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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行宫(一) ...

  •   屋内的布置算得精心,就连宫人随便奉上的毯子,虽然不太新,也比家里用的精致。

      如果嫁进来,会有更好的物件,更多听话懂事的奴仆吧……珍妮给安排的生活理应如此,占据死掉的金家三女的身体获得的命运,如同她一开始所期盼的奢靡富足。

      珍妮。

      她好像姓宋?面目已极其模糊,唯一记得的是她嘴角总挂着的诡谲微笑。

      莫名其妙熟悉起来的人,在最无力振奋的时候,提供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机会。金柔也曾怀疑到底是不是进入了一个梦境,只是该怎么解释每次濒临死亡时过去真切的感受?

      抛开过程,她的允诺确实实现了。那么心里的沮丧和厌弃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不明就里地绕着大宅院转了一圈终于找到入口,却扶着门犹豫。

      有很多时候她会觉得孤独——不安感从未从心里被驱散,所以才会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心,尽力不信任、不期待、不强求。可笑的是,重重武装总是会在那个人面前豁个口子,有些人三年做不到的事情,有些人苦苦求不得的事情,总轻易地对他网开一面。对着他的时候,变得像是手无寸铁、毫不防备。由着他一次次影响着她的心情。讨厌这种魂不守舍,努力和心中欲念搏斗的感觉。

      对着他的时候,常常反复想起一句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即便到了这地步,也还是不能与得到他的渴望抗衡吗?然后又被他的退却、犹疑和拒绝刺痛。

      让一个人进入禁区,注定就要有准备承担起最恶劣的结果吧。只是既然没胆成这样,也还是交出一份失败答卷的话,当初为什么不捍卫得更坚决一点?为什么不忍心封死所有通路,让他无孔而入!

      金柔捂住脸,无论是手指还是脸庞,都冰得要命。她勉力揩去右眼角的湿润,视线落在地上,忽然察觉屋角屏风扑在地上的影子似乎晃了晃。

      谁在后面?

      她不由僵直了身体,朝外间看了一眼。原本应该坐着的金敏,瘫倒在地,黑发凌乱的铺了一片,从中露出了白皙的蜷起的指节。

      “姐姐?”

      死了吗?

      金柔踉跄过去摸上金敏脸庞,体温让她放下心来。

      胸膛还在起伏,气息平稳。另一只手搭着的矮桌上,茶碗翻倒,泼出几滴余液。

      金柔抠住桌案边,才觉得能汇聚起些神智。果然是没有一日能安生呢。

      房门紧紧闭着,两个魁梧挺拔的的身形透过纸面糊住的斜棱格,投在地上拉出浓重的影子。

      嗒哒。

      金柔惊得脊背一缩。

      她缓慢地朝门口迈了一小步。

      嗒哒。嗒哒。

      两声清晰异常,她回望屋内。指尖轻敲在木头上的声响,来自屏风背后。

      金柔每往门口走一步,敲击的声音便愈发急促。

      她最终停驻在门槛前。外面的人身体绷直,微微侧过来。

      金柔刚刚摸上门闩,屏风后终于有人开口:“别紧张,外面是我的亲随。”

      愣了一刹那,她还是迅速地从屋内别上门。不理会被外面人推送而微微耸动的门板,金柔理了理头发,提起裙角走向屏风。

      一整面通体黑色的漆屏风,绘着朱麟体绿的云龙纹,下部边框安有两个带槽口木托将屏风撑着。木托约莫一指厚,屏风搁在地毯上,与地面的缝隙便小了不少。

      从这一线中瞥见的影子好像动了,好像又没动。

      “既然引我来,何不出来相见?”

      没人答话。

      金柔扶着屏风,探进半只头。

      面如冠玉的男子斜倚在床榻上,悠然一笑:“你如惊弓之鸟的模样,还是那么有趣。”

      “鬼鬼祟祟就为了吓我一吓?”金柔的防备只能放下一半,警备地瞄着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木增视线扫过她攥紧衣裙的手,敛笑示意她近前。

      金柔犹在拿不定主意,木增忽然伸手掐住她手腕,指尖力量用得很巧,堪堪扼住麻筋。

      金柔呼痛五指张开。

      木增拾起落在床上的玩意,捻动着把玩:“你揣着这个银簪,想怎么对付我?”

