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盈盈处》月华如水

56、第五十四章 家业

　　由着碧岚帮我梳洗，出了门，那个适才见过一面的妇人已经候在门前，领着我们来到一个叫做“往思轩”的地方吃早饭。舅舅、父亲已经在座，两人正在谈些什么，并不是很愉快的样子，见我来了，两人迅速住口，都是一脸的和蔼可亲。
　　我坐下时，又多看了一眼带路的女子，她的装束，在一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她穿的那件淡绿色的袍子，并不是一般侍女的服饰，一路行来，更是肯定，只是，父亲不提起，我何必自己给自己认个后妈？
　　不是不替她感到不平，只是，眼下立场不同，我虽然对这时空的“亲妈”已经没有太多映象，但是这么些年，两个亲妈，都已经是永恒且不变的信念，是我心底对亲情的记忆，不容侵犯也不容玷污，不平又如何，可怜又怎样？日久见人心，谁知道人家是不是在我面前演戏呢？
　　没有人介绍，那个女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悦，径自退到一边去伺候我们三个早餐。我的眼光跟随了她一会儿，转过头来，看见舅舅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微微一笑，只管享用我的早餐。
　　问候了一下落尘大师，父亲告诉我他们几位在另一个地方吃早饭，因为要照顾大师的口味。
　　父亲吃得不多，一直在端详着我，看我起手夹了几样菜以后，一直不断地帮我布菜，都是刚才我自己夹过的菜，我不由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委屈自己，一开始夹的，就是自己喜欢的。
　　一直没有见到外祖父曾经告知我的那个小男孩，我的弟弟，那个已经六岁的孩子。我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提起，我想知道舅舅的想法，也许，在某种条件下，舅舅对此的态度，是我的一个屏障。我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受伤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于是，饭后，在接过丫鬟送上来的茶杯时，我状似无意地开口：“爹爹，惜儿不是有个弟弟吗，怎么都没见着？莫不是还没起？”这个问题，似乎在意料之外，父亲脸色并不好看；舅舅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父亲；眼角余光处，那个身着淡绿色袍子的女子，靠着墙，手抚胸口，紧紧地盯着父亲。嘿嘿，看来我捅到要害了。
　　不过，父亲也只是微微一愣，随即看着我，轻笑：“惜儿，你不是说不知怎么和他相处么？我寻思着，委屈我的宝贝惜儿，是我这个当爹的万万做不到的；可是难为淙儿，也不是我该做的，我的惜儿，爹爹听你的，这该怎么办呢？”
　　被杀了个回马枪，我瞥了舅舅一眼，他脸上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而那个绿衣女子，该是已经盯上我了吧，要不，由那个方向来的一道灼热目光还能是谁的？
　　我都已经进了刺史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时候，只能是表现温良恭谦了：“爹爹笑话了，惜儿想了，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好不容易来一趟，不亲近一下也是说不过去。”舅舅明显是挑了挑眉，那道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父亲看着我，眉梢一动，“闺女，说的也是，爹爹这些年，里里外外的，好些事情都没有做好，这回可好，亲闺女来了，你帮我看看，这府里上上下下的，该怎么拾掇。”
　　拐我做免费的劳工，虽说不是坏事，那也不能随便就出头啊，我还不想招人怨呢，“爹爹，惜儿这身子骨，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父亲微微一叹，斜斜地瞟一眼舅舅，垂下眼眸，把玩着桌上的茶盏，轻叹：“虽说我没能赚下一个大家业送给你，惜儿，你也不用这么瞧不上，好闺女，好好把持着，这一切……”他的眼光扫过四周，我突然发现，父亲和祖父一样，都有一双精锐的眸子。
　　“这一切，以后都是你的！”
　　我一惊，不怒反笑：“你说什么？我要这些来干什么？弟弟呢？你又给他什么？”
　　父亲静静地看着我，用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桌面，“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的儿子，不能自己挣一份家业，要靠我替他打点一切，有什么前途？这些东西，与其给一个不肖的儿子，不如给一个我爱的女儿。”
　　我看看舅舅，舅舅只是冷冷地看着父亲，象狮子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穿着淡绿色袍子的，应该就是吟儿，此刻，她反而没了心事，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似乎我们说的，与她毫无关系，她不过是个旁观者。
　　吟儿会如此安然地接受这些，想必也是有所倚仗，我前途未明，缺的本就不是钱，何必去搅这一池混水？我也就静静地看着父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再好，也不是长住家里的，爹爹别忘了，惜儿还有敕封在身，这家业，我是受不起的。”
　　父亲只是笑：“惜儿错了，就是进宫，也是少不了银子的。只是，眼下先不必计较这些，这个家，真是该好好拾掇拾掇了，惜儿，你就帮帮爹爹吧，思琦，你也帮我劝劝她，我先到大师那儿去会儿。”
　　我目送他走远，回过头嘟着嘴，委屈地看着一脸玩味的舅舅，舅舅不客气地给了我一个脑嘣儿，笑道：“你这孩子，还真不让人省心。”手一挥，招呼旁边的几个人：“你们下去吧。”
　　看着那几个人消失无踪，舅舅转头睨着我：“惜儿，发财了。”
　　我不依地看着他，娇嗔地叫道：“舅舅～”
　　舅舅很配合地随着我的语调，狂抖了两抖：“别麻死我。”微叹一声，“你爹也是好心，这么些年没好好陪你，想给你一点补偿……”看着我很是无所谓的笑脸，也笑了起来，“你这爹，想的轻松了点，我的宝贝惜儿，是这么一点东西就能打动的？”
　　我很配合地接下去：“对，起码要再多一点才行！”舅舅和我相视而笑。
　　舅舅低声交代：“当不当这个家，其实都无所谓。不过我还是觉得惜儿还是当家的好。”我抬头专注地看着他，这么说自然不会没有下文，果然，“这种事，你在侍郎府里也做过一些，当家呢，手里有钱，差得动人，碰上事情，选择也多些，我在京城也安心一些。”
　　说的也是，但是，还有一件事情却是不能再糊涂下去了。我拉拉舅舅的手，轻声问：“舅舅，我那弟弟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吧。”
　　舅舅轻叹：“也罢，这事也该告诉你了。当时刚知道的时候，把我给气得，把个嫡亲女儿扔我家里，自己风流快活去，纵是如此，也不找个远点的，兔子不吃窝边草不知道么？”自觉失言，瞄我一眼，看我没有什么特别反应，继续往下说：“我去查了一次，就怕原先还有些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结果倒也干净，就是你爹有一次喝多了，回去以后是吟儿伺候的，这傻小子居然喊着‘思清’就……”看看我，没有再说下去。
　　我明白，舅舅是怕我心里有疙瘩，在他走后，不免会有不愉快，但是，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呀，有了机会，就尽可能一次性清清楚楚吧，“吟儿就是刚才那个穿淡绿色袍子的女子？为啥爹爹带了她来忻州？”
　　“是。”舅舅答得很有几分惆怅，“你爹当年是想把她们俩都留下给你做伴的，后来还是爹爹说出门在外，还是要有个知道的伺候着才好，吟儿略大些，就带着她去了。”轻叹一声，“说来她也是个可怜的，虽说不是主子，可是在咱府里出来，也识文断字的，样貌也说得过去，要是找个小户人家，做个当家主母，那是绰绰有余，偏偏遇上了这事，被你爹收在房里，说起来，不过是个侍妾，虽说就此有了个儿子，就你爹那破脾气……唉！”
　　这事，看来还不是一点麻烦。难怪没有人介绍她，只是一个侍妾，实在犯不着特意地介绍一次，这万恶的旧社会！

