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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复劫】莺飞泪(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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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劫】莺飞泪(三)
饕餮骂我傻。他教我,在此灵山,除了我的君上,对任何人都不要轻易应‘是’。一言天证,若做不到是要遭天谴的。
我有些委屈。要知道在这灵山之上,我最不想应“是“的人,便是我那位君上。
“那午褚蝉是什么人?“我问。
饕餮却不理我,假作专心仰头看天上梼杌青龙乱战。这欲盖弥彰之举更增了我的好奇心。
貔貅自然不会错过此等机会,赌局自大战伊始便没关过。七七四十九日,眼见赔率是蹭蹭地上窜。
我本不想参与。事实上那时我的经济状况岂是“囊中羞涩“区区四字能表的?十九门开的那几文月俸,连渎尘星君的一碗砂锅白肉都换不来。
但是貔貅说:灵山之赌乃维系我大神兽圈繁荣昌盛的必要纽带,是灵兽兄弟们互相排除猜忌,共力一心的最佳途径,是“我死了你也别想活”,“互相拉对方下水垫背”的优良传统……
我被他念叨得头痛,口袋里那仅有的几枚铜板,就这么上了赌桌。
我将全部身家押在了梼杌身上。饕餮再次骂我傻,他说青龙乃四宿之首,大力喘个气都能振飞我等八里。梼杌不过是空有个大块头,还常年蹲在山门前久不锻炼。最关键的是,他偷看了貔貅的账册,连貔貅自己押得都是青龙胜!
余木然:“青龙有多厉害?”
“那要看他是否认真了。若认真起来,应与凤凰旗鼓相当。你总同凤凰在一起,凤凰是何等水平你总清楚吧。”饕餮说。
我点点头。我自然是知道凤凰有多大本事的。论道行,他同舒观颜本是平起平坐的道友。今日这些上下恭敬,不过是舒观颜升任十九门主后的一些礼数罢了。
遥望灵山周辖的天,灰蒙蒙,雾霭霭。自天眼被盗以来,灵山仙气多少有些紊乱。贤能如凤凰,此时必是正随着舒观颜四下追寻小贼的踪迹。我等小角色趁乱开个赌桌茶会美其名曰交流感情,他自然是连看都不屑一看的。
说到四宿,凤凰不在,玄武和白虎却也不在。
“玄武又去凡间收拾他那个叛逆期的弟弟了。至于白虎嘛……”饕餮抱着一篓灵山板栗剥得正欢,“他不忙,我怎么能逃出来玩?”
“白虎不是没有认主君上吗?”我问。
“所以他常年自愿住在我们廿七门啊。”饕餮点头,冲我咧嘴坏笑,“有他在,我简直轻松死了。像捉小贼这种事,怎么看也是他比较在行嘛。”
“你不介意渎尘星君对白虎如此器重?”我略不解。
“咳咳、咳咳……”饕餮被板栗噎住,连灌几口灵芝茶,“小貘,我觉得你对于咱们灵山的君臣关系,存在一定的认知误区。”
青龙梼杌之战僵持,你来我往毫无新意,看得众人哈欠连连。我索性也不再关心胜负赔率,转而坐正听饕餮教诲。
饕餮难得严肃地收好了板栗:“首先你要明白,不是所有灵兽都能跟凤凰一样,与那些道者同朝为友的。”
——那是当然。好学生只跟好学生玩这个道理,千百年不变。坏学生如我,也就只能跟你玩儿了。
“凤凰给你做了一个很差的榜样。你自出镜便同他厮混,认定了‘圣兽与君者是朋友’这种关系是天经地义的。如今那个本该属于你的朋友却总是同他人一起,你当然觉得失落。”
——似乎……确实有些道理。
“所以你应认清自己的位置。凤凰所扮演的那个角色,是你永远也替代不得的。”饕餮语重心长,但如此严肃的话自他口中说出,就莫名少了七分的可信度,“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凤凰早已把自己放错了位置。你莫要跟着他一错再错。”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好重好重的八个字。我似懂非懂。
“你与渎尘星君如此相处,所以,即便他看重白虎而冷落你,你也不会不开心,是吗?”我问。
“呃……”饕餮陡然语塞起来,“不,我们的关系,略特殊些……”
我追问。他似乎颇为苦恼如何向我简明解释这个问题。最终只得打了个比方:“之前我说,假如你有一个朋友,但这个朋友冷落你,去和别人亲近,你会失落,对吧。”
“嗯。”
“但如果你有一个干妈,他现在给你找了个干爹,而这个干爹还很吃苦耐劳,心甘情愿把你的工作全替你做了……你还会失落吗?”
