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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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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夜凉如水。
“真的什么都没说么?”他拿着黑子的右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略略地扬了一下嘴角,目光却没有离开棋盘,半晌,才把棋子放在某个角落。
“嗯,没有。”我把新沏好的龙井递给他。他用双手接过,就势揭开盖子,掠去面上的几片茶叶,就着热气小饮了一口——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他总说,这一口最有味道。
“这就奇怪了!难道我错了?”他弯起手指,轻轻地磕着桌角,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坐他对面的青年抬眼看了他一下,落了一枚白子。
“那算了,就当我错了吧。”他的眼睛开始泛出光彩,见者神夺。飞快了落了一子,他又喝了一口茶,连声夸好,“真是好茶,我拿了成包的银子都买不到,倒是你,在这里坐着就有人送上门来,对了,你来这里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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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里多久了?那天,施奈德也是这么问我的,我对他撒了谎。
我的记忆,当然不仅仅关于这里。
那一年,我从家乡华洲到了这里。帝都是很多人幻想中的天堂,在老家的时候,也常听人说,这里遍地都是金子,没有贫穷也没有饥饿。
可是事实上,很多事物,在他华丽的外表之下,早已是满目疮痍。富人的天堂,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穷人的地狱。
想尽了各种办法使自己能够活下去。活下去,一切就有希望,这是乡里的老人常说的话。
终于,那一天,在漫天的雪花中,一辆马车停在了我身边,窗帘被掀起一角,一个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我来到这里之后,第一个问我叫什么的人,后来这个人成为了我的主人。
“来人,带他走。”这是他的第二句话,伴随着这句话的响起,窗帘被放下,有两个人,帮我蒙上了头巾……
第一次见到他的面,是在地宫的偏厅里。而此时,我来这里已经有三个月了,在这里有许多和我一样的人,他们都是被他收留的,每天都有人来教我们各种不同的技能,琴棋书画、刀枪剑戟……
他坐在偏厅的一个角落,手捧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身边站着一个和我们年纪相仿的青年。
事实上,他也和我们有着差不多的年纪。
碧绿色的眸子泛着淡淡的光彩,他抬头在我们中间扫过一眼,嘴角上扬,笑容在他的脸上扩散,他头也不回地对他身边的人说:“这批人看上去都不错啊。”
“是!”他身边的青年点了点头,回答了一声,干脆利落。
他的笑意更深,把茶杯放在手边的茶几上,又重新扫视了一遍我们这群人。
我感到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稍稍留停了一下。
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有人离开这里,也有人被送过来。
离开这里的人,都拿到了一个锦囊,然后无一例外的,被蒙上头巾,就像我们被送过来的时候一样。
直到那一天,我也一样被叫到了地宫的秘室,他坐在秘室的一角,手边的桌上也有一个锦囊。
“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要带你回来么?”他问了一个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的问题。
我摇摇头。
“那天,你整个人都奄奄一息了,趴在雪地里。”他双手支在桌上,托着头,眯着眼睛,仿佛在回想那一天的事,“但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想活下去。”
他转过头来看我,碧绿色的眼睛如同一潭深渊,深得让人害怕。
“这是你的任务。”他顺手把桌上的锦囊递给我。
“你怎么知道我会为你办事?甚至……你不怕我把这里的事说出去么?”我接过锦囊,我问道。
“所有出去办事的人都会和我说这句,但是,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人这么做。”他的笑容再次在脸上出现,笑得胸有成竹。
“你不会的,因为我要你办的事,你比我更想完成,我不过是帮你提供了一些方便罢了。”他摆摆手,有两个人上来,把头巾蒙在我的头上。
在离开地宫之前,我甚至连他叫什么,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不仅仅是我,地宫里所有人都不知道。
在离开地宫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春风楼里。
春风楼就是我的根据地,位处帝都的繁华地段,很多达官贵人都是这里的常客,而我的工作就是在这里帮他收集情报。
那天,他来到这里,带着他的心腹,那个一直跟他到地宫去的青年。
所有在这里喝酒的达官贵人都和他打招呼,他笑着,一一回应。
最后他要了一间包间,要了茶心和点心,在里面听人说书。临窗,就是帝都最繁华的青龙道。
我给他沏好茶送进去,他正临窗眺望着,而那个青年则站在他的身边。
