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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水中影 ...

  •   孙悟空一点点低下头去,不等触及对方的脖子,胸口陡然一痛,哪吒已经屈肘撞了过来。孙悟空大叫一声,仰面翻下白马,跌了个四脚朝天。

      “孙大人,请自重!”

      哪吒调转马头,居高临下看着狼狈不堪的美猴王,眉目间隐隐含着怒意。孙悟空亦被自己的荒唐举动臊红了脸,只是满脸猴毛,看不出来罢了。

      哪吒本是灵珠转世,不同于一般仙人,肉身成圣后,元神更是通透明净,清气蕴藉。如此纯粹的灵气,对妖仙来说,是致命的诱惑,也是提升修为,一步登天的捷径。

      只可惜,想走这条捷径的人,不是还没出生,就是已经死去,死在哪吒的火尖枪下。

      上天之前,孙悟空不过是只妖猴,虽然本领高强,却道心不稳,再加上离哪吒太近,被他周身散出的清灵之气一激,这才迷失了本性。

      他哪里知道这些,只道自己动了情/欲,难堪至极,便索性以手为枕躺在地上,转移话题道:“这天河边上的月亮,比起花果山的大多了!”

      哪吒翻身下马,席地而坐:“花果山?那是怎样一个地方?”

      这一问,勾起了孙悟空的回忆,不知不觉间,他把自己如何飞越水帘,福地称王;如何横渡东海,拜师学艺;如何龙宫借宝,大闹地府的事情添油加醋吹了一遍,哪吒只是一味笑着,听得津津有味。

      孙悟空说得口干舌燥,便抄起河水润了润嗓子,问道:“殿下,也该换你说说自己的事情了!”

      哪吒笑道:“我?我名声在外,事迹三界皆知,还有什么可说的?”

      孙悟空讨了个没趣,讪讪笑了两声,又问:“都说中秋佳节合家团圆,殿下怎么不陪家人饮酒赏月,反到这天河边喝西北风?”

      “家……家是什么?”哪吒屈指一弹,地上的一枚石子便跳进河里,将水中月影击得粉碎。

      本已缓和的气氛再次变得尴尬,见哪吒神色黯然,也不知想到什么伤心往事,孙悟空顿时没了主意,唯有抓抓脑袋,不再说话。

      晚风簇拥着浪花,一遍遍舔舐岸边的细沙。

      “廪君,你好狠心!我爱你敬你,什么都愿意给你,我不过想留你在身边,你却要杀我!我好恨呐……”

      忽然,河里传来凄厉的喊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水中升起,胸口赫然插着一支羽箭,鲜血自伤处汩汩涌出,染红了大半衣衫。她怒视着岸上两人,一双美目透出怨毒之气,令人毛骨悚然。

      “妖怪?”孙悟空正要起身,被哪吒一把按住。哪吒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河面雾气翻腾,越积越多,不一会便涌到岸边,漫过马蹄,而刚才哭喊的女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后,又听人哭道:“七儿!我不该把羽衣还给你的,虽说怠工渎职不是什么好事,但你就这么走了,咱们的孩子怎么办?没娘的娃儿是根草啊……”

      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男子用扁担挑了两只大竹篓,里面装着两个半大的娃娃,步履蹒跚冲进浓雾中。

      紧接着,河面翻起巨浪,一个人身蛇尾的女子托着刚出生的婴儿在浪中颠簸:“官人,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我会每日打坐诵经,为你们祈福……”

      又一个巨浪打来,掩盖了之前的景象,水面再次恢复平静。孙悟空满腹狐疑看了哪吒一眼,正要开口,斜刺里又跑出个身穿兽皮,手持弓箭的壮汉,对着月亮喊道:“娥,若不是为了我,你又怎会受此折磨,我现在才知道,那不死药是……”

      听到“不死药”三个字,哪吒脸色大变,叫道:“快!拦住他!”

      孙悟空一个跟斗落在壮汉面前,谁知壮汉竟穿过他的身体,“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消失不见。

      壮汉跳水之处冒出一个农夫,捧着一枚田螺泣不成声:“田螺仙子啊,我好悔啊,我不过说了句想吃炒田螺,你竟把自己炒了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孙悟空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

      “是思念。”哪吒看着奔腾不息的河水,怔怔出神。

      “思念?”

      “诸神无情,天地公正。既然选择上天,就要舍弃七情六欲,舍弃前世今生,甚至未来。一切执念剥离之后,便会化作这天河之水,汇集在此,若不是机缘巧合,我们又如何得见?”

      “诸神无情,天地公正……难怪天庭头条禁令便是‘禁欲绝情’。对了,刚才那些都是为情所困的‘天神’?”

