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戬吒]记忆的碎片》月影儿

6、第六章 月下香

　　密林深处有一座小小的院落，土墙青篱，瓜藤满架，郁郁葱葱的藤蔓爬上屋檐，垂在窗边，隐隐露出几枚铃铛似的小瓜。一只母鸡正带着七八只小鸡在空地上觅食，它刨开泥土，拖出一条地龙，引得小鸡争相抢夺。见有人进来，它又“咯咯咯”拍着翅膀，领着小鸡跑开了。

　　透过半掩的窗户，可以看到一架织机，织机旁的木桌上放着一只竹篾编成的针线盒，还有几件花花绿绿的衣裳。

　　一个慈祥的妇人坐在窗边，手拿绣花针，一针一线密密缝着。

　　她身边的少年托着腮帮看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娘，我已经长大了，穿不了这小袄的！”

　　妇人抬头看了少年一眼，语气中略带责备：“怎么净想着自己？这不是给你的，这是——”

　　“是给我快出生的妹妹的，对不对？娘，我不过和你说笑，你就当真了！”

　　“你怎么知道是个妹妹？若是个弟弟呢？”

　　“相信我没错，肯定是个妹妹！娘，给妹妹的新衣裳绣些漂亮的花吧！”少年翻出竹盒中的花样子，一张张细细比对着，“嗯……绣什么好呢？”

　　“你这孩子！”妇人伸手在少年的脑门上轻轻一点，一脸宠溺。

　　哪吒站在窗边痴痴看着，妇人与少年的影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屋。

　　屋里的陈设都已经旧了，却干净整洁，与他离家时并无大异，只是不见人影。

　　他拿起桌上的一件新衣裳，手指顺着尚未绣完的花样轻轻摩挲着，心中一片柔软。

　　忽然，里屋传来一阵奇怪的抓挠声，刺啦刺啦，听得人揪心。待他靠近，抓挠声又嘎然停止。

　　搬开堆在墙角的杂物，地面赫然露出一个地窖，地窖的门被木栓牢牢拴住，刚才的抓挠声便是从里面传来的。

　　哪吒屈膝蹲下，拔掉木栓，才将木板抬起，一只干瘦如柴，骨节嶙峋的手臂便伸了出来，抓住他的胳膊！

　　哪吒反手握住枯臂，地窖里的活物挣扎起来，发出嘶哑的“啊啊”声。

　　“别担心，我来接你了。”

　　左手轻轻一划，地面凭空多了一朵白莲，羊脂玉般的花瓣层层绽开，露水顺着花瓣汇入花蕊，聚成一汪小小的水潭。

　　哪吒取出一枚丹药，碾碎了撒在水中，又咬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鲜血滴了进去。

　　血珠如细丝般散开，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而花中露水依旧莹润剔透，没有一丝杂色。

　　“上来吧！”

　　右手轻轻一带，地窖中的活物便“咻”的一下吸入花中。

　　露水漾起涟漪，花瓣慢慢合拢。

　　哪吒收起莲花，将里屋的摆设恢复原样，这才转身离去。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玉帝大惠天庭，被冷落已久的御马监也获得了丰厚赏赐，看着满满一桌子美味珍馐，众人眼冒绿光，直咽唾沫。

　　孙悟空只说了句：“大伙不必客气。”众人便饿虎扑食般一拥而上，抓起桌上的菜肴大嚼起来。

　　尽管头儿毫不在意，马丕还是出声制止了这群数百年没见过油水的侍从。他高举酒杯道：“诸位静一静！自从上任管事被贬之后，咱们就再没吃过一顿饱饭，如今孙大人一来，御马监就获得如此丰厚的赏赐，可见孙大人是咱们的福星！来，让咱们敬孙大人一杯！”

　　“没错！说不准哪，哪天玉皇陛下良心发现，提拔了孙大人，咱们也能跟着沾光呢！”

　　“对啊，孙大人，有朝一日您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弟兄几个！”

　　“好说好说！自然自然！”

