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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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焦华果然信守承诺，将寨子一应事宜委托与寨中蛊婆，便背着背篓，带着虫笛与大蛇率领马队自出口处上了路。
有了熟识的土著，路程果然顺利不少。不出三日，众人已绕行过白龙口最崎岖的七星潭一带。有了焦华引路，不仅行程平坦，更难得风平浪静，便纵遇到些许毒虫，听得焦华几声虫笛，也纷纷受惊般散去了。
虽是行程顺利，安淼却因时时挂念母亲小妹而难以安心。她虽竭力自我忍耐，面上却不免会偶尔流露出些焦灼之气。
轩辕社诸人多只知晓她是临时调任，唯有秦宗了解她的难言之苦。然而这些年驻扎此地，他见过太多因毒蛊肆虐而造成的人间惨剧，深知这天一教虽自五毒教中脱胎而出，虽于中原腹地不显，在南疆一带却早已势大根深、难以应付，其间教徒行事诡谲，不可以常理应付。更兼得轩辕社于此间主业并非应付天一，而是要震慑南诏国兼得处理明教余孽，对其也只是提防为上。是以虽极是同情她的遭遇，却并不建议她贸然行动。
这次前来的藏剑车队牵扯多方势力，意义深远，秦宗早为此做足了功课。他于收集来的情报中，了解些许焦华平日里的为人秉性。知晓安淼已与焦华搭上关系，虽面上不显，却也不免暗暗戒备起来。
南疆常年日晦湿热，行得三日晴，第四日晌午便突然下起雨来。焦华瞥一眼猝不及防下狼狈万分的车队，将早已准备好的斗笠取出披上，懒洋洋道：
“能得三日无雨已是极好的了。今日便不再走了，随我前去前方灵蜘洞驻扎吧。”语毕不待众人答应，他率先拨开草丛，快步迈向斜坡下一条隐秘小路。大蛇吞吐蛇芯，也随着主人迤逦入草。
车队诸人犹豫许久，最后还是秦宗当机立断，请了叶氏兄妹下马上车，又快马加鞭几番，方重新赶上了焦华的步伐。
众人随着焦华又行了半个时辰，方赶入灵蜘洞内，外面几个闷雷滚过，淅淅沥沥的雨势渐渐大了起来。焦华拿出虫粉，于洞内洒了一圈，嘱咐众人只于圈内休整，自己则吹着笛子前去驱赶洞内虫蛇。见他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回，叶清薇不由得低低冷嗤道：
“果然是浅浅赶了一圈虫子？真是有够敷衍……亏得山庄付给他那样几箱好铁，若是咬了表兄……”
焦华向来伶牙俐齿，他本人并不涉及中原武林势力纠葛，是以对轩辕社与藏剑众人说话向来极不客气。然而秦宗明明见到他耳廓一动，显是听见了叶清薇的抱怨。谁知这一次却并未反击，而是保持着难得的缄默走到人群之中，只低低吩咐了一句“不得举火”，而后他弯腰自干粮袋内捏起一块冰冷的米糕，便径直走到了洞口处把风。
雨势越发急促，天色渐渐昏暗，灵蜘洞内更是昏黑无比。轩辕社诸人尚算令行禁止，藏剑众人却有些受不住了。待扎下营后不到一刻，便听得叶清薇愈发明目张胆地数次提声抱怨看不清，焦华却不理会。他罕见地沉默着，抱膝坐在洞口的高石上，眼神暗沉地看着洞外于大雨中摇曳不已的山林修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顿冷食用下来，见安淼神思不定，时不时望向焦华的背影，秦宗叹了口气。他勉强安抚下叶氏兄妹与藏剑众人前去休息，自己则排好社内轮岗之人。见排到末岗的她数次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能拎着行囊心不甘情不愿地找了一处背风地窝下假寐，这才不着痕迹地揉了揉紧皱的眉心：
不同于一般苗人那样淳朴，这焦华可是罕见地精明狡诈……再加上他与五毒教那千丝万缕的联系……前次被她钻得空隙……啧……罢了，毕竟尚是友军，还是控制着少接触些为上吧。
焦华坐在高石上吃完了米糕，就着随身携带的小竹筒喝了几口水后，便开始默默擦拭虫笛。他全身散发出隔绝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显然并不打算与值岗的轩辕社将士交流些什么。
焦华虽在擦笛，眼神却早已放空。过了片刻，他似是想到些什么，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扬起了一个笑容。然而很快，这个笑容便苦涩起来，扬起的唇角又渐渐扯平。整个过程中，那大蛇一直亲昵地绕在他的腿旁，将三角形的脑袋搭在他的膝头，半点声息也无。
待焦华回过神来，洞外的大雨早已停歇，月亮也爬上了天幕之中，正将柔和的银光撒向林涛阵阵的白龙口山地。他不允举火，洞内诸人多已入睡，唯有值岗之人强打精神，正靠在洞口另一侧警惕。
