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传说》unifeather

18、【复劫】莺飞泪（二）

　　曾时。莺飞楼。

　　蜘蛛精败于我剑下，如今已落荒而逃。莺飞楼蓬荜四里的蛛网总算得以尘埃落定，阳光再次由窗户照了进来，稍加打扫，倒也是一幅红烛墨香的惬意景象。
　　这话说得轻巧，我却是足足由大前天天未亮起床，仅扫地就扫到了次日正午。随后修缮桌椅，归类遍地经书，又到了两日后月上三竿，才算将这草长的书楼整理出了点莺飞的意境。

　　腰酸背痛。

　　一个声音自身后恭敬响起：“小妖崇华，携莺飞楼众，拜见圣者梦貘。”
　　回身，身后是齐刷刷地叩拜一片。其中还包括那只被我从地板夹缝中拯救了尾巴的耗子精，依然是那副两颊糟红的醉样。
　　“你们……”我扬了扬手中的扫把，却不小心又扬起一阵烟尘，呛咳不止。
　　为首的崇华伏地道：“我等乃居于此楼修行的小妖。自那恶精来此，被他广为欺侮。圣者剑法神武，打败霸踞此地多年的蜘蛛精，莺飞楼终可重见天日。此再生之恩，我等感激不尽。”
　　我说：“不，我的意思是，你们……”
　　崇华抬头看着我，一脸虔诚：“我们这几天一直在开会，商讨如何报答圣者大恩。这不，刚刚才散会。我们一致决定，从此侍奉圣者左右，听凭圣者差遣，唯令是从。”

　　信你才有鬼！

　　我一扫把丢过去：“你们分明是不想干活！看我一人打扫完了才冒出来的吧！”
　　众小妖哀嚎着被横打一片。那耗子精倒是反应快，一个醉拳腰身闪过，晃悠着道：“崇华，我就说这招不、不行嘛。你以为谁都跟你、你似的，那么好骗啊？”
　　崇华揉揉被扫帚砸痛的额头，也不恼，依旧笑盈盈地：“圣者息怒。小妖这便向圣者赔罪便是了。来人……”

　　一身灰头土脸，连个地头小妖都欺负我。我这怒算是息不了了。然而舒观颜令我于此修习，我又不敢违抗。

　　越想越抑郁。一个愣神间，那群小妖却索性连方才装出的三分尊敬也抛弃了，眼见杯盏不知从何变出，哗啦啦便又摆了一屋子。

　　崇华高兴：“真好，我们总算又有桌子喝酒了。”
　　我拦：“喂喂，这桌我要习字用的。”
　　崇华将酒坛端上桌，扶着桌子看了看：“你木工技术不行啊，这桌怎么修得四角不平？”
　　“你……”
　　“耗子，去‘丙辰’书架，拿那本《造木灵法》来。”
　　“你看得懂此等法书？”我略惊讶。
　　崇华白了我一眼：“那书薄厚正合用来垫桌角。”

　　……

　　小妖们的效率高得出奇。半刻不到，酒席俱备。久违的月光总算可以再次直入这座楼阁的窗棱，对月饮酒的乐趣回归，喧嚣渐起，为首的崇华向我举杯：“来，这杯酒算我向你赔罪了。”

　　余怒，拂袖，上了阁楼，眼不见为净，宁愿与那霉味书香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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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自己可以摒弃楼下的嘈杂彻夜苦读。我真的想如此，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十九门去，哪怕天天面对着舒观颜那张捉摸不透的脸，至少时常还有凤凰陪我。