　　孙悟空听了十分受用，与众人一一碰杯，正要把酒往嘴里送，御马监的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哪吒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哪吒贵为太子，本应在瑶池赴宴，如今突然造访，唬得众人乱作一团，他们手忙脚乱整理好桌上狼藉的杯盏，腾出上宾之位，而后匍匐在地，招呼哪吒上座。

　　哪吒也不客气，大咧咧坐下，瞥了一眼桌上酒菜，露出不屑之情。

　　见众人伺立两旁，大气也不敢出，孙悟空越看越窝火，没好气的问道：“殿下不陪家人饮酒赏月，共享天伦，跑到御马监这小地方来有何贵干？”

　　“听孙大人的口气，似乎不欢迎我？好，我便直说了——我来借马。”

　　“御马监中马匹虽多，却只做征伐之用，如今天下太平，没有陛下的谕旨，我们可不敢轻易外借！”

　　哪吒理了理衣摆，慢条斯理道：“我找你们办事，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孙悟空还要再说，被众监官拉到一旁。马维搓了搓拇指食指，低声道：“大人，既然三太子有意，咱就顺水推舟做个人情，顺便……”

　　孙悟空是个聪明人，又岂会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他生性耿直，最看不惯这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之事，见手下如此势利，不禁有些恼火，正要开口训斥，众监官早已一窝蜂围到哪吒身边，簇拥着他往马厩走去。

　　经过孙悟空身边时，哪吒得意的冲他眨了眨眼。

　　来到马厩，监丞马丕招呼哪吒上前，指着厩中吃草的马匹一一介绍道：“殿下请看，此马名唤绝地，奔跑时凌空直上、足不践土；这匹乃是翻羽，身轻如燕、行越飞禽；这一匹叫奔宵，能野行万里、不眠不休；这一匹嘛，名唤越影，可逐日而行，遨游四海。”

　　哪吒逐一看了，轻轻摇头。

　　监副马安见状，接着招呼道：“殿下请看，此一匹名叫逾辉，毛色炳耀、光彩夺目；这匹名叫超光，一形十影、嘶风逐电；再来便是腾雾，可乘云而奔，直上九霄。”

　　哪吒依旧摇头，默不做声。

　　典薄马维一拍手道：“看来，咱要拿出镇监之宝了！殿下请看！”

　　他将哪吒引至一处，此处的马厩比别处宽敞许多，顶上置有天窗，开合任由人控制。马厩中央站着一匹高约九尺、肋生双翼的银色骏马，见生人靠近，那马非但不慌不乱，反而直视来人，镇静自若。

　　“此马名叫挟翼，能踏雾登云、鹏程万里，不知道殿下满不满意？”

　　哪吒笑道：“马倒是极好的，绝无仅有，只可惜不是我想要的。”

　　众人一听，全傻了眼。三太子把马厩里的绝世好马看了个遍，竟挑不出满意的！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传来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孙悟空牵着一匹寻常白马走了过来，甩动手中缰绳道：“何必挑得这么辛苦？诺，此马名唤老白，老是老了些，但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不知殿下满不满意？”

　　众人吓得面无血色——头儿居然牵了一匹毫不起眼，老得秃毛的白马出来应付，万一惹恼了三太子殿下，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哪吒一言不发走到白马面前，伸手摸摸它的鬃毛和脸颊，白马顺从的低下头，亲昵的舔舔他的手心。他环住白马的脖子，拍拍马背道：“就是这匹了。”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向孙悟空投去无比崇拜的目光。孙悟空本是故意找茬的，没想到歪打正着，只好翻翻眼皮，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既然挑好了，殿下请回吧！”

　　哪吒摇头：“不忙，还缺一名马夫。”

　　话音刚落，众监官“唰”的一下散个干净，只留一神一猴一马孤零零站在一起。

　　哪吒笑眯眯向孙悟空拱了拱手：“有劳了，孙大人。”

　　“殿下，我好歹也是御马监正堂管事——弼马温，不是任人使唤的马夫！”