我把茶放在桌上,他对我笑笑,仿佛不认识我一般,笑容仅仅是出于礼貌。
我知道这不是汇报情况的时候,也只是礼节性地对他笑笑,然后退出。
不过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他是谁。
他是一名商人,更确切一点,他是一名巨贾。帝都里,很多商埠都在他的名下,可以说,他哪天心血来潮,也许你就买不到东西了。
听说他祖上是皇商,到他祖父这一辈,积累了可观的财富。而到了他这里,他依旧和朝廷做生意,但已经是次要的了,更像是一种习惯,而不是主要的营生。
那一天,楼里的客人都在谈论他,他的生平,他的经历,乃至他的手段……
他的名字叫加尔富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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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一步要怎么做呢?”我站在旁边观局,无意中这一句脱口而出。
“不变应万变嘛,克里斯曼,你真的打算把子放在这里?”显然,他有点“答非所问”,我说的是“任务”,他说的是“下棋”。
坐他对面的克里斯曼没有应声,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把白子放在那个地方。
“也对,当你看不清局势的时候,保持原计划其实是上上之选。很多人其实都是死在自乱阵脚上面的。”他永远是这样的,话中有话,让你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说当前,还是在分析其它的什么。
“那么您的意思是说……继续试探施奈德殿下?”我望向他,他的精神似乎是完全集中在棋盘上。
“继续试探么?连‘浮生若梦’都失效了,呵,我对这位殿下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他眯起了眼睛,一丝丝狡黠的光芒在眼中一闪而过。跟了他这么久,我知道,也许下一步的计划已经在他的脑中了,连他对面的克里斯曼都在看着他。
那天,也是这个时辰这个地点,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玉脂雕成的瓶子放在桌上,然后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这是毒药?”当我听到这是打算给施奈德殿下的时候,不禁小声喊了出来。
“稍安勿躁。这只是迷药,不过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罢了。”他摆摆手,拿起瓶子来仔细地看,“我最近才从那些西边来的商人那里搞到的,突然想试试是不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要给施奈德殿下?您不是说你对朝廷的事不感兴趣么?”我从来不懂我眼前这个人,他每做一件事,都让觉得匪夷所思。
“我只是对这药的效果感兴趣……以及,我对施奈德这个人感兴趣。”他开始笑,一波一波的流光从他的眼眸中荡漾而出,有一种的别样的魅惑。
“你为什么不做官呢?”我说出了一个很久以来的疑问,以他的能力和手段,封侯拜相绝对不在话下。
“做官么?做官干什么呢?有什么好处呢?”他完全心不在焉,脸上是淡淡的不屑。
“这个……”这倒是把我问住了,是啊,做官干什么呢?我在这里接触了太多的官员,他们谈论得最多是如何做更大的官,捞更多的钱,那些尔虞我诈,触目惊心。
“别和我提为国为民,当国不成国的时候,不能独善其身又不想同流合污,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去蹚这趟浑水。”他抬起头来,对我说,也对克里斯曼说。
我转头去看克里斯曼,只见他盯着加尔富特,十分的认真。
“再说了,做官太累了。你看看我现在,喝喝茶下下棋,喜欢的时候呢,就出去走走看看我的店铺,不高兴的时候就睡我的大头觉。出了要紧事呢,有兴趣的话就自己去办着玩,不开心的时候就让克里斯曼去办。你说如果我要是做了官,能让克里斯曼代我去上朝么?”他突然话头一转,很轻松的说道。“再说了,我也不缺钱,倒是那些个当官的跑过来找我要钱花,唉唉唉,你说我要是做了官,我找谁要钱去?”
我看到克里斯曼翻了白眼,然后是无可奈何的笑着。
然后我也笑了。
他就是我的主人,加尔富特,一个永远让人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的人。
在接过任务离开地宫的时候,我以为一场巨大的变故就要掀起,而我们都将站在风口浪尖上。
可是,这些年下来,风平浪静,他依旧做他的生意,与那些官员往来,就像没有地宫,而我们没有任务。
我从来不问他,因为我知道我根本什么也问不出来。
我私下问过克里斯曼,他只是对我说,“你可以放弃,但是我永远跟着他。”
于是,我依旧在接我的任务,一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甚至没有目的的任务,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我隐约地觉得应该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是,几年下来,却没有一点点的前兆。
也许就像他自己说的,越是不安的时候,其实表面越是平静吧。
“克里斯曼,你又输了,今天的茶水和点心,记得付钱哈。”他放下一枚黑子,收起了几颗白子。
克里斯曼早就习以为常,收起棋子和棋盘,然后帮他收搭东西。
他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后走到窗前。
入秋,风微凉。
他靠在窗台上,望着天空。
“终于要变天了呢。”
我和克里斯曼面面相觑。
“你帮我安排一下,我想见一下施奈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