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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六章 凶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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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锦霖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只需呆在府里,熟悉这座府第,熟悉该怎么去管家;同时在落尘大师的督导下,看病治疗。
府里有四个院子,说是院子,其实也只是一个区域划分,并没有明白的围墙隔断。前面两个院子,一个是父亲用的,另一个住着落尘大师和明浩夫妻俩;后面两个院子,我和吟儿母子俩各占了一个。我住在父亲那个院子的后面,吟儿母子俩住的那个院子,相对较偏远些。
朗月原先和落尘大师住在一个院子里,后来,为了就近照顾我,住到父亲那个院落最靠近我的院子一个叫做“秋思轩”的房子里。
我有几分奇怪,若说那个小豆丁需要照顾,那我父亲不也需要么,为什么选了相距最远的两个院落?连饭都基本上不在一块吃,我刚到那天应是吟儿给了我不小的面子了,那个院落里还住着一个男子,我只见过两次,面相斯文,但是骨架挺大的,据说是小豆丁的师父;另外,我知道虽然吟儿略长几岁,但是她和翩儿算是一起长大的,一路上,还听翩儿提起过几次,按说,这两人该是很亲厚的,可是,我感觉不出来,她们俩,似乎连互相走动都少。
当家,不是一个很繁琐的事情,一来,人员不多,二来,唯一感觉应该会生事的吟儿母子俩,一点事情,一点多余的要求都没有,我连小豆丁都难得见上一次,原先的假想敌没有动作,我这个家当得相当地安逸轻松。
父亲,在府里陪了我几天,终于又坐回忻州刺史的那个位置上去了。
而顾辛,这些日子里并没有上门,连意思一下的问候都没有,乐得我在刺史府里消遥自在。
周锦霖的动作不慢,三天之后就就再次笑吟吟地登门了。
我在大厅门口略略弯腰,小施一礼,笑道:“周兄光临,真正是蓬荜生辉。”
周锦霖笑了起来:“是么?我竟不知道,才这么些日子,就如此光芒万丈了。”
各自坐好,周四公子告诉了,他找到两个地方,都可以作为酒楼。一处,原先就是酒楼,在城南,附近是忻州的一个商业圈,多的是布行米庄,主人家想到南方去投奔唯一的女儿,却又怕女儿婆家不好说话,就想着要多带些银子过去养老,这价钱开得偏高,怎么都不肯降下来,因此,虽说酒楼位置不错,却几年都没有出手;另一处,位于城中偏东方向,才装修好,做了不到一年,东主运营不善,一直在亏本,因此,也在想着转让,这价钱倒是适中。
周锦霖住口,靠着椅背,伸指轻轻摸着自己的鼻子,由睫毛缝里看我,我用左手支着左颊,但笑不语,我相信,周四公子既然挑出这两家来,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且,依着他的眼光,在这两家之中,肯定还有偏向,只不知他会喜欢哪家。
周四公子却偏偏要吊我胃口,抬眼看着我,“小姐觉得如何?”
我用手点着自己的下巴,笑道:“城南那家,既敢开出如此高价,又拖拖拉拉做了几年,想来生意很是不错。”
周锦霖笑应:“若不是想要离开,这座酒楼,应是不会卖的。”
我轻轻喟叹:“忻州中人,想要离开的多么?”
周锦霖看着我,似笑非笑地:“是啊,只要有办法,谁不想离开这边关。”
我看着他,轻松调侃:“既是如此,玉树临风,惊才绝艳的周四公子为何不走?”
他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晶亮地看着我:“只因美……”似觉不妥,迅速改口,“我生于斯,长于斯,在这儿过得好好的,还真没有一个让我走的理由。”
我微微一笑,垂下眼帘,轻道:“思乡不减英雄气,怜子未必不丈夫。”
周锦霖并没有接话,我狐疑地看着他,却见一双眸子幽如深潭,正对着我,我一惊,赶忙拉回话题:“就那两家酒楼的事情,公子可有什么建言?”
周锦霖嘴角轻扯,“小姐方才所言那家,我也觉得很是不错,至于价钱,令尊如愿出面,或许还有磋商余地。”
我摇摇头,笑道:“不知是什么价钱?”
