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堕落仙尊》山木知

22、第二十一章

　　是了，虽然两个人的面貌非常相似，都美得超凡脱俗不可想象，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夜蓝姬时而天真时而高傲，但总有着鲜艳蓬勃的活力；而来人虽然罗裙鲜丽，面色却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死气，明明在微笑，却像人偶般了无生机，仅剩的一点生气，微弱飘渺，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
　　一旁的马丕巾忙介绍：“魔徒大人，这位是妖后娘娘，听说大人驾到，特来探望。”
　　妖后娘娘？就是那个管厨房的娘娘？
　　芫心连忙请她进屋。马丕巾将门轻轻带上。没有想到，在这个处处点头哈腰的王宫中，妖后倒是最有风骨的一个。她款款落座，优雅地示意芫心坐在身边，然后，优雅地伸出一只手。
　　芫心茫然地将手递上去，妖后轻轻握住，微微叹息：“好多年没有见到凡人了。”
　　芫心老实回答，自己其实不是凡人，是魔道的低级魔徒。但因为法力低微，属于肉体凡胎的类型，还不能舍弃一日三餐。最后她郑重地向妖后表达了谢意，那餐饭实在很可口。
　　妖后温和地笑了：“芫心姑娘，你们宫主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芫心想了想，总结道：“宫主大人，法力很高，总带着面具，很威严很冷淡的样子，大家都有点怕他。”
　　“宫主对蓝姬，好吗？”
　　芫心努力挖掘记忆。平言无雪将星宿山后山划给夜蓝姬休养，还送她小铃铛随叫随到，而夜蓝姬一见平言无雪就采用“人家……哦”的句式作小鸟依人状——怎么看怎么暧昧。
　　但见妖后眼神殷切，显然非常关心，芫心点头肯定道：“他们两个很好。”
　　又想起在星宿山后山，夜蓝姬苦劝平言无雪挖心一事——绝世美女对他如此关心，再冷淡的人多少也会动心吧？她再加一句：“宫主肯定也喜欢夜殿下。””
　　妖后似乎长出了一口气，微微仰头，看着布满尘土灰垢的房梁，兀自出神，头上似金非金的古拙簪子上，张着翅膀的彩蝶微微颤动。良久，她轻叹一声，好像才从梦中苏醒，低声问道：“燕国，变成了什么样子？”
　　愣了一下，芫心才反应过来，妖后娘娘问的，是人界的某个诸侯国。不知为何，她无法说自己不记得，仿佛拒绝这位娘娘的提问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只得绞尽脑汁，拼命回想关于人界支离破碎的知识。过了好久，她才丧气地答道：“燕国……我实在没有听说过……”
　　妖后的手冰凉。美丽的脸灰败又颓丧，嘴角却牵出凄楚的笑意：“几百年了，一个国家，早该灭亡了。”
　　她明明很悲伤，却镇定地起身告辞：“魔宫尊使要回来了。如果姑娘愿意，晚上，请去我那边用餐。我想……和您说说话。”
　　芫心当然点头不止。一半是因为晚餐的诱惑，一半是因为妖后那样死寂的面色，眼中却闪着灼灼期待的目光。
　　事实上季末只来看了她一眼就匆匆出去了。芫心睡了一个饱饱的午觉，天黑后由两个裙子中露出尾巴的妖女引着去妖后的宫殿。
　　饭菜已经在桌上摆好。口水不争气地涌了上了，努力咽下，又涌了上了。妖后温柔地笑了：“芫心姑娘请坐。看来，我的手艺还不错。”
　　芫心惊讶：“这些都是娘娘亲手做的？”
　　她轻轻点头，低声道：“这匪幽谷中，只我一个凡人。妖族进食的东西……”她微微皱眉：“他们不需进食五谷。这些年，我总是自己做自己吃，无趣得很。芫心姑娘喜欢，我很高兴。”
