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乱歌》墨猴

2、第 2 章

　　天宝元年。

　　玄宗皇帝即位已有多年，朝中为官者多是姚崇宋璟一类清流，边境镇守的有哥舒翰等名将，更有享誉大唐的东都之狼天策府把持北邙山这等重地。百姓安居乐业，大唐四海升平。波斯、大食、琉球、扶桑、高句丽等国纷纷派遣使者前来交好。此番盛景，当真印证了王太乐丞那句“万国仰宗周，衣冠拜冕旒。”

　　若真是这般太平便好…伏在草山顶的安江国望向远处的目标神情冷漠，指间稳稳扣着一枚银质小刀，暮春时节依旧有些料峭，但作为一名合格的斥候，他却已在此整整埋伏了三天。

　　刀尖所向的山坡下便是戒备森严的神策军营，眼下时近晌午，整个神策军营气氛不再那般肃杀：正是那些着金甲来回巡逻的士兵换岗的时辰。而他此次的任务便是偷偷混进这座堡垒，寻找到三天前天在此地莫名失踪的尉迟营士兵王实在。

　　这已经是天策军此月失踪的第七个军士了。前六个人虽说官阶不同，从饮马川的暗流里打捞上来时的样子却相仿，每个人的尸体上均布有鞭痕烙印，竟都是被人生生折辱致死。想到这里，安江国冷然的面容带上了戾气：若不是，我也不介意手上再沾几个畜生的血。

　　眼看着几个金甲人换了岗，几个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向营地深处走去，其中一个那自称小五的忽然捂住肚子连声唤疼，急急忙忙便向安江国所在地土丘走来，其他几人也不等他，远远取笑几句后便自顾自谈笑着离开了。

　　安江国耐心地将身体匐得更低，待那金甲人走进草丛深处，他蓦地暴起，犹如隼子扑雀一般狠狠压倒背对自己的金甲人，左手捂嘴，右手中小刀干脆利落地扎入对方面甲与胸甲间薄弱的脖颈里。淬刃的毒药来自苗疆，毒性猛烈，金甲人只挣得几下便不再动弹。安江国剥下他的面罩金甲开始套换。匆忙间，听得“扑噜”一声轻响，却是一块木质腰牌自套甲内滚落在地。安江国拾起腰牌强记下编号，方套好面罩，镇定地走进神策营地。

　　“哎，小五！痢疾好些啦？来来吃个饼子，一会去木囚那里找些个乐子纾解纾解怎么样？”安江国刚走入营地深处，一个明显与这个神策士兵交好的军士便放下手中漆碗离开了吃饭的人群，嬉笑着上前勾住了安江国，又将怀揣的一枚面饼塞入他手里。

　　安江国不动声色轻轻“唔”了一声，那人倒也没多疑，一边引着安江国向木囚所在地走一边笑道：“小五还是这般腼腆，十七哥我不是教过你了？这天策的狼狗崽子们都是孬的，来一只咱擒一只，来两只咱炖一双…”

　　话语间，两人挤挤挨挨行至山崖边一排营房后方，一道绑着麻绳草包的木栏立在了面前，十七冲“小五”挤挤眼，熟练地解开麻绳移开了木栏，浓郁的血腥气立即窜了出来。安江国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眼前的空地堆满遍布褐色血迹的稻草，六七个个铜火盆围绕着几排挂满铁链血锈斑斑的木栅栏，此时正有个精壮汉子赤着上身被勾着琵琶骨悬在木栅栏上，一身血迹已经干涸，垂着头看不出死活来。

　　十七松开小五上前，自火盆中取出烧红的铁钳，得意洋洋地将它的顶端径直捅进那个汉子锁骨下凝固的伤口。一瞬间，那汉子原本僵直的身体猛地抽搐起来，如浆的汗水滚滚而下，洗刷出的肌肤上遍布烙痕。他口中“呵呵”有声，抬起的脸上都是脏污，唯有一双眸子如同狼一样亮。安江国一瞬间便认出这人：正是失踪的王实在。