      金柔抿紧嘴唇:“你误会了。宫中规矩多,趁手的东西都带不了,我只是想必要的时候,这东西也许能许我个痛快。”

      “何必杯弓蛇影,回家以后金校尉难道还不能护住你?”

      金柔不知他回避问题反而提起金连是何意,便皱眉道:“闲话少说,进正题。”再神通广大、神出鬼没,这里是郡王的行宫,不是寻常人家的荷花池边,。

      “花点时间和未来的妻叙叙话也不成吗?”

      木增满意地看见金柔一脸见鬼的表情,漠然地沉默着。

      “怎么回事?你是……厉王世子?不可能,你一直在京城,从来没听说郡国太子去了京城……那位因病已久未露面了,你活蹦乱跳地怎么可能是他?”

      说话间,她留意到木增脸上靠近发际的皮肤颜色较之脸上其他部位要更深些。

      “你的脸怎么了?这是……脂粉?”金柔在他脸上轻轻一刮,指甲缝里便塞了厚厚一层。

      木增默不作声。

      金柔壮着胆子抽出绣帕,胡乱去擦他脸上的颜色。

      卸去粉饰的脸色蜡黄若土,若不是他还有沉缓的呼吸,真要让人觉得仿佛看见从地穴中爬出的妖物。木增眼下有深深的青色,惨白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一脸病容。

      金柔盯着木增不能言语。

      他两脚搁在床榻下的脚踏上,却并没有真的踩在上面。这不自然别扭的姿势,正常人不可能维持那么久。

      “你的腿……木增,出了什么事?”

      苍白的双手从厚重华丽的衣袖中伸出,拉过金柔坐在床榻上,缓慢优雅地替她挽好头发,插上银簪。

      混合着药味的淡淡的麝香味的随着他艰难地动作一阵一阵地散发出来。

      “记住。我叫杨怡,是你的未来的夫婿,厉国未来的继承人。我现在来见你,就是不想你在日后的正式场合中,露出刚才那样的表情。”

      金柔只觉得错乱,世子与木增真是同一人?可病重的世子怎么会跑到京城!而且他在京城的时候绝对不像现在这般死气沉沉——见过哪个病人切人能像切菜瓜一样的。

      “冒名顶替被发现了会死很惨的!”

      “哦?在说你自己吗?”

      金柔先是气结,转念明白过来只觉得心虚。木增或者平南一定一早知道她的身份了,助她回来的这件事中,他们又出了多少力呢?

      “你的担心全无必要。我的父亲确是厉王没错,我也真的是他儿子。只是他一定也没有想到,最最无足轻重、甚至可以送去给人做抵押的儿子,有一天会成为他最后的希望。”

      “你是送去烦都的质子……?”

      “我更愿意理解为‘弃子’。。母亲……于我幼时便过世,我一直寄养在王后名下。六岁时,京城东宫那位说,皇祖母宫中孤寂,藩王叔叔们又不能久留宫中,堂兄弟们可进京承欢膝下,彩衣娱亲。王后便同父亲商量,送了我去……她若能料到我竟还有天能回来,还是作为她本已病故的爱子‘杨怡’活下去,早该在去烦都的路上把我……”

      金柔发觉木增情绪有些激动,碰了碰他手臂。

      木增随即叹口气:“也罢,如今她我尚需借助她的力量与大哥周旋……”

      金柔垂眼道:“听起来,你过得很辛苦。”

      木增说:“还有力气来关心我……是不是没有听懂我的话。”

      “什么意思?”

      “我,是你未来的夫婿。”

      “哦。”

      木增饶有兴趣地挑起眉:“真的做好了嫁人的准备?我听说,那家伙昨天找你去了?”