      “多半是了。”

      哪吒弯腰掬起一捧河水,默默看它从指间流走。晚风撩动他的长发,衬着清冷月光,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与苍凉。

      好半晌,他才幽幽问道:“孙猴子,你有思念的人吗?”

      孙悟空在花果山称王时,每日与猴儿们嬉闹玩耍,饿了摘树上的果子,渴了喝涧里的泉水,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哪里会去想这些伤春悲秋的事情?如今哪吒问起,反倒勾起他的思乡之情。也不知花果山上的猴子猴孙过得如何,是否会思念他这个在天庭孤身打拼的大王……

      他毕竟天性乐观,只伤感片刻,便打趣道:“怎么,殿下有思念的人吗?思凡乃是天庭第一禁令,殿下可要小心了!”

      哪吒露出一丝苦笑。

      水面雾气越聚越多,越升越高,渐渐幻化成一座郁郁葱葱的山岭。

      林间小路上,一个风姿伟岸、温文儒雅的男子骑着白马徐徐走来,男子怀里坐着个酷似哪吒的清秀少年,俊眼修眉,神采飞扬,与阴郁寡言的三太子相比,倒显得更灵动,更真实些。

      孙悟空抬手撞了哪吒一下:“殿下,那不是你么?另一个是……”

      哪吒没有回应,只呆呆看着幻象,仿佛失魂一般。

      幻境中的两人下了马,沿着山路并肩而行,只听男子说道:“再过几日就要挥师东进,你该高兴才是,怎的闷闷不乐?”

      少年一脸忿忿:“那又如何?我不过捻得后哨,天化才是先锋,这头功多半叫他抢了!”

      “天化虽是前锋,但师叔用人,总喜欢问一句‘谁去阵前走一遭?’,你只须抢在天化之前答话,还怕不能立功?”

      少年抚掌大笑:“说得也是!”顿了一顿,又道:“杨大哥,你的身手不差,师叔却让你在后方督粮,岂不大材小用?我都替你不值,你竟毫不在意!”

      男子微微一笑:“我能侥幸取胜,用的都是些取巧把戏,阵前杀敌,哪比得过你和天化?唯有将这粮草补给安排妥当,好叫你们再无后顾之忧。”

      少年点了点头,面露不舍:“那……我们岂不是很难见面?”

      “押运粮草不过数月一趟,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数月……”少年皱了皱眉,闷闷不乐。

      见他一副心思写在脸上,全然不会掩饰,男子不禁莞尔:“我教你驯鹰吧,到时候,你可传消息给我。”

      少年眼睛一亮,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男子又道:“我给你的竹笛呢?”

      少年迅速摸出一支三寸来长,拇指般粗细的碧绿竹管,交给男子。

      男子轻轻摩挲竹管上的刻字,意味深长看了少年一眼:“我只记得在这竹笛上刻了‘黾勉同心’四个字,旁边这句,是你刻的?”

      “驯鹰就驯鹰,哪那么多废话?”

      见少年变脸,男子立即陪笑道:“是是是,遵命!”

      伴随着嘹亮的哨声,云层中出现一个黑点,眨眼间便飞到二人上方,仔细一看,原来是只金翅银眼的大鹰。

      大鹰在空中盘旋几圈后,稳稳落在男子抬起的手臂上。

      少年兴奋不已,伸手去摸大鹰的头,大鹰突然羽毛倒竖,张嘴便啄,吓得他猛的收手,差点摔倒。男子见状哈哈大笑,在大鹰耳边嘀咕几句,又冲少年点头示意:“摸摸看。”

      少年犹豫片刻,再次伸手,这一次,大鹰果然乖乖不动,任他摆弄。少年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叫道:“想不到除了啸天,你还养了这么威风的大鹰!”

      男子道:“玉泉山地处深幽,鲜有人来,除了师父,再无人跟我说话,我也是闲极无聊,才养了啸天犬和逆天鹰,功课之余游山打猎,倒也自在。”

      “游山打猎!玉鼎师伯竟不管你?”少年一脸羡慕,“可比我师父好多了,每每我一偷懒,他就骂人,要是咱俩能换换就好了……”

      “只怕换了之后,你会更后悔。”

      男子牵起少年的手,向他讲解驯鹰技巧。

      林间响起欢快的哨声,听到指令后,逆天鹰轻轻巧巧落在少年肩头,乐得他拍手叫好。

      男子笑而不语,突然伸手抚过少年的脸庞。逆天鹰扑棱着翅膀飞到树上,歪头看着他们。

      少年安静下来,任由男子替他整理额前的碎发。末了,男子俯身在他耳畔道:“记得把途中的趣闻轶事传给我,我可就指望这些走完漫漫运粮路了。”

