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盈盈处》月华如水

62、第六十章 说情

　　事实证明，这件事情并没有影响我的睡眠，我早早醒来，完全是因为一大早有个小恶魔在我耳边疯狂大叫，谁让我没事惹上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小魔头。
　　我万般无奈地坐了起来，睡眼惺松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暗下誓言：以后睡觉一定要关好门！
　　小魔头恨恨地看着我：“你干什么把我搬到这里来？我还得在一大早跑这么远回去找师 傅。”
　　看来，虽是骤然受惊，我的各方面功能还是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犹能从容应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淙儿以后当是前途不可限量。”管他能不能听懂。
　　那个前途不可限量的豆丁，冷哼了一声，一转脸，在我房间的熏笼边发现了一些小点心，根本没有打算征求我这个主人的意见，迅速排除“空乏其身“的可能，我在一边看着，心想是不是应该做一个“物品损失记录”，日后看看是否有可能由某人那里讨一点人情回来。
　　我很快发现没有这个必要，小魔头显然不知道“吃人家的嘴软”这句话，消灭了我房里的一点点心后，迅速回头找我，嬉皮笑脸地：“那个……谁……”还一脸严肃地瞪着我，我好心地替他解惑：“是姐姐。”结果又换来一声冷哼。
　　我不动，坐在床上，笑看着他准备怎么做，我不相信他只是进来叫我起床。小魔头居然凑上前来，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脸臭臭地对我说：“你把我挪到这儿来，这会儿就应该送我回去找师傅。”看我没有迅速回应，小子已经在床前跳脚了。
　　我瞄一眼屋外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忻州的冬晨，该有多冷？我的寒毛已经耸了起来，心里不免叫苦：当初找什么理由不好，偏偏说要和这个弟弟亲厚一点，现在要是拒绝倒是不难，只不过就落下话柄了。
　　没奈何，只好咬牙坐了起来，不便在小魔头面前换下睡衣，只好直接在外面套上一件皮袄，再披上一件嫩黄色的贡缎面的狐皮披风，把头发编成一条简单的辫子，用一根发簪固定在脑后，拉着他的手出门了。小孩屁股三把火，小魔头的手，温暖娇嫩，握在手里挺舒服的，随手捏了两下，小魔头只是冷哼一声，居然没有说什么。
　　出了门来，不意外地看见吟儿倚在门前，笑吟吟地看着我俩：“淙儿，姐姐身子不好，别累着姐姐了。”我赶紧点头，看向小魔头，不知他妈的话对他会有什么样的效果，一低头，刚好接受到一双白眼，我摸摸鼻子，算了，别管这小魔头了，我宁可相信吟儿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我的房门前。
　　我站住，笑着向吟儿打招呼：“吟姨，这么早。”
　　吟儿含笑看着小魔头：“都是淙儿闹得，哪里还能睡。”
　　我赶紧趁机推脱：“吟姨既是已经起来了，正好惜儿还有几分头晕，不如……”
　　吟儿轻笑着摇头：“我还得去看看爷的早饭备得怎么样了，你不知道，近来爷吃的，比一只鸟多不了多少。”哦，这会儿跟我诉说一个侍妾的本份来了，可是见了我，不是该行个大礼吗，只是人家这会儿“恃宠而骄”，我又有什么办法，只能看着她似笑非笑地睨一眼小魔头，袅袅而去。
　　跟着小魔头到了他原先住的那个院落，那位据说是姓沈的男子，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见我们近来，沉着脸瞪着小魔头，吓得小魔头不敢露头，一个劲地往我身后躲。哈哈，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个小魔头，今儿怕是迟了，拉了我来做挡箭牌了。