看着那人半开半阖的眼皮，焦华唇角拉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他站起身来，将笛子举起，低低吹奏起驭虫之曲来。
雨后月色明朗，站在洗练的洁白月光中，于巨石上静静立着一名吹笛驭兽的苗疆青年。这本该非常美好的画面，一旦伴上自巨石上溜下的大蛇爬行时碾过石子草叶的窸窣声，便显得有些恐怖骇人。
见那守夜人瞬间清明甚至隐含恐惧的眼神，焦华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专心吹起笛子，令巨蛇去四下巡视一番。待彻底驱开大蛇，他静默许久，忽地低低叹了口气，疲惫地倚靠在身后的岩壁上，而后将笛子凑在唇边，重新吹奏起来。
一旁的守夜人正凝神戒备焦华的猝然发难，却不料对方毫无动作，倒是又开始吹起虫笛来。然而，这一次的曲子却不是之前沙哑诡谲的驭虫之音，反而清亮活泼，犹如月色掩映的竹林下淙淙流淌的细小溪流，发出阵阵水花溅落的动听歌声。听着听着，那守夜人望着焦华的神情便渐渐松懈，见他呜呜咽咽只顾着吹笛，守夜人索性眯起眼欣赏起这独具韵律的音色来。
焦华似是吹得忘情，一首苗疆小调被他演绎的宛转悠扬。伴着阵阵动人的笛声，焦华的眼神逐渐放空：
这首歌他有多久不曾吹奏了？可为何只要吹响它时，耳边都依稀可闻阿爸爽朗的笑声与阿妹银铃般的欢叫声？
还记得那时幼小的阿妹随着阿爸来到圣地探望自己，她穿着最好的彩染衣裳，头上插满了银亮亮的花钿，小小的身子蜷坐在自己的臂弯中，缠着自己一叠声的撒娇，奶声奶气里是止不住的欢喜与艳羡：
“阿哥阿哥~你在仙教里过的好不好呀？你有好好学本领吗？有结识到新的朋友吗？”
“这就是阿哥的朋友吗？哇~小哥哥你生的真好看！我叫焦宝萝，你叫什么名字呐？”
“嘻嘻~阿哥，宝萝决定啦~等宝萝长大以后，要嫁给天哥！嘿嘿~才不是不知羞呐！这叫先·下·手·为·强！笨蛋阿哥！”
“夫人她真漂亮啊，难怪天哥会那么地尊敬她！……哼，我才不是嫉妒呢！……知道啦阿哥！我会珍惜机会、好好随着夫人学本事的，才不会让阿咪（母亲）她在蚩尤大神那儿还得时时担心我呢！”
“阿哥你别担心，宝萝没事的……这是附身蛊的效力，只是暂时限了身形生长而已嘛。夫人说过，以后一定会恢复的！你可别偷偷告诉阿爸啊……嘿嘿嘿~再说啦，我显小些更漂亮，会比阿幼朵还好看！这样啊，天哥他和容夏姐就不会总是偷偷去寻她说话了！”
……
“哎？宝萝已经三月未归家了吗？”那个男人永远都是那么地忙碌。也是，他有一个寨子的人需要他去照顾、去关心，自然是没什么余力去惦记他那永远乖巧听话、不去惹是生非的小代帕（女儿）的，“你这小代（儿子）别老爱瞎操心……莫要再胡言乱语了！宝萝的师父可是天蛛使大人，左长老的得意大弟子、玛索大人的干姐姐！”
……
“抱歉啊……阿华，求你不要再问我了……我真的、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曾是他最好的兄弟啊……他甚至一度都将他当做自己的不屈（妹夫）对待……可自从应了他的请求、前去寻了巫夫人询问过关于宝萝的事情后，他便与他日益疏远。那日在被愤怒的他堵在祭坛外，打得面颊浮肿、连肋骨都断了两根后，竟然仍得不到他哪怕一句实话！
……
“不仅袭击教内的高级弟子，在受罚后丝毫不知悔改，竟还敢于夜间偷袭本教圣所……焦华，”那位美艳惑人的巫夫人高高坐在天蛛殿的石椅之上，抚摸着身旁盘踞的硕大毒蛛，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被神殿守卫强压着只能匍匐在地的他。这与他有半师之谊的女人一直遮掩着眼睛，用温柔沉默的假面掩盖着真实的自我。如今俯视而下时才可觉察，她自上而下的眼神是那样傲慢冷酷，浑无人气，看着他时犹如在打量着一只脏了眼睛的臭虫：“你还真真有胆……枉费阿天他那般为你求情……”
她就那样轻蔑又厌恶地瞧着他，两瓣烟紫色的唇轻巧地微微一碰，便对他的命运下达了最后通牒：
“既然你这般不信任本天蛛使……呵，莫要再提焦宝萝了，你不配提你那已献身于圣教的雅勾（妹妹）的名字……我们圣教啊，可是留不下你这样的大人物呢……”
……
“嘎！——”
尘封的记忆忽然尽数翻涌上心，焦华笛音陡然一岔。慢慢将虫笛别回腰间，他侧开头去，不令惊起后再次开始戒备于他的守夜人看到他满脸狰狞的悲哀与恨意。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 3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