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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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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云雨后,俩人紧紧相拥。皱巴巴的衣裳沾着汗水绞在了一起,胡乱地盖在身上。
滟澜轻柔地拨开红缨额头一缕缕湿发,瞧着她汗涔涔的脸庞泛着微红的血色。他伸手,抚上她的眉眼她的鼻,还有棱角分明的嘴唇。
他望得深情,如痴如醉。也许连他自己的都不知道,自己已陷得这样深。她毫无保留地给了他,他也完完全全拥有了她,那种新鲜感却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变淡。
他对她的渴求,一如既往。
“天音阁……”滟澜吻上她的额头,喃喃。
“嗯?”红缨缓缓睁眼,一脸疲惫。
“就叫天音阁吧。”他将红缨抱得紧紧,左手轻扫过她光滑如玉的背脊,“我喜欢你喊我的名字,如同天籁之音。”
窗外樱花如雨,飞花飘入阁内,落在几上。铁壶里的水滚烫,“嗤嗤”冒着白汽。
这样一对男女,隔得是那样近,心贴着心,怎么看怎么个两情相悦。可他们却是死敌,隔着血海深仇的沟壑,如何也凑不得圆满。
这段记忆看得是这样甜蜜深情。红缨常常望着滟澜,正眼望着,偷偷望着,他的每一丝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地仿佛昨日重现。
琳琅疑惑,她想,红缨就像个出色的戏子,要么演技高深莫测,要么就是入戏太深,早早沦陷却不得知。
倘若她在时时刻刻记着灭族之恨不忘复仇的同时,又清楚知晓自己渐渐沦陷无法自拔,那么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自虐狂。
而这样的人,注定得不到善终。
繁盛花事开始凋零,樱花树抽出了嫩芽。
一个新的角色闯入记忆里。他似乎跟红缨十分熟稔,琳琅却从没在之前的记忆力看到过他。
他是个神秘的白衣客。一身古怪白袍,还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
红缨叫她雪奴。
雪奴第一次出场的地方是天音阁。滟澜上朝,红缨也早早起了,在阁内念佛。
侍女太监都守在阶下,默不作声。四周只有清脆鸟鸣。
雪奴灵巧地从檐下翻身进来,脚步轻点,踏过落满残花的地板而不留一丝痕迹。
“红缨……”他轻轻地喊,嗓音微哑。
红缨睁开眼,一脸平静。她将念珠收起,缠在腕间,缓缓起身,“你胆子越发大了,大清早地也敢来。”
雪奴嗤笑一声,“你们天天黏在一起,除了这个时候,我真寻不出其他时辰了。”
他走去,拾起几上红缨的茶杯,撩起面纱一仰头喝了个干净,砸吧砸吧嘴,“皇宫就是不一样,一杯茶都这么有滋有味。”
雪奴席地一坐,手臂搁在几上,支着脑袋说:“东西找到没有?”
“还未,你总要给我点时间。”
“哼,我看你是不想找吧。”雪奴瞥了眼红缨,“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长长裙摆轻拂过地面,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生机盎然的春意,没有答话。
良久,她转身,幽幽开口:“是,我爱上他了。”
雪奴哧地一笑,“为什么啊?因为他对你好,将你宠上天么?”一个翻身站起,他走到红缨身后,搂着她的肩,音似哀怨:“我也会对你很好的,红缨,你不如跟我罢。”
红缨一个转身轻巧躲开,对着雪奴嫣然一笑,“对于女子而言,不能单纯因为他对你好就爱上他,总要有些旁的东西。”
“什么旁的东西?”
“他是皇帝,你是么?”红缨坐下,往风炉里填了些炭。
雪奴挨着她坐下,讪讪道:“等拿到那样东西,届时我也会在万人之上,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又冷冷哼了声,“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穆国皇帝,有什么了不起。”
春日的暖阳射进来,照得一室熔光。雪奴望着蒙在晨曦中的绝代佳人,正经开口:“你跟他的仇如何了结?”