　　“都落到老子手中，你这狗崽子还敢瞪？！”十七被王实在猛然抬头的动作吓了一跳，接着便骂骂咧咧起来，一边骂一边一下下用红烙铁烙着这倔汉子的伤口。王实在抽搐不止，神情却是不动，唯有一双眼死死瞪着十七一声不吭。十七被他瞪得发毛，索性一径去折腾王实在。趁此机会，安江国不着痕迹地慢慢后退，无声无息地卡上了木栏。

　　那十七戳着戳着，颈间忽地剧痛，有滚烫的液体自他下颔溅入了王实在雪亮的眸子里，他不可置信地回头望着自己的好兄弟“小五”，却只看见一个除下面罩的陌生壮年男子正冷冷望着自己。随即看他手腕一扭，锋利的银质小刀几乎整个切下了十七的咽喉，十七歪着脑袋晃了晃，整个人软瘫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安江国厌恶地踢开十七的尸体，上前欲救王实在下来。“…安校尉？”王实在虚弱地开口道：“别白费力气了，这群龟孙用的是铜汁浇铁灌的锁口，根本打不开…”

　　“…砍？”安江国言简意赅。王实在苦笑一下，吐出一口血沫子续道：“砍倒是可以，可这声响会引来人…到时候咱哥俩一个都逃不出去…”

　　“去了锁子可否运行内功？”安江国用手指挑起同门锁骨下的铁链，王实在疼的浑身一哆嗦，咬牙道：“功夫没废！但需得通了经脉才可运转…”

　　“…东西拿到了？”安江国稍稍将锁链扯离王实在的肩头，声音听不出起伏来。

　　“拿到了！嘿嘿老子把它藏的可好了，这群龟孙屁都没搜到！”王实在龇牙一乐，配着满脸血一身伤怎么看怎么凄惨。

　　“…很好。”安江国平静地点点头，下一瞬间手起刀落银光一闪！只听“铿！”一声锐响，锁链已被分成两截。安江国手下不停，干脆利落地扯出串着王实在的链子，将后者放地盘坐，接着右手抵住王实在背心，一股雄浑内劲冲入对方筋脉，缓缓打通了他郁结数日的血气。

　　“安校尉！”听得木栏外已远远传来的金戈之声与凌乱脚步声，王实在猛地挣扎起来，安江国左手以小刀抵住王实在的咽喉强迫他坐好，澎湃内劲一股股涌入对方后心：“你是五郎唯一活下来的弟弟，好好活着。回去记得找温副将给我收尸。”

　　“…是！”王实在虎目含泪，由着安江国传与他几乎所有的功力。木栅外已经传来数名神策军狂怒地大喊：“锁住了！”“有奸细混进来了！”“开门！”“开门！”接着便是重物撞击木栅的声音。

　　安江国将银质小刀放入王实在的手心推他登上了墙头：“快去栈道找马离开！”

　　待王实在翻过墙去，木栅再承受不住一下狠过一下的冲撞，“咔嚓“一声后被撞开一个大豁口。一群全副武装的金甲人涌进空地团团围住背对他们的安江国，望着地上十七的尸体，为首的将领扯着嗓子发出怒号：“狗贼敢杀我兄弟！有种亮出姓名，爷爷从来不杀无名之人！”

　　话音未落，背对所有人的安江国猛地腾空突进，一道寒芒闪过。一声锐响后，那指挥捂着冒血的喉头倒在了地上，抽搐几下便没了性命。一众神策士兵先是一愣，而后便怒嚎着扑了上去。

　　安江国一个鹞子翻身躲开一轮□□，手中□□又连着洞开了三人的咽喉。无奈此地身处神策营地，听得不断传出的士卒惨叫，前来支援者越来越多。安江国虽是武艺过人，可他方才大耗内力，被这般车轮围攻一阵也已开始有了疲于应付之感。他勉力挥退面前数人，运起府中轻功“疾”奔出人群。身后一阵破空声，他虽勉力躲闪，却也不免中了几箭。神策的羽箭惯来淬毒，他只奔得几步，眼前已忍不住一阵阵发起黑来。

　　“阿淼……阿吉……师父……统领…………灵舞……呼……”安江国口中喃喃，已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左肋猛地传来剧痛，紧接着麻痹之感蔓延开来。他又挣得几步，终是没了气力，一名神策军士窥得空隙，重重一刀砍上他的后背，鲜血飞溅。

　　沉重的身体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