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何渡

5、五

　　晚餐被进行于一间别墅中。
　　别墅远不及南家老宅大，装饰也稍逊其色。但仅仅是这样一间对南家来说无足轻重的房子，不知是多少人奋斗毕生都无法得来的。像是我们家，恐怕上一世，这一世还有下一世加起来，也只够买这里的一间厨房。
　　真是奇怪，我究竟是走了什么好运，竟然能与父母梦想中的东西贴的如此近。
　　餐厅正中摆着一张原木桌，华贵而雍容。南风坐在那一头，气势不相上下。他有着美丽的面容，庞大的家族后盾。一切都令人嫉妒。有时候真讨厌他，为什么他拥有这许许多多我没有的东西。但是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能抢过来。
　　如果有这样的方法那真是再好不过，只可惜我不过是一个高中生。或许回家去可以把母亲灌醉，这个恶毒的女人必定有使人满意的答案。
　　我顿一顿脚步，稍后才在南风身边坐下。他今晚的面容有些忧伤。
　　“南风。”我轻轻唤一声。这个人好不给面子，竟直接将脸别过去。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南风的脾气是很好的，这说明他是真的生气了。虽然我不理解到底是为什么，但我确实有义务去使他开心。他开心了，大家都有好处。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讨好他，我对他可以说得上是一无所知，没想到这样子都可以做好朋友。
　　好朋友。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总有一天，南风会因为与我做过朋友而后悔。这个问题暂时先抛开。我有更重要的当务之急。
　　我思考了很久，最终不得不投降，跑到南风的房间直接问岂不更方便。
　　我敲了敲门，他立即打开。疑惑的眼神，却没有拒绝的意思。“小意，有什么事吗？”
　　我点点头，向他道歉：“今天下午的事真是抱歉，让你心情不好。”
　　他突然就笑了，无比灿烂，似乎刚才饭桌上的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臆想。我呆站在那里，无法做出反应，实在太突然。
　　以为事情化解了，却又听到他说：“你要如何补偿我？”
　　啊，恶魔本质终于在今日暴露出来。不过到正中我的意思，我笑吟吟地反问他：“你说呢。”
　　“陪我去游泳吧。”
　　我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却没有办法，谁叫自己已经夸下海口，只好陪他来到了沙滩上。四周幽暗，唯有天上一轮圆月释放光明。空气中满满是打浪的声音以及一股咸腥味。
　　真是一个诡异的夜晚，我们是诡异的人。诡异地谋划着诡异的事。
　　夜晚比较冷。我身上仍穿着白天的衣服，裤子倒是脱了换上了一条及膝的游泳裤。诡异的装束。
　　南风说：“你不会游泳，就去浅水区吧。那里不会有危险。”
　　我乖乖走到岸边，小心翼翼地爬下去。海水刺激着我的皮肤，使我一阵发抖。我可怜巴巴地望着岸上的南风，他不为所动。我便将视线收回，放到远处的海面上去。漆黑中又有波光粼粼，美得令人神智恍惚。
　　我受了诱惑，一步步走过去。脚下布满形状各异的石头，踩上去不仅不痛，还十分舒服。然而就在我放下心的那一刻，一个脚步不稳，瞬间身体平衡不受控制。我的身体向前倾去。果然人是疏忽不得的。
　　海水漫过我的脖颈，我被呛了一大口。熟悉的场景突然浮现。
　　那是个晴天吧，天气炎热。我被邻居的孩子教唆着一起去河边游泳，而没有告诉父母。就在游戏的过程中，其中最年幼的那个男孩子不知为何远离了岸边，来到了危险地带。于是意外发生。
　　我仍记得那种胸腔被压迫的感受，难过得使人掉眼泪。还有鼻腔的刺痛。那段回忆恐惧不堪，没想到今日又要重现。
　　我在水中惊恐地挥动四肢，却得不到支持。我奋力地将头探出水面，尖叫着：“南风...救我...南风，南风...”
　　我沉迷在自己为自己制造的恐惧之中，好像是一个疯子，完全压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只感到害怕。我不想死，我还这么年轻。
　　迷茫与惊恐中，我被人抱住。我触电一般，立刻伸手掐住他的脖子。那个声音有些颤抖，“小意，你冷静一点，这里不过是浅水区。”
　　浅水区？真的？
　　我试探地放下脚，果然触到了地面。我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瘫软下来，开始剧烈颤抖。
　　南风拍拍我的背，语气温顺而内疚，“小意，你没事吧。”
　　这个问题我用了五分钟才回答出来。
　　当我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态不太妥当，过分亲密。我轻轻推开南风，为刚才的失态而尴尬。“谢谢。”我抬起头对他说，无比困倦。
　　他的表情怪异，沉默之中，他伸出手摸摸我的脸，拂去上面交错的水迹。若有所思地感叹一句：“是热的。”他将我按回到双臂之间，柔声安慰：“小意，已经没事了。你不必害怕。这一次是我不好我们现在就回去...对不起。”
　　我一言不发，他眼中的奇妙的感情，全当做没看见。