“五千两银子,不过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本是他们一家人住的,也一道卖了。”
我轻轻出了一口长气,可以大大方方用钱买下来的东西,何必动用权势呢?而且,这下子,连住的地方都不用发愁了,心情舒畅,笑容应该也是甜美的吧,因为我看见周锦霖端着的茶盏已经歪向一边,眼睛却是一直在看着我。
无意惹相思,偏是躲不开,我苦笑:“价钱不是问题,只是,这家酒楼原就是一位朋友要做,此人眼下就在府上,一会请他来了,再详谈吧。”叫人去请明浩、朗月过来。
回身看着周锦霖,略有几分迟疑,本来这件事情,是可以请他人代劳,找上周锦霖,一来是由于周家在忻州的实力;二来,我还记得当初在祁州时和周四公子见面的情况。我不缺银子,由京中带出的银票,现在可都在我的身上;也不想明浩背负太多的累赘,下意识觉得,此人应能帮我保住这个秘密,眼下看来,真是不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我由怀里掏出两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周锦霖,笑道:“这个价钱,对我这个朋友来说,怕是略高了些,若说是三千两银子,可能合适些。”
周锦霖看了看我手上的银票,笑道:“晋王妃竟有这样的朋友,真是想不到。”
我一脸坦然:“皇上还有几个穷亲戚呢,何况是我。”长吁一口气,“若不是他家夫人有喜了,本来哪有这样的麻烦事,怎么,周四公子竟无意帮我这个忙么?”
周锦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苦笑:“小姐有命,在下敢不从命。”
周锦霖接过银票,放入衣袋,屋外很快传来动静,明浩和朗月步入大厅。
一番介绍、见礼之后,各自落座。
朗月听我说起过此事缘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猜到我会代出部分银子的事情,就算猜到,想来也不会告诉明浩,虽然他们俩兄友弟恭,倒真的像是一对亲兄弟。
正主到场,我本已可以下场一鞠躬,只是到底算是个主人,还是中间人,只好端着茶盏,静静地听着他们交谈,磋商。
明浩显是已经筹划数日,难得的是周锦霖居然也能一一答来,如周围的环境,商铺,人口等等,周四公子很有一些倨傲的本钱,只是说话时,眼睛时不时看着朗月,倒像是在和朗月说话似的。
说到最后,他们决定一起出去看看,若是一般的穿越文,应该是我这个穿越女主亲历亲为,把现代常见的一些东西改头换面,打包了一一实施,然后赚个盆满钵满,皆大欢喜。只是,我既不缺钱用,又实在不必就此埋没明浩的才华,要做些什么,还用得着我这个小了他十来岁未出阁的女孩子去指手画脚么?我自然是不用作陪了,快快乐乐地回房吃饭睡觉去。
不知是不是象我这样身中两种剧毒的“白老鼠”难得一见,近来落尘大师天天跟着我,动不动就把把脉,然后自个儿凝神想想,就开一帖药给我试试,所以,我每天吃的药都是不一样的,就连贴数都是不一样的,喝完药,只要条件许可,他老人家还会每隔半个时辰会再来把把脉,看看我身体的反应。我知道了,“白老鼠”为什么看上去毛都不多,那要不是压力太大,就是药吃得太多,自行在体内反应,导致毛发稀少,绝对不是由于太白看不清楚的缘故。
病情有什么进展,我倒是没有太多认识,但是大师的脾气我倒是知道了一二,那绝对是愈挫愈强的,通俗点,就该说是屡败屡战吧。
对此,我没有少在朗月面前诉苦,不能由着老爷子去玩,直到把我玩没了才过瘾。可是,纵使我金刚怒目又能有用吗?只是换来朗月上街买了不少果脯,装在大大小小不同的罐子里,让我唾手可得;然后,每次大师每次开好药以后,朗月会先过目一遍,然后委婉地提出,甘草是不是可以加大用量,或者,少放些许什么什么的。
所以,我学会没事就上父亲的书房摸一本书,回房去看,叫丫鬟告诉大师,我睡了。结果,一天后,落尘大师整天在我住的“清心苑”里蹲着,朗月笑嘻嘻地随侍左右,有时,我都搞不清楚他是来帮我,还是看我笑话来了。
每次看见丫鬟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汤过来,我都有抑制不住的暴力倾向,恨不能一把夺了来,摔出门外去。对大师,到底是长幼有序,我不敢逾越,只能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状态;对朗月,就没有什么好客气了,每每看见药汤上来,都狠狠地瞪他几眼,然后伺机跺他一脚,发展到后来,只要药汤上来,他自发自觉地把脚放在我踩得到的地方让我出气,嘿嘿,算他识相,勉强让我克制住在他的脚面上狠狠地、反复地碾的欲望。