      孙悟空不可置信看向哪吒,但见他双唇紧闭,身子轻颤,眼中蕴着水光,不知是喜是悲。

      突然,他挥臂一指,一道红光横贯水面,将幻境劈得粉碎。他似乎还不解恨,一个箭步冲进河里,奋力搅动红绫,只搅得天河巨浪翻腾,层层叠起,几乎把空中的明月吞没。

      孙悟已然呆住。他不知道哪吒为何发狂,只是再这么搅下去,恐怕月亮都要被浪头打下来了。

      就在孙悟空一筹莫展之际,哪吒总算撤了法力,不再动作。他仰面向天,双目闭紧,脸上尽是水痕,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泪水,哪些是河水。

      突然,他掠上马背,在马腹上重重一踢,疾驰而去。

      见他被白马颠得东倒西歪,好几次险些坠落下来,孙悟空心里焦急,一个跟斗翻身上马,夺过缰绳奋力一勒,老马嘶鸣一声,跑得愈发快了。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眼前更是迷茫一片,孙悟空俯身抱住哪吒,紧紧贴在马背上,任由白马纵情奔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白马口吐白沫跪倒在地,将两人抛了出去。孙悟空抱着哪吒沿地打了个滚,仰面躺在地上。看看四周,已是回到了御马监。

      孙悟空摇了摇身旁的哪吒,问道:“殿下,没事吧?”

      哪吒目光游离,恍若做梦:“这是哪儿?我怎么了?”

      “御马监。白马把我们带回来了。”孙悟空拉起哪吒,替他掸去身上的尘土。哪吒却盯着御马监紧闭的大门,喃喃说道:“原来……不管怎么跑,都跑不出去……”

      孙悟空听得莫名其妙,追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跑不出去?”

      “没什么……”哪吒轻叹一声,神情疲惫不堪,“多谢你陪我出去,酬金我会派人送来,告辞了。”

      看着哪吒远去的背影,孙悟空心里一阵失落。他无精打采牵起白马,正要打道回府,忽然脚下“咯”的一声,像是踩着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竟是幻境中,那酷似哪吒的少年用来驯鹰的竹笛。竹笛下方缀着一枚金珠,明晃晃的,竟比天星还要亮些。

      是夜,孙悟空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幻象中盘旋的大鹰、骑马的弱冠男子、哪吒满是泪痕的脸庞便一一浮现,令他困扰不已。

      他取出竹笛,就着月光摩挲把玩,突然瞥见竹管上刻着两行小字,右侧的字迹浑厚大气,左侧的字迹飘逸轻灵,乍一看似乎都见过,待仔细辨认时,却又一个都不认得了。

      看着看着,孙悟空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半月前,哪吒识破的他法术,召唤大鹰夺走圣旨时,用的正是这支竹笛!

      倘若幻象中的少年便是哪吒,那被他称作“杨大哥”的男子是谁,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屋外传来告饶之声,紧接着砰地一下,房门被人撞开,几个天兵闯了进来,为首的拿着绳索,不由分说将他套了,推推搡搡朝大堂走去。

      太师椅上坐着个金甲神将,手持六陈鞭,高翘二郎腿,用鼻孔看着堂下跪成一排的御马监众人。

      见孙悟空出来,金甲神将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孙悟空!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你且说说,老孙凭什么跪你?”

      “你昨晚大闹天河,引发水患,毁了水军装备,淹了月宫瑶池,早已触怒天威,我奉玉皇陛下旨意,前来拿你!”

      孙悟空眼珠一转,挣断绳索跳上丹墀,提胯往金甲神将臀部一撞,把他撞了个狗啃泥。

      见主帅滚下丹墀,众士卒顿时慌了神,乱糟糟一拥而上,将他扶起。

      金甲神将正了正金盔,推开手下,朝太师椅上的猴王破口大骂:“孙悟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本官!”

      孙悟空敛了笑意,一拍惊堂木道:“金甲神将!你无凭无据栽赃陷害,私设公堂胡乱抓人,还敢在老孙面前抖威风,我弼马温大人就该教训教训你!”

      金甲神将怒火更盛,竭嘶底里叫道:“你这个不入流的小小弼马温,竟敢妄称大人!不知羞耻!”

      孙悟空闻言一怔,向跪在地上的马丕勾勾手指:“过来,过来。”马丕膝行到他面前,又听他问道:“不入流是几品官衔?”

      马丕诚惶诚恐看了金甲神将一眼,小心翼翼道:“就是小得没品……”

      孙悟空翘起大拇指道:“没品的官衔可是大到了极点?”

      “是……是小到了极点,就是……就是养马的头。”马丕苦着脸,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

      孙悟空勃然大怒,抓起案上簿册用力撕碎,抛在空中,咬牙切齿道:“原来武曲星君那厮保举老孙做了个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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