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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琵琶僧 ...

  •   广德元年,大唐江山在七年有余战火的焚烧下,盛世气景早已不复。曾经的东西两历尽大火焚烧,巍峨的宫殿亭台早是十不余一。百姓在叛军的折辱下流离失所,拥有上万人口的城镇如今千户不足。

      由极盛跌落谷底的大唐,国力极度削弱,更有吐蕃南诏等狼虎之师在边境虎视眈眈,而对朝廷最为忠心耿耿的天策府已举府湮灭在六年前洛阳的最前线。虽说肃宗皇帝意图中兴,却也被这内外之事加逼的焦头烂额。

      而如今,这古蜀地军阀也参与叛乱,与南诏国余孽蛇鼠一窝,意图分这乱世的一杯羹,将一花团锦簇的锦官城生生折腾的饿殍遍野。且看那路边哭泣的老妪,街头乞食的流民,更有那无裙蔽体的贫女弱子被奴隶贩子用草绳系着脖颈像牲口一般出售,却是只要几枚大钱…种种人间惨象已让人不忍卒观。好在此时的梓阆二州尚未被战火波及,大批的百姓便向这两处蜂拥而去。他们背离了生活千百年的土地与同样无法离开的家祠,也只是希望能多几日活头。可沿途掳掠的叛军却不这么想。凡是所过之地,皮爪篱般兜走沿途一切能兜走的已是最好的情况。至于路上会有多少人因为缺少那么一口粮而倒下,他们才不会管呢。

      夕阳西下,崎岖的山路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手杖,牵着一匹驮满破旧包袱的瘦驴,带着身后蓬头垢面的女眷和身量未足的少年艰难的跋涉着。几日下来,这家人早已学会对路旁发臭腐烂的尸体目不斜视,麻木动作中仅仅余下对生的渴望。走在最后的小儿一个不稳跌在地上,还未爬起便被前面的中年女子拽拖着继续跌跌撞撞。那小童眼含两泡泪水,抽噎着正欲放声大哭,妇人只回头虎着脸来了一句“小心被叛军抓去!”便成功的将小童的泪水吓了回去。
      几人皆神情愁苦,满面凄然之色。遥想当年天宝盛世,再看今朝这般朝不保夕。正是“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

      一众人又于道上行得几步,左侧山林中忽的窸窸窣窣一阵乱响,老者惊得全身一颤,反手护住身后家眷。

      只见两个腌臜汉子从中跃出,两人手中抓着柴刀,都饿的皮包骨头,狼一样的眼睛森森注目着面前这些几乎毫无反抗能力的人。

      “仙人板板的!老子饿了三天,可算来人了!”右侧的汉子摸了摸手中的刀。

      “两位好汉…若、若是需要银钱,小老儿还是有一些的…”老者扔掉手中拐杖颤巍巍欲要摸索钱袋,另一个汉子早狞笑着上前拉住他的裹头将他拖开:“谁要钱!都火燎眉毛了要握啥子用!老子要吃肉!……嘿,这娃儿养的还算水灵啊,嗯?估计也很好吃吧。”

      “呀--”那妇人吓的委顿在地,只抱住孩子大哭,右侧的汉子不耐烦的踢开她去抢夺其怀中也嚎啕不止的小童。一旁稍微大些的几个孩子见势不妙正欲逃跑,那汉子凶狠如狼的眼神只是一瞪,他们便哆哆嗦嗦吓瘫在地,一时间只顾得上放声啼哭。老泪纵横的老人扑上去想保护幼子,拖开他的汉子不耐烦道:“老泼才想干甚!”话语间,手中柴刀便向老人头上砍去。
      “韦陀献杵!”

      闭目待死的老者耳边只听得一声清喝,接着便是那汉子的惨叫。

      “死秃驴,老子和你拼啦!”另一个汉子见势不妙,哇呀呀大叫着持刀扑上,紧接着在“呯!”一声响后也没了动静。老者睁开双眼,立在身前的却是位年青僧人。

      那僧人容貌生的英武不凡,却也是面色蜡黄,身上一袭缀满补丁的僧袍,足上僧靴也满布灰尘,背上背着个小小背囊,更有一格格不入的墨色琵琶缠缚其上。他上前两步,用禅杖点了点地上两具躯体,确认两个强盗晕的颇为彻底后便伸出手方便老者搭着自己起身。妇人见脱险,小声安抚怀中幼儿几句也跟着站了起来,地上的几个孩子见状也互相搀扶着爬起,止住了哭泣。僧人见众人无碍,方开口道:“老檀越,这些贼人已暂为小僧降服。为平安起见还是快快动身,勿要耽搁。”