　　现成的人情，我要是不接下来，倒是我不晓事了。于是，我欠身施礼：“都是我不好，一身病痛，昨晚累得淙儿一夜无眠，因此来晚了，还望先生见谅。”
　　我不必等他一句“平身”再起来，但是站着看他一直不变的黑脸，不免自我揣度一下，如果我需要这么一声“平身”，需要等到猴年马月。
　　只是该先生到底以为自己是谁，我的礼貌、姿态应该还是到位的，这么半晌不吭一声，他不会忘了这儿是忻州刺史府吧，不过，这也是一个机会，我抬起头，微笑着面对他的那张黑脸，眼帘半遮，目光慵懒但决不动摇，只是他比我高太多，脖子有点累。
　　忻州城里有不少北圭人，做生意的、卖苦力的、直至某府家仆，面前的这一位，身高臂长，鹰鼻勾目，由下往上看去，眼睛不明显，长而浓密的睫毛倒是一清二楚。也许，应宁确实是被北圭宗室接走，而“吟儿”，正是来自北圭，以她的血统，也算是北圭的贵女了，身边有几个有本事、有来头的侍卫，应该是再正常不过了。
　　良久，沈同志冷哼一声，却是冲着小魔头开口：“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罚你了，不过，前两天学得如何，我要看看。”我现在知道，小魔头的冷哼是跟谁学得了。
　　好人当然要做到底，我退到一边作壁上观，只要保证小魔头不因为这事受罚，其他的，自然是要尊师重教，不能干扰正常教秩序。
　　我注意到沈同志的腰板很直，长年习武或者是出身行武应该都是这样的，就像朗月，一张脸尚属一般，可是身材真是一流，百十人中，不必刻意去寻觅，那个身姿挺拔、腰板最直的一准不错。
　　我摇摇头，怎么一有闲暇又想到这儿去了。不可否认，吟儿昨晚一席话让我面对朗月时，不无几分尴尬，认错？我有错么？不就是对他“以礼相待”么；不认错？好象又有点不合适？我不否认，面对自己惹的麻烦，我一直都不想去收尾，不想去说，我错了。何况，这次的场景多少有点不一般。
　　我陷于自己的思绪不能自拔，直到完成早课的豆丁很是温良可爱地过来拉着我的手，准备回去吃饭。不用等到出了院门，估摸着沈同学已经看不见了，我的手就被摔开，小豆丁顾自走了。古人早熟真是不假，这哪像一个六岁的孩子，告诉我他今年十二我都信。

　　再见到朗月，已经是半上午了，没有什么大事，我闲闲地听完几个管事的汇报，不外乎是什么人生病了，该找什么样的大夫；什么人家里有事，要请假两天……家里没事，连我这个管家的也乐得逍遥，不到半个时辰，结束战斗，在庭院的躺椅上享受冬日的阳光。
　　结果是被人强行闯入惊醒，看着桥对面顾辛在气极败坏地挣扎着，暴跳如雷：“狗奴才，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不要再拦着我了，我一定要见小姐。” 冲着我加大音量，“小的听说小姐身子大安，特来请安。”四个粗壮的男仆兀自拦他不住，拉拉扯扯地，往这边靠过来。
　　真是忠仆啊，到了这个份上还不放弃，一定要看到撤封的诏书或者是我的尸体吗？我开始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小说里，想要远走他乡的，一定要选择尸遁了，我也有这种想法了，或许，这能让我的余生安宁一点。
　　我并不着急，也不想隐瞒自己的所在，顾辛可以一路直奔这里，想来他对于我在哪里很是清晰，我何必故布疑阵呢。隔着小河，欣欣然欣赏这一份难得的武斗，不也是一种享受。
　　正在无所谓地看着那一群人慢慢慢慢地向我挪过来，一个人影挡住了阳光，我的脸落入一片阴影当中，身材挺拔，一身青衣在风中轻荡，不必他回头，我知道那一定是朗月，我的眼前有一丝湿意，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地低头抹了去。
　　顾辛是怎么离开的，我已经不复记忆了，因为我的眼里，只剩下那一抹青影，迎风而立。