      金柔当下明白他说的那家伙是谁。

      她瞪着木增,后者忽然虚弱地开始咳嗽。

      金柔无奈,摸到外间,看了看金敏面前桌上的茶壶,转身进去摊手:“只有加了料的茶,你忍忍罢。”

      “咳,咳……迷药是涂在碗里……”

      金柔拿水进来伺候他喝了,又帮他躺平。

      抬到起双腿时,金柔明显地感觉到木增瑟缩了一下,然而当他双腿全部的重量都落在她臂膀的时候,觉得毛骨悚然的是她。

      一晃神两脚打架踩倒裙角一滑,摔到榻上。

      慌忙中她一手抓撑在木增腿上,他抬头,两人视线撞到一处。

      他的下肢瘦弱,而且对待突然的疼痛一点反应也没有。

      金柔起身连连赔礼:“抱歉!我……”

      木增很平静:“你有理由怀疑我。”

      金柔露出尴尬神色。

      木增嘴角翘起:“这是我需要付出的代价之一,你也不必为我难过。”他的脸朝向里,双睫震颤。

      金柔沉默一会儿,坦白道:“平南要带我走,被我拒绝了。”

      “是吗,那么,嫁给我也没关系吗?”

      “如果没有选择的话,或许如此。”金连、唐娉婷都期望着这件事。只要是太子妃身份,嫁给西贝货或者本人有什么区别。

      “你也许没有别的选择,但是我有。”

      木增转头迎着金柔的目光:“父王只要我娶一位金家的女儿,我可以选你,也可以选其它人。但是,我希望那个人是你。因为我不需要再花很多力气去维护和你的关系,我们可以各取所需,互不干涉。你的姐妹们也许会从我这里要求更多。英平和我有一点分歧,他不喜欢这个安排,试图说服我——当然方式有点惨烈……不过,我从不觉得你会顺从英平的提议。可你留下的理由——我猜猜——荣华富贵?”他瞄见金柔淡漠的表情,古怪地笑道:“或者,又为了某个男人……”

      “别胡说八道。我只问一句,你们谋划的事情,会危害金家吗?”

      木增微笑:“不会,金家简直可以说是这件事的原动力之一。”

      金柔顿了会儿,又问:“你为何特地来征求我的意见?”

      木增正色道:“你总有强烈地不服从安排的意志,而我不喜欢计划外的事情。”

      “……”

      “不问的话,英平也许会想杀了我。问了,而你同意,我可以说这是你的主意。毕竟倘若他失控,事情很麻烦。虽然很好奇原因,但某人真的会一面暴跳如雷一面忍耐。”

      “我不觉得有那么大的能耐去影响别人。若你那么在意英平的感受,是否不该提出这个要求。”

      “不要小觑任何人,是我近来的一点心得。”木增贴近,眨眨眼睛,“你该相信我并不在乎他的想法,否则我不会在这里私会他的女人,说服她嫁给我。”

      金柔纠正:“我不是他的女人,请不要把我算成任何赌局的筹码。”

      “你的答复?”

      “我不知道。”金柔并不觉得在这个身体里的她嫁给谁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虚拟的身份虚拟的家人,太没真实感。找不到接受的理由,也找不到去反抗的理由。她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处在什么局面,但还没法将之与己联系起来。

      好像有点力量丧失的感觉。

      木增道:“在怀疑我的能力?不敢押宝?”顷刻眼神变得阴戾凉薄,嘴角扯开露出一个森森的笑容。

      是不是我在你面前温驯了许久,以致你快忘记我的本性了?

      示弱是今天的主要剧本,可是被当成软蛋,好像也有点不爽呢。

      金柔手心有点潮,往后退了退,不安地摇摇头:“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什么。”十七岁的木增霸道粗暴的吻,她仍印象深刻。

      有些人招惹不得。

      木增皱眉:“那么,是英平告诉你那件事了?我提醒过,他不该说。”

      那件事?

      金柔故作低迷,含糊道:“没关系,我没关系的。”

      木增狐疑打量她一会儿,迟疑道:“英平说你们并无深切瓜葛……不过相处三年的人,发生这种事,一时也难以接受吧。那时把你从他那里带走,你像要死了一样。可既然生在仕宦之家,享受得起荣华,也需承担得起后果。只是柳琼那样的人,死得那么难看,确实可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行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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