明浩对那座酒楼相当满意,那三千两银子,他自掏腰包出了,这座酒楼,已完完全全是他们夫妻俩的产业了。接下来的事情也简单,那两位老夫妻打理得很清楚,不需要更换厨师或者是桌椅板凳,只要刷刷墙,打扫一下卫生,挂几个纱幔、布帘,重新布置一下雅座,两天后,易主的酒楼就热热闹闹地开张了,父亲送了一份厚礼,然后,在酒楼最热闹的时候,让大家看见他在酒楼里进出了几次,与其他酒楼相比,这个“醉月居”里,就少了不少狗仗人势的事情。
酒楼后的小院,需要更换绝大部分的日常用品等,花的时间要长点,但也已经收拾好了,明浩夫妻俩在这几天就要搬走。我很是不舍,有空的时候,都呆在他们小院里,和翩儿说说话,顺便看看他们缺些什么,回头给他们补上,重新布置一个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们又一下子拿出去三千两银子,我不知道明浩手里还有多少,刺史府里的东西并不差,能省一点是一点。
翩儿显然很喜欢自己的新家,唧唧呱呱,和我说了不少关于新家的构想,我只管听着,整好了东西,叫人送到小院去,让碧岚按着翩儿的意思布置好,对孕妇,还是要多多关照。那个酒楼,眼下刚开张,已经够明浩、朗月兄弟俩忙了。
我还有一个疑问,不知翩儿走了以后,那个眼下正在庭院的躺椅上,悠悠然享受冬日阳光,脸色红润的光头老爷子,是不是要随之而去,虽说是良药苦口,可是一天十几、二十几次的良药下肚,就是菩萨,怕也坐不住吧,特别是眼下朗月都不在跟前,连出气口都不好找。
父亲替我解开这个疑问,晚饭时,他略有几分迟疑地笑问落尘大师:“大师,按说,这明浩夫妻俩自立门户,翩儿又是有孕在身,大师应要帮衬一些,只是,小女眼下这情形……”我一口饭噎在喉咙里吞不下去,憋得我狂咳不止。大师本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再加上父亲这么一挽留,哎,我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父亲伸手过来,替我拍拍背,轻声宽慰:“不急,惜儿,大师不走,大师一定不走。”我咳个不止,说不出话来,泪汪汪地看着他们俩你来我往,客套对白,心里难受得就象被连灌了两碗药汤。
由于是酒楼,晚上打烊的时间相当晚,又是刚开张不久,明浩、朗月两个人都得蹲着,我听上门拜访的周锦霖说过,这酒楼的生意,倒像是比以前还好上几分。
朗月保持着每晚一回来就过来看看我,替我把脉的习惯,因此,再迟,我都会等他,要是睡了,由着他自行进来,我还是会觉得有点怪异,还好,朗月基本上都是刚到亥时(21时—23时)就回来了,使得住在刺史府里的人不必受我的琴声荼毒太久。
当明浩夫妻俩已渐渐淡出,而我和父亲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促膝谈心的时候,朗月的友情对我来说,确实是弥足珍贵。我心里很清楚,说是友情,不过是欺骗自己,不过在我自己都不能轻易决定自己的未来归宿时,只能污蔑别人的感情了。从前天开始,我在自己卧室的桌上,每天都能看见一张记录着天数的纸条,每天减少一天的纸条,它告诉我,今天,离那一月之期,还有十八天。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风和日丽地过下去,直到我被揽月山庄带走的那天,只是,我忘了,在眼下这种诡谲的气候里,哪里还有可能会有这样安详宁静的日子。
这一天,我和难得悠闲的父亲在凉亭里叙话,大师在亭外的躺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大冬天依然手持一把大蒲扇,不时挥几下,不知是扇风还是赶苍蝇。父亲在说一些地方上的趣事,而我,只是听着,偶尔说上两句,证明我在认真听讲。
正在相谈甚欢的时候,一个下人远远跑来,大叫:“老爷,小姐~”后面跟着一脸气极败坏的顾辛,我暗自叹息,这个傻子,他是在告诫我们,还是在给顾辛引路?
父亲站起来,走到亭外,负手站好,我跟在他的身后,落尘大师依旧在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那个蒲扇。
看着顾辛来到眼前约两米处,父亲冷冷地开口:“怎么,大管事,现下上我这儿,竟是连通报也不必了,这是不是侯爷交代的?”