　　顾辛走后，他蹲下来，替我拭去脸上犹存的泪痕，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比他身后的阳光更加明朗，替我把了把脉，把我的手放进羊毛被子里，掖好被角，细心地替我挡掉直射眼睛的光线，笑吟吟地看着我入睡。
　　不到午饭时间，我就醒了，算来不到一个时辰，转眸一看，朗月依然在身旁，落尘大师居然也在，似乎在和朗月争论些什么，原本就气色很好的脸，如今鲜艳得象是要滴下血来，见我张开眼睛看向他们，朗月微微一笑，眼中满是宠溺，大师却只向我点了点头，掉头走人。
　　我不解地看向朗月，难道大师和他刚才的话题，竟与我有关？顺势扫了扫周围，两个站在廊下的小丫鬟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面面相觑，难道，真有所谓的“传音入密”之流的功夫？再看看朗月，依然是眉眼盈盈处，如一夜春风绿江南。
　　只是，从此以后，落尘大师看我的眼神里似是多了一层深意。

　　虽然住在一起，我与小豆丁之间的交集并不多，不知是否是他的课业过于繁重，有时，他依然留宿在原先的院落里，和沈师傅住在一起。吟儿最近没有什么事情，倒是喜欢上了替我做衣裳，有时，我在想，大部分的女人是不是不仅自己喜欢打扮，也喜欢打扮自己身边的女孩子，就像打扮一个布娃娃。
　　我的及茾之日，很快就要到了，而撤除敕封的诏书，似乎遥遥无期，
　　父亲特地找过我，问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及茾之礼。
　　我苦笑，还能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排场，我的麻烦，还不够多吗？上次因外祖母的故去而发病，周四公子没有少到府探问，数日后，不知周府是否下了什么严令，早已成人的周四公子被送往江南，说是考察当地的丝绸市场，看看周家是否能在丝绸生意中分得一杯羹。
　　这也就罢了，周四公子在临行时，到府在我外祖母的灵牌前上了一炷香，这才知道，同行的，还有千娇百媚的郑家六小姐，如此这般，孤男寡女同往江南，周、郑两家打的什么主意，自在不言中了。
　　我自然不敢失礼，虽说好事就在眼前，可是双方没有明言，我也不必挑破，再加上大病初愈，被小丫鬟扶着在一旁勉强还礼，已是我的极致了。但是郑家六小姐却没有轻易放过我，抢上前来，由用的药到日常起居，都问了一遍，握着我的手，恳切地说：“妹妹如此玉人儿，本是上苑名花，偏偏到了这天寒地冻的地方，也是造化弄人。”拿出一块玉佩，轻叹一声，“妹妹如有什么药不够全的，尽管叫人拿着这块玉佩，上郑家要去。”
　　我笑，好话都让她说尽了，我尽管装病弱，不必抢她的风头，只是这玉佩，就大可不必了，且不说我要的药，自有来处，就算真正短了，要由郑家调拨，也大可不必走这小儿女的套路，平白地欠了一个大人情，家父，毕竟还是忻州刺史。
　　周四公子在一旁脸色淡淡的，倒是看不出什么波澜。
　　我把他们送到刺史府门前，在这里，女子抛头露面似乎并不是什么问题，要不，郑氏也不会让自家未出阁的千金无名无份地跟着一个外姓男子前往江南。
　　才出厅堂，朗月已经拿着一件狐皮的大氅在门外候着，见我出来，含笑上前，顺手由小丫鬟手里把我接了过来，紧紧裹好，扶持着一道前行。
　　郑氏小姐笑靥如花，喜笑盈盈地看着我俩，越过她的肩头，周四公子的脸就显得精彩了很多，虽说也是笑容满面，但是依稀有一丝莫名的哀伤。
　　朗月揽着我肩头的右手轻弹了两下，我回首，和他目光相接，相对一笑，冬日的阴霾，微有几分消融……
　　此时，看着父亲微扬的唇角，期待的眼神，又觉得不便驳了他的好意，轻笑：“惜儿的身子，也应付不来大场面，不如，就府里这些人，再叫上翩儿夫妻俩，自家人热闹一下，也就是了。”
　　父亲，自是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