　　然而事实证明，我真的不是读书的料。

　　睁眼，可见阳光自窗缝中透进来。油灯已枯，手中的书卷依然停滞在昨晚的第二页。抬头，崇华站在书桌对面，正拿着我昨晚写的字端详。
　　“真难看。”他说。
　　我夺下，团成团：“要你管！”
　　他依旧不恼：“你那个‘情’字写错了。”
　　重新展开手中的纸团，看着那个字，我依然一头雾水。确实，那字凤凰教了我许多遍，我却依旧每每写错。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借口，“画画还得有个样子照着来呢。更何况写字不若作画，徒知字形，不知字意，让我如何记得住？”
　　崇华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那你还是继续错写着罢。”说罢，他至窗前，推开，一片阳光明媚。
　　我揉揉眼睛：“你那些酒肉朋友呢？”
　　“天亮了。”他说，“他们只是偶尔晚上来玩乐，白日自然是回自己的去处。”
　　“你呢？”我问。内心巴不得他也赶紧消失，留我个清净。

　　可惜往往事与愿违。

　　“我就在这里。”崇华回过头，逆光的笑容在他脸上打出诡异的阴影，“我依此楼而生，哪里也去不了。”
　　“依楼而生？”我奇怪，“喂，你是什么妖？”
　　“草。”
　　“什么？”
　　“草。你……”
　　“你再说一遍？”
　　“草草草草草啊！”
　　我抄起桌上最厚的一本书甩过去：“不说就不说嘛！干嘛骂人！”
　　崇华闪头躲过，那书径直飞出窗外。他难得露出愠怒的神色：“什么叫骂人！你看不起草妖是不是！”

　　……唉？

　　不及我反应过来，莺飞楼下就嚷嚷起来。
　　“梦貘！你要死啊！亏我好心好意来通知你！”
　　探窗出去，竟是饕餮，正被那书砸中脑袋。

　　我向崇华道歉，飞奔下楼。眼见饕餮蹲在地上捂着脑袋嗷嗷叫唤，嘴上向他赔不是，内心却爽到不能自已。
　　饕餮转着眼泪花看了我一眼，竟然没继续嗔怪我，而是拉起我便走：“出事了，出事了。快跟我回灵山顶。”
　　“啊？”我并未以之为然。
　　“黄青，就那个说书的黄青！”饕餮有些气喘吁吁，“他终于闯进来盗天眼了。我就觉得他潜伏于山门口那么多年，其中一定有古怪！梼杌才离岗回山顶休上几天假，他便行动了！”
　　“怎么会？”我有些不敢相信。那只声音柔柔的，讲故事很好听的小黄鼬精，竟有胆量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人心叵测，妖心亦然。”饕餮难得说出此等看似很有哲理的话，“现在全灵山的仙家都出动搜寻黄青了。上善天启，令我等灵兽随众仙家随时待命。”
　　“我怎么没得到天启？”我疑惑着往回退，“我家君上令我于此通习道家百经。没他的应允，我不能离开这里。”
　　“笨。”饕餮骂我，“这莺飞楼没信号，全灵山活物都知道！所以我才特地跑来通知你。”
　　我更不解了：“那我也该回十九门啊。我们去山顶作甚？”
　　“你觉得你能在追捕黄青这件事上帮什么忙？”饕餮反问我。
　　“呃……”这还真是一个困难的问题。我大概只能帮倒忙。
　　“就是说啊。”饕餮点头，“捉贼这种事呢，让那群仙家去做就好。你只要借此天启之机，从莺飞楼那种鬼地方出来就好了。”
　　“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拉我回灵山顶是……”
　　“看热闹啊。”饕餮大言不惭，字字难掩兴奋之情，“青龙跟梼杌打起来了。超好看的！快走！”

　　……我也好想打你啊。

　　“梦貘圣者。”崇华站在莺飞楼门口唤我。
　　他唤得如此恭敬，这意味着……必然没什么好事。
　　“圣者既是要前往灵山顶，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我那些小妖朋友，都上不得灵山顶。所以只好劳烦圣者了。”崇华朗声道。他始终立于莺飞楼匾额门内，半步不曾迈出。
　　饕餮暗中拉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理他。但崇华的眼神却让我犹疑止步。
　　“灵山仙家升登极乐，均会于灵山之巅立衣冠冢碑为记。”崇华拱手道，“我想知道，那些碑中，是否有一个……叫午褚蝉的人。”
　　我方要答“好”，却被饕餮一把捂住了嘴，一溜烟尘地奔向山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