红缨缓缓抬起了头,眼眸中一片冰冷,“我会亲手毁了他的国家。我也会一直陪伴着他,他生我生,他死我亦不想独活。”
过了良久,雪奴才开口,平平淡淡送她两个字:“疯子。”
她可不就是个疯子么。一边爱着,一边恨着,要与他生死与共,又要亲手摧毁他最重要的东西。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矛盾到极致的人。
苍州大陆,已经很难找出比滟澜更幸福的皇帝了,而红缨,她进宫这短短半年多,却过得比她之前二十年还痛苦。
爱一刀,恨一刀,早就将她不完整的灵魂割得支离破碎。
红缨入宫一年后,沉溺在幸福中的滟澜终于真正如愿。
雪奴为红缨诊脉,修长的指搭着她瓷白的手腕。半晌,收手,眯着眼睛歪头看着红缨。
“恭喜八夫人,您有喜了。”
“哦?”她收回手,噙着一丝淡然的微笑,看不出是喜是悲。
“要不要我为你昭告天下?你家陛下知道了,一定高兴地连放几天烟火。”雪奴斜躺在榻上,翘着脚抖啊抖。
“不用,我自有打算。”边说边推了一把雪奴,“快走吧,他要回来了。”
雪奴冷哼一声。白影一闪,已经跃身出窗,攀上了房檐。俄顷,又探身回来了,“哦,忘了跟你说件喜事。主人说,东西不在穆国皇宫,你不用找了。余下的时间,你就好好筹谋着复仇吧。”
雪奴走后不久,滟澜下朝回琼琚殿。红缨正躺在贵妃榻上休息,一头青丝蜿蜒垂落,微微有些凌乱。
滟澜笑着,悄悄上前。他坐上榻,轻轻唤了声:“阿缨……”
红缨缓缓睁眼,辨出身旁那个模糊的身影正是自己的夫君,绽出一个迷离的笑容,好似真的还未睡醒。
滟澜合着双手,像藏了东西在掌心。
“想不想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瞧着他有些故作神秘的笑容,红缨笑了。
她轻轻扒开滟澜的手——一只白蝶伏着翅膀停在他的掌心。
“下朝时路过六清宫看到,便给你捉来了。这个天难得能看到蝴蝶,况且还是白色的。”
红缨轻拨了下白蝶的触角,那蝶翅膀一振,好似发现终于可以重获自由,扑棱着翅膀飞了出了滟澜的掌心。
它在殿内忽上忽下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寻得出口,奔向外面的花花世界。
滟澜是深深爱着红缨的。这样的帝王之爱难能可贵,但世人却不大容易看得透彻。
世人都认为皇帝宠爱的极致是不爱江山爱美人这般境界,其实这无关爱情,只是皇帝昏头罢了。
滟澜并未为红缨做出出格的事。他是一个清醒的帝王,明白自己肩上挑的担子,于公于私他都分得很清。
他的感情纯粹简单。他想陪着她,便日日跟她一起生活。他时时刻刻惦记着她,便连看到一只白蝶都能想到捉来给她解闷。
你能想象一个不惑之年的皇帝像个孩子一样捉了只蝴蝶捂在手心,就为了给心爱的女人一点惊喜么?
