一下,然后低头继续作画。
      我总是能从他的笑容中看到很多的东西,天空,白云,湖水,青山,小桥流水人家,那般的清澈和平和。
      “那你父亲呢?怎么以前没听你提到过?”我看他的画,画上是远山夕阳,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
      “他……过世了。”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画的真好,这是什么地方?”我赶忙岔开话题。
      “没什么没什么,”他摇摇头,继续提笔作画,“这里是……”
      “岬……肖老板你也在啊……”身后突然想起了一个声音,圆润的嗓音划开了沉寂的空气,先前淡淡的忧愁瞬间烟消云散。
      我回头,迎上了一双湖蓝色的眼睛。
      笑意还挂在嘴边,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度,如湖水一般的眼睛配上的深金色的头发,华丽到让人窒息,他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了我一眼,然后眼光落在了我身边的青年身上。
      “原来是皮埃尔公子,中秋之夜没有在家陪相爷赏月么?”我率先和他打招呼。
      “老头子的事我向来不理会的。”他笑着回答我,眼神却依旧没有离开他。
      而他低下头,慌忙间拿了桌上一切可拿之物,把画盖了起来。
      皮埃尔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笑意更深,但不知怎的,在笑容中背后,我读到的是一丝的悲凉,这种看似和他不相配的神情。
      他猛地伸手,拽住岬的手,就往门外走去,只留给我一句“失陪了”。
      我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感到了秋天的寒意。
      原来,美好的一切,都会以不幸收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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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认识的那天,和今天一样,是个月圆之夜。
      那天店里还算热闹,岬依旧在大厅的一角为客人们画画,此时他已有些名气,求画的人也比以往多了一些。
      但是那晚的绝对焦点是皮埃尔公子。
      皮埃尔是当朝宰相的独子,帝都有名的才子,听闻他琴棋书画无一不能,尤其是琴艺为佳,并且他生得风流倜傥,见者心倾。
      这样的人物出现在这个地方,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达官贵人们一个个哈叭狗儿般地上前请安,他从容应对着,眼里嘴里都是笑容。
      然后他就在大厅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托着脑袋环视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那个角落。
      那个角落的那个青年依旧低头作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大厅的这一角,金发的青年脸上浮起笑意,嘴角边有一丝令人玩味的味道,
      大厅的那一角,黑发的青年全神贯注,仿佛这世间万物与他无关。
      良久,皮埃尔站起来,走到岬的身边,低头看了一眼他的画。
      “给我画一幅吧。”皮埃尔开口。
      “请稍等,等我把这幅画画完。”岬头也没有抬,淡淡的说道。
      “这是宰相大人的公子,皮埃尔少爷。”给他打下手的店里的伙计怕他惹祸上身,小声地对他说。
      “我得先把这幅画完,他先来的,请公子稍等。”依旧没有抬头。
      “没事,我等。”皮埃尔冲着伙计摆摆手,然后站在一边。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岬收笔。他小心地把画交给伙计,又重新铺上一张纸,然后问道,“请问公子要画什么?”
      “嗯……画我吧。”
      此时岬才抬头看了皮埃尔一眼,第一眼。
      虽然只是一瞬间,我看到岬的眼睛里有什么闪了一下,很快地他低下头,准备开始作画。
      一反常态的,他这一笔,迟迟没有画下去。
      他又抬头看了皮埃尔一眼,又低下头,依旧无法下笔。
      “对不起,我可能是累了,公子明天来拿好么?”最后,岬低头说道。
      “当然可以。”皮埃尔也没有勉强他的意思,只是在那里笑着。
      然后岬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第二天我送午饭给他的时候,他对着一堆被揉成团的纸发呆。
      第二天晚上皮埃尔公子准时到来,是我到客房把岬叫了下来。
      “对不起,在下才能有限,画不出公子的英姿,请公子另请高明吧。”岬来到皮埃尔公子的面前,淡淡的说道。
      “唉,可惜我就是想让你画啊。”皮埃尔公子似乎对这个情况早有了预感,却又不是在意似的。
      岬盯着皮埃尔,似乎是不敢相信他的话一般。
      “可能是你对我还不太了解吧,这样吧,我们交个朋友吧,你多了解我一些,说不定就能画出来了。”皮埃尔公子拿手中的折扇拍了拍手心,笑着说道,“走,我们逛夜市去,别老闷在这个鬼地方,帝都的夜景,不逛太可惜啦。”
      不由得岬说什么,连拖带拽的,岬就和皮埃尔出了门。
      以后的日子里,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而且时间也不在限于晚上,白天也会看到相府的马车停在门口。
      被皮埃尔公子这么一弄,我几乎忘了岬是地宫人这一身份。其实,打心眼里,我不希望他是地宫里的人。
      他有着我见过的最透明的笑容,那种不含任何目的却可以包含一切的笑容。拥有这种笑容的人,心里是透彻如天空似海洋,是不应该卷入这种看不见硝烟的斗争里的。
      好几次,我想开口向他求证,他到底是不是我的伙伴,但最后,都把话头咽了下去。
      不仅仅是因为地宫的规矩——不允许互相打听彼此的身份和任务——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去破坏现有的一切。
      不可否认,自从皮埃尔公子出现以后,岬比以前快乐了,笑得更自由,话也比以前多了。
      只是有时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会觉得笑容的背后,有了一丝不安。
      有些幸福,尽管它仅仅是表象,但它毕竟是幸福过的啊。
      七夕节那天,马车一早就停在了门口,岬在上马车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上了车,放下帘子。
      以我的直觉,应该有什么事要发生。
      那天晚上很晚,岬才被送了回来。
      我正想取笑他两句,没想到进门的时候,他的眼中尽是落寞。
      而皮埃尔公子,只是掀开马车的窗帘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走了,没有像以前一样会下车送他进店门。
      到底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帝都里在大街小巷都在传着一个花边新闻,说是宰相之子的七夕是和一个书生一起度过的。
      然后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
      然后皮埃尔公子再也没来过,后来听说被他那相爷爹给关在了府里。
      这个世间就是有太多的条条框框,才变得不好看的,但是,这些东西又是不得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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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夕到中秋,一个多月了,也许他们有很多话要说吧。
      打着哈欠,我一边催促着伙计们收拾东西,一边开始担心岬。
      终于,他回来了。
      身上披着皮埃尔公子的狐皮披风,他紧紧地攥着披风的一角。
      在他的眼睛里,我第一次读到了无助和无力,第一次看不到活着的气息。
      他伸进袖子里摸了半天,把一个东西放在我的手里。
      是那个锦囊。
      “请你转告主人,宰相独子皮埃尔公子将全力支持皇长子施奈德殿下,兵马粮草已齐,年底举事,详细计划已在锦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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