      “这位大师多谢救命之恩!杜子美没齿难忘!”老者与夫人并着几个小儿欲要向和尚行大礼,那僧人微微一惊,连忙合十作礼道:“原来是杜工部杜檀越!小僧僭越了。只是这些贼人只是昏厥而已,此处着实不是久留之地。”

      “正是正是!”杜甫将最小的孩子放在驴背上,那驴子哀鸣一声作势要跪,年青僧人望了望天色,上前一步抄起那孩儿抗于肩头,开口道:“天色已是不早,离此处不远尚有一隐蔽庙宇,先生若信的过小僧的话且随小僧来吧。”

      “好,好!”杜甫用袖子揩了一把脸,搀着妻儿匆匆跟着僧人去了。

      到了那几成废墟的小庙,僧人安顿杜甫一众休息下来。连日奔波,众人皆饿的狠了,最小的孩子腹内更是声如雷鸣。杜夫人自驴背上解下陶锅木碗,寻思着做些好的吃食给全家压压惊,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正愁眉不展间,那僧人步入林中,一阵挖掘寻觅,出来之时手上捧着些尚未被搜刮而去的野菜块茎。待杜夫人感激的收下,他再一次跃入林中,这一次却是连柴火一类也帮她一并拾掇整齐了。

      夜色已然降下,蜀地多山多川,葱郁的林木在夜色下如同万千扭曲的魑魅,更有夜猫子时不时抽风般“咕咕”一声,破败的小庙宇四周显得鬼影重重,愈发怖人的紧。待妻儿吃饱后休息下来,了无睡意的杜甫缓缓走出庙宇。而前院之中,那僧人正在默默练武。

      眼见得他去掉了外衫,露出一身好筋骨,赤裸的上半身原应是皮肉丰匀,却生生因为饥饿而瘪了下去。只见他下身稳扎马步,手中不停,将一条禅杖舞动的虎虎生风。杜甫离尚远,那僧人动作激荡而起的气劲却已震的他衣衫随风鼓动而起,他虽不通武艺,亦不由赞叹一声:“好功夫!”

      “杜檀越,”见杜甫出来,僧人收起架势合掌行礼。“道嗣大师。”晚饭时得知这僧人受业于少林修行绝学洗髓经,法号道嗣。杜甫倒也不再拘谨,以居士礼回之:“大师也是逃难至此吗?”

      僧人垂下眼帘,手不自觉的抚摸着禅杖:“小僧这一行幺…是,也不是。”

      “莫非是子美妄言了?”杜甫有些不安。

      “檀越无需自责,”道嗣索性盘腿坐下,微微叹了口气:“佛有普渡舟,佛有降魔杵。中原当如此大难,小僧此番入蜀,一为渡人一为渡己…可己之力有限,反而妄生心魔。”

      “子美托大受大师一声礼,但子美观大师不像有妄念之人。”

      道嗣垂首不语,静坐半晌后伸臂自地面包袱中拾起那墨色曲颈琵琶,爱惜地轻抚了琴弦几下。他身上多有伤疤,手中琵琶却色泽亮丽,十二品弦无一缺失,可见包养之精。杜甫坐在背光处,望见那琵琶后忍不住道:“大师,这琵琶……”

      “……是小僧曾今心仪的女子所持有,”道嗣顿了一顿,见杜甫愕然,他轻轻笑道:“她是七秀坊中绮秀弟子,善弹琵琶。小僧少时扬州行走,曾在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便念念不忘。”

      “那她……”杜甫也不是愚钝之人,神情顿时有些讪讪。

      “……不在了。那安禄山反叛之时,她为了一位天策挚友留在了东都。小僧于时尚在少室山修行,这最后一面……也是缘分不够吧。”

      “大师……”杜甫看着复又沉默的道嗣,不知如何宽慰。

      “檀越无需内疚,小僧今夜也想向先生倾诉一二。”道嗣再度开口,神色却有些黯然:“这些事日久积攒于心,恐怕早已酿成心魔,再不开解佛祖怕也会怪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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