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慌则乱

7、六、

　　关关完全可以预想到这一上午他赚进的超速罚单足够让他的驾照被调销，可是这一切包括他连夜赶路所带来的疲惫，都在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那个叫他朝思暮想的人正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那双透彻的眸子此刻正在泛出了青紫色血管的薄薄眼皮下不安地转动着。两条清淡的细长眉毛微微向眉心靠拢，不带半分愁容，只是形成一个回忆的表情。
　　那半年四处旅行的日子到了此刻回忆起来竟是恍若隔世那样遥远。这个淡淡的姑娘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变得这样苍白无力的？
　　她的手从被子下露出，无力地垂在床边，关关定了自己的心神轻手轻脚地在床边坐下，小心地执起雨希指骨分明的手，微凉的温度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手指微微交握，指间传来的是陌生的触感，雨希微微拳起的的关节在关关的掌心留下了并不和谐是突兀感。
　　不像桔久的那样契合。
　　还来不及对自己忽然闪现的念头有任何的惊讶，关关就听见雨希轻轻地说了些什么，那双本该透亮的眸子此刻满是疲惫以及漠然，掌心的手以及安稳地躺着没有半点挣扎，这让雨希像极了一个巨型的傀儡娃娃。
　　“完全没有看到我？”关关紧了紧自己的手，心头却涌现了做了无用功后的那种无力。
　　“手，不像。”
　　阻隔了心灵的窗户的雨希怎么也看不到关关此刻脸上的神情有多落寞，没有了一扬作为二人唯一的连接点，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
　　关关真的就是一个特别别扭的人，他的身上存在着太多的极端，他好胜的同时也想要谦让，他骄傲的同时也太易自艾，太多的矛盾在他的身体里冲撞最后只能让他变成一个缩头乌龟，躲在坚不可摧的壳子里，一冒头就要胜利，然后带着胜利者的高傲姿态慢慢地缩回壳子里瑟瑟发抖。
　　他经不起失败，经不起挫折，他的所有谨慎仔细都是为了维持自己内心的傲气。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就剪断了脖颈，奄奄一息之际只能瞪大双眼丑态毕露地看着有人用自己的鲜血成就一道霸王别姬。
　　他眼里的失败永远比死可怕，比失败更可怕的就是没了最后的骄傲。
　　“松开会冷哦。”不能哭的时候，只能笑，如果不用力扬起嘴角，那怕连面无表情都会像是在哭泣，会比那些四肢健全还沿街乞讨的乞丐还要难看。
　　雨希的眼球在眼皮的遮盖下无意识地转动着，只要他还握着她的手，她的身体一定就会像现在这样僵硬地连动一下都艰难。
　　为了遮掩蓦然收手的尴尬，关关伸手为雨希整理了一下薄毯，犹犹豫豫地开口说了唯一可能逗她开口的话题，终究还是只得到了冷冰冰的两个字。
　　回到自己的家里，由于管理员经常会来打扫，家里和他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作为主人的他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讨厌这个纤尘不染的地方，它安静地没有半分人气，他有太多的时间和空间用来胡思乱想。
　　小护士们对于雨希情况的描述还在耳边循环，童童和谣谣所说的一切也在刺激着他的神经，右手还残留着离开前一拳打在门框上的疼痛，它们都在逼迫着关关要清醒。
　　尽管此时此刻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清醒，不清醒了，他就可以有成千上百的解决方法，他可以冲去一扬家把他拉去医院，他可以跑去医院把关于一扬的一切全部都告诉雨希，他还可以做很多别的事情。可是他现在清醒着，他知道他们的矛盾必须由他们二人亲自解开，哪怕他可能是其中诱因他也没有权利干涉。
　　有时候系铃人根本就解不开自己结上去的铃铛，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个恼人的铃铛在自己耳边响着嘲笑自己的无能。
　　他不想看清，雨希和一扬是被命运的红线缠绕着那一对，而自己连成为他们二人之间的小绊子的可能都没有。
　　直到自己的车缓缓开进自家老宅前一秒，关关环脑放映着的是这一周以来守在雨希病床边的每一分每一秒，明明是行驶在并不那么空旷的道路上，可在他的眼里，往来的车辆全部都沦为了空气，迅速掠过的只有永无止境的路标和地上分道的白线。
　　这一周七天就像是眼前的路一样，千篇一律没有任何的变化，它们轮廓相似，差别几不可察，七个好兄弟交错着在关关的眼前晃过。猛然撞进眼里的红绿灯吓地关关以为这七天是在他的梦里度过的，清醒过来之后，一切都还原到了他从一扬家出来的那一刻。
　　停在红灯前，十字路口另一方向的车流开始左右抽动，关关静止不前的思维也随之开始流动起来。七天前从雨希所在的医院离开，他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步伐，可走进一扬家里，见到了明显憔悴黯淡了的好兄弟，在到达之前所设想的无数场景一个都没有实现。他可悲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做出任何破坏，带着一颗揭竿宣战的心去，到头来还是选择了默默地暗示一扬快点去拯救那个自己爱着的人。
　　回到空荡荡的家，疲惫的身体一直在催促着自己去休息，可他的精神却异常亢奋。他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一整夜，搜肠刮肚只为寻找到一个去看雨希的理由，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结果一连七天，他都在出门之前告诉自己，去医院，是为了看卢一扬那个懦夫有没有出现。
　　社区门口的军人看见了许久都未出现的车牌，微微一愣之后还是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为关关放行。反观车里的关关倒是完全没有半分不自然，他关家本来就是军事世家，现在还健在的爷爷是退役下来的老将军，如同一座大山一般镇守着整个关家。
　　关啸有一个从小到老都叛逆无比的父亲，曾经硬生生地将关爷爷气地晕过去，所以面对这个无比聪敏又听话的好孙子，关老将军自然是疼爱的。也顾不得外人说三道四，在多年前关啸还是二十出头的小伙的时候明里暗里地暗示，给他弄了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闲散军职，闹地那时的关啸走到哪都有人会不明意味地喊他一声“小关爷”。
　　不过就是在“小关爷”这个称呼被从小玩到大的几个朋友戏称成“关二爷”之后没几个月，他从音乐学院毕业的同时也从这个军区大院中走出去，老老实实地开始了自己的事业。关老将军疼自家孙子疼地是半分道理也不讲，顶着军衔去做经纪人的，往前数个百来年，往后走个百来年，他关啸算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
　　其实关关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他听从爷爷的话，按照他老人家的安排走进军校做个老师，过几年升个官，照他老关家的权势，指不定他就和小时候的老朋友一样已经混出大名堂了。当然，他在意的其实不是这个，他在意的是这样的话，他就不会遇到卢一扬，更不会遇到雨希，也就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想过归想过，世上总是没有后悔药的，缓缓驶进充满了这个充满了自己童年的地方，关关抛开一切杂念，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这次老将军火急火燎地把自己召回来，显然不是为了什么“想孙子”这样简单的原因，要知道这位晚年生活尤其丰富的将军可是会时常有事没事就拿□□来抖关关的窗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