　　难怪妖王要劳动娘娘来准备饭食。芫心默然，对这个可怜的女子越发同情。匪幽谷终年不见阳光，也没有绿树红花，王宫中的侍从妖女都形状奇异，妖王又垂垂老矣。不知她一个孤独的凡人，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妖后淡道，她本是人界燕国国主的姬妾。妖族孱弱，但妖道王子夜穹天却是个异类，不但法力高强，而且野心勃勃。数百年前，夜穹天将她从燕国掳到匪幽谷，本意是要将她献给魔宫宫主平言无雪以加强妖魔睦邻友好关系，结果妖王一眼看中了她，无论如何不肯将她献出，只催着夜穹天再去找个美人代替。
　　可是夜穹天从人界带她过来，经过十三座仙山，避过仙道弟子的重重追杀，历尽艰辛，殊为不易，眼见妖王如此色令智昏，夜穹天十分恼怒，拂袖而去。他本就是行踪不定的人，从此更是在匪幽谷消声觅迹。妖王倒是不以为然，对她非常好。后来，她便生了夜蓝姬……
　　原来夜蓝姬是妖王和凡人的女儿。怪不得夜蓝姬说自己没有法力，身体无法修炼，全因她是半妖出身。所谓半妖，即是妖和人的后代，在卑微的妖族中地位更加卑微。不过考虑到夜殿下好歹是个公主，上一句话权当没有出现过。
　　芫心的思绪被妖后轻柔的呼唤拉回：“姑娘，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这支簪子取下来？”
　　她指着头上那支似金非金的古拙簪子。簪子上，张着翅膀的彩蝶微微颤动。
　　芫心对那支古朴美丽的簪子很感兴趣，听她这样说，立刻动手去拔，想拿到手里仔细看一看。却没有料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簪子依然纹丝不动。
　　妖后低低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行。”
　　芫心不明白：“不行什么？”
　　妖后凄然一笑：“其实我，早在蓝姬出生时就死了。只是妖王怜惜，用上古妖术拘了一缕残魂在我体内，留得一线生气。妖道曾经风光之极，最后却只剩下两枚风花雪月的上古法器：勾魂和夺情。我头上的这支簪子，便是拘住残魂的法器——勾魂。”
　　她的眼睛越过芫心，看向窗外，看向更遥远的地方，更古老的时代，嘴角的微笑变为无奈和期望。
　　“妖王对我，着实看重。可是，我还是日日夜夜都想将勾魂拔下，得到一个解脱。姑娘，你明白吗？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这个问题的本质是，爱我的人我不爱，应该怎么办？
　　要回答这个问题取决于当事人的心态和个人诉求。
　　如果是年少轻狂啥也不缺的，大可以置之不理甚至粗暴地“呸”一声。
　　如果是初涉江湖需积攒人脉的，很可能捉住对方的手，诚恳的、哀伤的、相见恨晚的、最重要的是缓缓的，说：“我愿意和你，作朋友，一辈子的那种。”
　　如果是千帆过尽阅遍世态炎凉的，在考察完对方的身家、级别、背景靠山后觉得满意的，就该抓住机遇，以妩媚的姿势拍出笔墨纸砚并按指印的印泥盒：“奴家从此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不过，奴家想先立一个婚前协议……”
　　芫心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只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可怜，却还有人比她更可怜。生无可恋，连求死也不能。
　　这顿饭剩下的时间有些郁闷。临走时，妖后淡淡微笑：“姑娘，你能来陪我说说话，我很高兴。”
　　回去房中，季末早在等候，见芫心的脸色有些不好，伸手来拭额头：“不舒服？”
　　芫心趴在桌上：“季末，你的法力，是不是很高强？”
　　“小芫心以为呢？”他含笑。
　　“我想应该比妖王厉害吧？那你能不能，把妖后头上的簪子拔下来？”她满心期待地望着他。
　　他不动声色：“为什么？”