　　南风拉着我的手会别墅。我脚步虚浮，几次差点摔在地上。
　　离门口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张望，英俊潇洒的人品。是南歌。他立刻跑过来，看到我们的时候吓了一跳，喊道：“你们怎么了。”
　　想必我现在一定脸色发白，神情恍惚，状如鬼魂。他被惊吓到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张张嘴想回答，无奈喉咙发疼，干脆放弃。
　　他听不到想要的答案，便也上来扶住我。靠到我耳边，用暧昧而细微的声音问我：“秋意，告诉我，南风把你怎么了。”
　　我朝他暧昧一笑，欲拒还迎。
　　南风将我送到房间，刚要走，有不放心的问：“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我大脑高速运转，思考着该回答是或否。他见我不做声，以为我思想呆滞，更加担心。
　　答案这时得出。我晃一晃，又差点摔倒在地。
　　于是他不愿意离开了，只怕刚走，我就倒地不起，昏死过去。
　　这又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他完全是神经过敏。
　　南风叹口气，放好热水，将我放进去。我靠在浴缸上支起膝盖，享受地闭上眼，不敢看向周围。我是在害羞吗？是吧，我是在害羞。浴室里水汽氤氲，每寸空气都包含有特殊意喻，此情此景怎么叫人自在？
　　四周很安静，只听见南风的呼吸声。或许我就会这么睡过去。
　　突然间南风说话，“小意，你皮肤真好啊。”
　　我抬眼看他，他尴尬地站在那里。我兴致缺缺，难得没有调笑他，只回答两个字：“遗传。”
　　“是吗？是母亲的关系吗？我好想从没见过你的母亲。”
　　我点点头算是肯定。
　　“小意的妈妈很漂亮吧？”
　　我摇摇头，我的母亲在我心目中早已千疮百孔，哪里还能谈得上漂亮。或许她美丽过，那也应该她年轻的时候，现在她仅仅是只母猴子。
　　我讨厌她，这只母猴子总是督促我为她洗碗做家务。即使我得到了她洁白细腻的一层皮又如何，我的手太难看，还有我的脚，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地方算得上好。给她做儿子就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哪里像南风。
　　我本身对骨架的生长也没有太多兴趣，一切都怪南风。他的手指纤长，甚至连脚板都窄得好看，更不用说他的腰身与四肢。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难免自卑从中来。
　　一定要说我有什么可以比得上他，那就是我这一身皮。但我还是不满足，如果我按照他的方式生活，效果一定不仅如此。
　　上帝真是不公平，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南风。
　　我想了许许多多的东西，等我回过神来时，浴缸里的水不知什么时候被放掉。南风递过来一条浴巾。
　　我懒得动，也不接过，靠在那里装成仙。被催的烦了，干脆张开双臂。我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是啊，南风，让我也尝试一下被人服侍的滋味吧，其中到底有哪一点值得富人痴迷。
　　南风结结实实地愣在那里。
　　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等，总等得到他伸出手的那一刻。
　　不过几秒，他就反应回来。看他的脸色好像不大情愿，但他毕竟没有弃我于不顾，俯下身帮我包裹上白色纺织品，然后将我抱起。
　　身体腾空的感觉真是可怕。我一惊，不自觉就抱住他的脖子，紧紧贴着。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把我抱起来了。这可不仅仅是面子问题，还关系到个人的力气大小。南风看起来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原来还有这般力气，叫人吃惊。
　　我将头靠到他的肩膀上，嘴唇有意无意滑过去，他就一阵颤抖。好笑。
　　游戏时间结束得迅速，我躺在被窝里有些恋恋不舍。南风拍拍我的脸，说早点睡。便关灯匆匆离开。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中有太多事情要考虑，难以入眠。

　　待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又是新的一天。我的精神已经恢复的差不多，蹦蹦跳跳地又跑到沙滩上，坐到那浅水区。
　　不必奇怪，有母亲的话为我做描述：“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然小时候经历过那样可怕的事情，我又怎么还敢来的这里，给历史一个重演的机会。
　　我玩的不亦乐乎，好像昨晚的意外不过是别人的一个记忆片段。
　　这时那个可怜的人又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见到我与危险贴的如此近，立刻抓过我的手臂。眉头紧蹙，大声斥责：“秋小意，你怎么还敢坐在这里！简直好了伤疤忘了疼！如果你又不小心掉下去，而我刚好不在，你要怎么办？”
　　我笑嘻嘻得，一点不担心，反过去安慰他，“放心，这里不过是浅水区。”
　　“昨天晚上是谁在那里大喊救我。”
　　我好生委屈，昨天不知道是谁把我叫到这里来，拿我的生命开玩笑。
　　南风看出了我的想法，气势顿减三分。连哄带骗地扯着我，“小意，我找你找了好久。快跟我回去，今天早上准备了你最爱吃的东西。”
　　“真的？”我的兴趣立刻被挑起，不再废话，马上起身跟他走。
　　一路上我不断猜测，南风会为我准备什么？燕窝？鱼翅？还是全套英国贵族早餐？应该不是，他知道我喜欢这些东西。却不是用来吃。
　　今天好像时运不佳，一早醒来就被骂，现在又要看南歌难看的脸色。他嘴角下拉，五官中只看出两个字：晦气。
　　他不满地用筷子敲敲面前的碗，大声抗议：“南风，我好歹也算是你一门亲戚，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可不是南家的待客之道。”
　　“你不是客人。”南风淡淡地答道，转身舀上一碗粥递过来。
　　我不觉得吃粥有什么不妥，南歌却不依不饶，将矛头转到我头上。“小意，你说大清早吃粥是不是太寒酸，很失望吧。以为南风会将英国贵族早餐一整套端上来的。”
　　“熏肉和烤面包有什么好吃的。”我小声抗议，“还有我觉得绿茶比红茶好喝。”
　　南歌满脸不可理喻，但看到我满意的表情之后，立即就明白。低下头安静地吃他的早餐，不再有怨言。
　　我偏偏继续煽风点火，火上浇油，拉着南风说：“粥煮的太稠。”
　　南歌更加受不了，“秋意，你不如每天早上去喝几杯水作早餐好了。”
　　南风竟也不反对他的观点，拍拍我说：“是啊，已经放了很多水了。”
　　我觉得自讨没趣，乖乖闭上嘴，不想使南风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