世人都说那是宠,其实,那是真正的爱。
红缨对于爱恨分的极清,这样理智又坚定的女子自然也明白夫君对自己的感情。
她望着那只白蝶跌跌撞撞飞上蓝天,望了许久,眼中是一泓深邃秋水。
末了,她枕上滟澜的膝,闭上眼,将即将流出的泪憋了回去,懒懒地说:“我困,想靠着陛下睡一会儿。”
“好。”他像往常一样,轻抚着她的发,保持着姿势静静守候。
九九重阳节,滟澜大摆筵席,群臣携着家眷纷纷赴宴。红缨平日独居一隅,从不跟滟澜的七位夫人打交道,此刻同她们也没什么好聊的,看完两场歌舞,喝了两杯薄酒便退了。
这晚,中书令带着他国色天香的小女儿孟莲出席重阳宴。宴到中途,孟千金便耐不住性子离了席,唤了个宫女引路去御花园透气。
御花园栽满蔷薇,铺天盖地如粉色烟霞,京中女眷慕名已久,孟千金自然是想看看这满园蔷薇。然大晚上黑灯瞎火,只借着一点冷冷月光,自然也是看不出什么名堂。
于是,便沿着云鹊池散起步来。而红缨也携了侍女提了个灯笼在池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散步消食。
这个晚上注定要发生些什么。
而让琳琅想不到的,却是这样的景象。
孟千金被醉酒的太子爷压倒在太湖石上,她刚叫了两声便被孔武有力的太子捏住了腮帮,只能淌着泪无力哼哼。
好巧不巧,红缨正从池边而过,听到有女眷惊叫便赶忙寻了去。
太子爷不知发了什么酒疯,不管不顾地要对孟莲施暴。红缨跟侍女上前劝阻,在拉扯中,他一个肘子甩出去,将红缨一推,撞上了一块嶙峋的大石头,又是好巧不巧,突起的石块重重地撞上了小腹。
红缨捂着肚子,已经痛地发不出声音。侍女见裙间有暗色的液体蜿蜒而下,吓得大喊救命。
随后就是一片乱哄哄的景象。侍卫赶来,将几近疯狂的太子架走,红缨斜靠在太湖石上,眼前似有千百个灯笼在晃悠,耳边是一片嘈杂声音。
她被抬回了皎月宫,在撕裂一般的疼痛中,不足两个月的胎儿化成一滩污水流出了她的身体。
强烈的痛一度让她的神志昏聩。她强撑着,不让自己昏死过去,半阖的眼眸里流着莫名的光,像在等待着什么。
隔着屏风,她听到了滟澜暴怒的声音。
“你这逆子!轻薄中书令千金!又伤我怜妃跟她腹中的孩儿!今日我便替穆氏祖宗除你这祸害!”
“叮”一声,像是宝刀出鞘,女眷哭喊声一片。
“皇后你让开!今日我便要亲手除了这逆子!”
琳琅从未听过滟澜这般怒火冲天的声音。他说话一向不显情绪,哪怕心中的怒火已经忍到极限,调子也是生冷的。
红缨挣扎着起来。侍婢吓得赶忙扑去扶住,“夫人,你快躺着呀!”
她咬着下唇,声音虚弱无比,“快……扶我过去。”
滟澜握着把剑,闪着犀利寒光。脚下小黄门跪了一地,皇后满脸泪水挡在太子身前。
太子被浇了桶凉水,浑身湿淋淋垂着头跪在门外,看不清表情。他的生母三夫人早就厥了过去。
“朕命你让开!你胆敢不从!”滟澜提剑又跨前一步。
“不从!就是违抗圣旨也不能让陛下杀了太子!”皇后一把将太子搂在怀里,“陛下要杀,便连我这皇后也一并杀了吧!”
小黄门跟女眷哆哆嗦嗦跪地磕头,哭喊着让滟澜息怒。
“陛下……”红缨拖着血迹斑斑的长裙,绕过了屏风,虚着步子向滟澜走去。
“你来做什么!”滟澜气得红了眼,剑尖指着红缨身旁的侍女,“快扶夫人回去躺着!”
红缨推开侍女,踉跄着扑向滟澜。她跪在他脚边,抬起布满泪痕的苍白面容,揪着他的衣摆,“陛下……求您饶过太子吧……”
滟澜铁了心要砍太子。他咬着牙,一掀衣摆将红缨软弱无力的手拂开,跨步而去。
红缨匍匐着,一把抱住了滟澜的腿,冰凉的手攀上剑柄,似用了全部力气,牢牢地握住。
“瑽……瑽……”她颤抖着,哭着叫滟澜的名字。
滟澜身子一顿。
“瑽……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问我可怨我义父?我说不怨……因为……虎毒不食子,这天底下……这天底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
她说得哀切,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
“红缨腹中的……是你的孩子,可……可太子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怎能要了他的命!”
滟澜呆呆地盯着跪在门外的一群人。半晌,缓缓垂下了手,剑“哐当”落地。
他屈膝,跪在冰凉的地砖上,紧紧抱住红缨。
怀中人的身体是那样冰凉那样无力。浅金色的裙裾铺展在她身后,褐红的血迹一滩一滩刺着他的眼睛。
眼角发红,似有晶莹泪珠在眼眶徘徊,滟澜将头埋进红缨墨黑的发里,哑哑地说:“阿缨,不要哭……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