　　哪吒满眼真诚看着他：“孙大人，我今晚喝了不少酒。”

　　“所以？”

　　“据说半个月前火德星君酒后骑马，撞翻了真武大帝的沉香辇，磕掉两颗门牙，断了三根肋骨，至今卧床不起。”

　　半个月前，火德星君就从御马监借走了“越影”，谁料他酒后骑马，闯下大祸，为此，玉皇大帝特意颁了一条禁令，禁止诸神酒驾，违者重打两百廷杖，罚俸一年。

　　哪吒提的要求，孙悟空本想一口回绝，但看到他那略带无辜的眼神，又有些头皮发麻，心道：“这小子鬼得很，我若不答应，难保会整出什么幺蛾子。罢罢罢，不如陪他出去一趟，算是还他个人情，省得日后麻烦不断！”

　　想到此处，答道：“殿下，我只陪你骑马散心，其余的一概不做，还有，马匹若有什么损伤——掉毛秃尾、崴脚瞎眼，都需你负责！”

　　哪吒笑道：“孙大人是怕我赔不起吗？”

　　“殿下位高权重，财大气粗，自然赔得起！”孙悟空强压住心中怒火，吩咐手下准备马车，又听哪吒道：“只骑马，不驾车。”

　　孙悟空再也按耐不住跳将起来，叫道：“这可是千里绝群的好马，你不是想让我跟在后头跑吧？”

　　“那到不必，你我同骑便是。”

　　“凭什么？”

　　“因为我不会骑马啊。”

　　孙悟空僵了片刻，这才极不情愿的牵着白马，陪哪吒走出御马监。众人远远跟在后面，一路送至门口，挥泪告别。

　　“大人，您放心去吧，我们会想念您的！”

　　“呸呸呸！你们这不是咒咱孙大人吗？应该这样——大人，您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被孙悟空眼刀一扫，又立刻缩回门后。

　　该出力的时候跑得飞快，如今倒是来看老孙的笑话了！一群贪生怕死之徒，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们！腹诽一通后，孙悟空问道：“殿下想去哪里？”

　　“天河。”

　　“什么？天河！”

　　手中缰绳一抖，白马乱了步伐，颠得两人东倒西歪。

　　“今天只到河边走走，不下水。”哪吒揶揄他道：“怎么，你连天河都不敢去了？”

　　“谁说我不敢去？坐稳了，驾！”

　　孙悟空两腿一夹，催促白马往天河跑去。一路上，哪吒果然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须臾间来到河边，哪吒指着一处开阔浅滩，叫孙悟空策马过去。

　　彼时天色已晚，河面迷雾重重，不见半点星光，唯有水天交界处一团白影吞吐不定，呼之欲出。孙悟空心下生疑，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哪吒“嘘”了一声，道：“待会月宫并入瑶池，这般美景可就看不到了。”

　　说话间，水中冰轮猛地一跳，悬在半空，月光倾泻而下，化做点点星辉，一层层随波散去，将幽暗的河水点缀得晶莹璀璨。

　　再看那月亮，亭台楼阁依稀可辨，碧瓦飞檐连绵数里，其中又有人影穿梭往来，翩然起舞，热闹非凡。

　　孙悟空住在花果山时，也曾和猴子猴孙们攀肩搭背倒挂在树上，用手去捞水中的月亮，一直以为月亮不过盘子大小，如今见到这般奇观，不由得看呆了。

　　远离宴席的喧嚣，心境变得无比平和，不经意的低头，恰好看到哪吒的侧脸。鼻梁挺拔，双唇微抿，清俊的脸庞没有一丝杂色，在柔和的月光下，竟似寒冰般微微透明。

　　孙悟空第一次离哪吒那么近，近到可以感受对方的气息，以及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菡萏清香。

　　不知是因为之前喝了酒，有些醉了，还是风大迷了眼，怀中人变得模糊起来，一种奇妙的躁动涌上心头，孙悟空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露出尖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