“不会。应该……反而会很高兴吧。”
“这就对了。”饕餮拍拍我的肩膀,又开怀地掏出了板栗,“我现在就是这种感受。”
说干妈,干妈就到。
渎尘星君人未现,声先至:“饕餮,饕餮呢?”
这位君上对属下好的永远让我们其他神兽嫉妒。我记得很清楚,他奔上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劝架,而是招呼饕餮:“快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饕餮欢喜着奔过去,掀开椽灵瓮的盖子。
我远远站在石头上踮脚,看到砂锅里瑟缩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黄鼬。
我都看到了,更不必说天上那两位。
我听见凭空一声闷吼,随即大地震颤,飞沙走石……我再睁眼时,青龙正在天边幽怨化作远去的流星,梼杌被他君上拎着耳朵大声训斥,渎尘星君泪眼婆娑地望着碎裂的砂锅,黄青不知所踪据说是掉下了灵山,至于饕餮……他张大嘴追着他的食物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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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赢了。
嗯,生平第一次豪赌,海赢。
我用十枚铜板赢了庄家几乎全部的身家性命。
这就叫天证无赖——这么不靠谱的赌法,庄家却依然不得不兑现。否则作为圣兽,天谴劈来毁个百千年道行决不留情,那可比死了还可怕。
于是大战休怠当晚,貔貅便决绝出现在了十九门客堂,与两巨箱琉璃玉器翡翠珠宝一起。
那时我早已悄悄回到了莺飞楼。舒观颜派门人来找我,听得原委后吓得我一哆嗦,抱着崇华的裤脚死都不放开。
“崇华,帮我想想办法啊崇华!”余情急之下全然不顾圣者形象,大哭,“君上知道我去参加赌局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崇华坐在竹椅上,悠然翻着一本书:“素听闻新任十九门主是个厉害角色,对道学苛刻不苟颜色。我却困于此阁楼中无缘一面。你便去罢。受惩回来也让我见识下何谓景圣贤君。”
余哭都快没力气哭了:“你还是人么!”
他摇头:“我是草。”
那十九门门人于我身后唯诺:“圣者还是请尽快随属下回十九门吧。耽搁了门主是更要怪罪的。”
我隐约记得这个门人。出镜那日,跟在舒观颜身边服侍左右的就是他。
我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问他,他便恭敬地自报了名号:“属下乃十九门六道七房三十二层五号铺第八个炕头的道者,舒经遥。”
……你总这么自我介绍,真的没人记得住你的。
崇华悠然翻完一本书,又随手翻起另一本:“若说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与妖做生意代价可不小。”
我忙道:“那两箱子珠宝玉器够不够?”
“你倒当真视钱财身外物。”崇华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我不要那些。”
“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崇华说。
我想起今天早上的事。“午褚蝉?”我直接了当地问。余光却瞥见舒经遥的眉头不自然地皱了皱。
崇华点头。
舒经遥竟比我更加按耐不住,抢话道:“大胆崇华,莫要妖言蛊惑我门圣者!”
他们越是如此,我便越想揭开那尘灰的幕布。
我将之归罪于我那时的幼稚。曾年我对这世界有太多的欲望,有太多的东西诱惑着我,我想看到,我想知道。
那句很流行的话怎么说来着?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世界上将有一半的人可以成为伟人。
我不想成为什么伟人。如果真的有时光倒流,我会选择不去想,不去听,不去看;我会甘愿沉于那莺飞楼的书香之中,哪怕崇华不时跳出来给我捣乱;我会宁愿倾尽平生之力助我的君上得道,看着他离开,面上挂着若凤凰那般笑容。
我宁愿,一辈子写不对那个“情”字。
但时间没有如果。
那时的我向崇华昂首:“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