　　芫心将妖后的境况大致说了。
　　“芫心以为，拔掉勾魂，让妖后死去，就是在帮她了？”
　　当然！
　　季末缓缓摇头：“人的思想，是最变幻莫测，难以捉摸的。比如你曾经喜欢的衣裳，有一日不会再穿；曾经喜欢的人，有一日不想再见。也许今天痛不欲生，一心求死的人，明天就会改变主意，为生存努力。生死只是一念间，这一念，随时都可能变化。多少轻生的人，过奈何桥时，后悔无比，直恨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妖后咋见生人，内心感伤，忧思凝结于心，想要了结残生。但这不过是一时之气，过一段时间自然会看开。”
　　芫心想了想，好像他说的很有道理。又想了想，还是不对：“可是妖后说，她在夜蓝姬出生时就死了。她日日夜夜都想拔下那支簪子，并不是看见我才一时起意。”
　　季末轻笑：“妖后颇为留恋凡间的食物，每餐必亲自动手烹饪。可是匪幽谷贫瘠之至，最普通的蔬菜瓜果也是罕见难得，更多的凡人食物，需穿过八荒大漠，到不羁山下的市镇采买。妖王劳神伤财，不过为博妖后一笑。难道妖后真的毫无所知，毫不感念？”
　　怪不得那个侍从马丕巾听说她要吃凡人的食物时有些为难，估计那些食材对妖族来说，颇为珍贵。
　　季末顿了顿又道：“妖后视夜小姐如掌上明珠，你以为，她真的舍得下夜蓝姬，离开尘世？你要助妖后拔去勾魂，有没有想过夜蓝姬的心情？”
　　果然执度使大人要高瞻远瞩得多。芫心怀着敬佩之心重新趴回桌上：“是我多事了。”
　　季末却上前，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小芫心本是一番好意，不忍看妖后受苦。妖王已将竖亥鼎拱手让出，这几日你好好休息，我需先去往竖亥鼎的所在幽靡之地一探。”
　　幽靡之地，是妖道兴盛时期保留下来的圣地，其间的妖瘴之气对其族类修炼大有裨益，但必须要妖力达到一定程度，才能承受。可惜这些年妖族孱弱，包括妖王都谈妖瘴而色变，这远古遗留的圣地，竟荒废了。
　　以后的几天，芫心在与妖后娘娘的闲聊中断断续续拼凑出了妖道的兴衰荣辱史。
　　妖道眼下虽然败落，但在若干若干年前还是很威风的。妖族血脉古老，有很多从远古时期就开始修炼成妖，那是仙道魔道还不知在哪里打酱油呢。
　　可惜天地万物都逃不脱一个世道轮回。蜉蝣之生死，不过一昼夜；草木之枯荣，只需一春秋；凡人之轮回，大约一甲子；而一个族群的兴衰，用了千年来完成。
　　千年前，妖道的横行无忌终于触怒天道，避居天界的神族破世而出，派遣百万天兵下界诛杀，道行高的妖族都死在那惨烈的战役中。神族重归九天之上，劫后余生的妖族日子却并不好过。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仙道不断追杀清剿妖道余孽，终于迫使妖族低下曾经高傲的头，与蒸蒸日上的魔道结盟保命。
　　命暂时是保住了。魔道地盘广袤，法力高强，与仙道分庭抗礼，妖族在魔道的羽翼下好歹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一些素质低的妖魔还因为留恋人间的繁华，没有少惹出祸事。
　　可惜好景不长，一朝魔王殒命，魔宫被破，魔徒妖族都惶惶如丧家之犬，没了容身之所，处处被仙道追杀。没有修成人形的妖兽，仗着体型巨大有一把傻力气，混乱中背信弃义吞噬法力低微的魔徒以增强妖力。动荡混乱的局势下，苦难从食物链的最低端向上蔓延，虽是妖魔，却也是若干条生命，生灵涂炭，惨不忍睹。
　　终于有一天，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平言无雪，在不羁山中一力创建了万魔容身的燃宵宫，才挽救了魔道，顺便也挽救了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