顾辛还想向前,却似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只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神色凄惨:“三爷,小人不敢,实在是京里出事了。”
“什么事?竟连大管事都如此失态,真是不多见。”父亲冷冷地出言讥讽。
顾辛看着我,满脸悲伤:“周侍郎夫人去了。”
我头脑“嗡”的一声,顿时不知南北西东,外祖母去了,虽说她身体不好,随时都可能驾鹤西归,但是真正走了,还真是令人难以接受,连我都是如此,外祖父和舅舅,不知道该是如何的伤心。
我没有注意父亲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顾辛是怎么走的,我大约知道,是大师把我扶回房的,把完脉之后,很快又是一碗药汤送到面前,我还记得那碗药汤的气味,也还记得朗月似乎在我床前询问了些什么,但是,我不记得那碗药汤是怎么喝下去的,直到失去知觉,我的耳边,依稀还有不少人说话的嘈杂声。
梦里,我见到了外祖母,那个端丽温婉,秀外慧中的女子,那个教我读三字经的女子,那个因为我要入宫而着急彷徨的女子,那个坐在一边强撑着陪我学琴的女子……
这一觉,翻来覆去,我睡得很辛苦,想要醒来,上下眼皮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无论如何不肯分开,我能感觉到有人握着我的手,喃喃地说些什么,偏偏听不清楚,另有一人在他身后长叹,说道“痴儿”,那声音,似是落尘大师,我立刻想到流水般送上的药汤,一个激灵,轻轻睁开眼睛。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我的眼睛很不适应,而我,连眨几下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迷迷茫茫地睁着,看着眼前几个迷迷蒙蒙的身影在晃动,直到有人拿了热水来替我洗了脸,我才慢慢看清眼前的事物。
一直握着我的手的,是朗月,他的脸,显然已经瘦了好些,下巴都尖了,眼里布满了血丝,只是脸上还是淡淡的,我现在相信这张脸,是易过容的了。
大师来来回回地看着我们俩,轻叹一声,出去了,不远处,明浩看了看我,也扶着翩儿走了。
我舔舔嘴唇,低声问:“我睡了多久?”
朗月扯出一个笑意,“一天一夜了。”
有这么久?一天一夜?我苦笑着,挣扎着坐起来,朗月眼神阴郁,却依然过来扶我起来,把枕头放在我的身后,才坐起来,我就已经觉得有几分脱力,靠着枕头,无奈地喘着气。朗月看着我,轻轻地摇着头:“干什么呢,自己的身子骨已经是这样了,还不注意,气谁呢!”
我拉着他的手,看着他,却发现他压根就没有理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他的手里,我的手指苍白枯瘦,才多长时间,我已经如此不堪了么?不管这么多了,我酝酿一下感情,怯怯地对朗月说:“朗月,陪我回京好吗?”
朗月倏地转身,对我怒目而视,我不禁一惊,从没见朗月对我大过声,这回居然是真的生气了,我真的有点害怕,可是想想目前的状况,又有点委屈:“我外祖母去了,还不让我回去送送她。”
朗月看着我,咬唇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我看着他的眼神渐渐转为柔和,还能笑着对我说:“惜儿,你也不想想,你外祖母的事情,偏偏是顾府管事过来知会的,别忘了,前些日子,他还想方设法地让你回京呢,你就不怕其中有诈。”
我心中顿时升起一个希望,自己都觉得连眼神都亮了好些:“你是说,我的外祖母……”话刚出口,自己都觉得不太现实,苦笑,“该是去了,要不,红口白牙咒我外祖母,侯府还嫌不够倒霉么?”
朗月拉着我的手,用大拇指轻轻地画着圈,笑道:“阿弥佗佛,你可算是清醒过来了,我还想着,晋王爷要是见了这么一个惜儿,会不会想连夜退婚了。”我陪着他笑,总不能无视人家在这种情况下给我讲的笑话。
朗月在我床沿坐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眼神温柔且诚恳:“惜儿,我知道,这个消息很糟,可你有没有想过,虽说老夫人一向身子都不好,可是这么些年,都这么过了,偏偏在这时候出问题,是不是也太巧了?惜儿,我们是不是先让人去打听一下?要知道,就算现在立马往京城里赶,不说你的身子,也不见得能见上老夫人一面。”
我闭上眼睛,泪落如雨,却不得不承认朗月说的不错,按照清瞾的规矩,死了的人要在七日内入土为安,家母因为死在忻州,没能照此办理,却为父亲赢得了外放忻州的机会。外祖母不可能再冒此大不韪,侍郎府一向低调,由此成为京城的谈资,引发各方关注就实是不值了。
我点点头,一只手由我脑后伸过去,环着我的腰,把我揽进一个怀抱,轻轻晃动,我听着平稳的心跳声,一如以前附庸风雅时听贝多芬的交响乐一样,有催眠效果,就这么睡过去了。
再醒来,已是夜里,床前换成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