　　吃过早饭，与落尘师徒等人打过招呼，舅舅带着他的侍卫队上路了。我在刺史府门内看着烟尘散尽，长长吁了一口气，靠山远走，剩下一个多年不见的父亲，一个妾身不明的吟儿，一个尚未成年的弟弟，我的忻州之行，一定会很刺激。
　　再由大师把脉一次，确认我的身体没有什么恶化迹象，由大师确认了继续服用朗月的药方，父亲这才叫了人去按方抓药、熬药，然后带着我，在府里逛了一圈。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话不假，祖父并不希望父亲一直呆在忻州，因此，侯府不会给多少银两，而一路来，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奇石假山，点缀其间；更有奇花异草，苍松翠柏，绕着碧水，掩着楼台。
　　我是不知道，这些青砖碧瓦的楼阁要花多少银子，但是，要在北地养活这么些花花草草，就不止是用心就可以的，何况，大部分的花草，是直接种在地上的。而在府里蜿蜒回旋的那一道清泉，更是专门由府外引来，据说是雪山上的冰雪化了以后，流下来的雪水，再冷一些，还能看见水里夹杂着大大小小的冰块。
　　既是人工开凿的，我也就趋前了去看看这工程量的大小，却被父亲一把拽住，告诉了，这一条清流，深浅不一，最深处，怕有丈余。
　　虽说是专门陪我几天，刺史大人还是不好当的，正在闲逛，就有人登门拜谒，看来来头还不小，父亲送我回房后，就径直去了。
　　叹息着回到自己的房里，昨晚累了，没有细看，今天一看，这个叫做“清心苑”的地方，绝对是刺史府里景致最好的地方之一，轩外小桥流水，翠竹掩映，红梅吐艳，另有无数说不出名字的植物，层层裹挟着，硬是在北地造出了一份小小的江南来。
　　推开厚厚的葱绿色的门帘，屋里布置清雅，文房四宝、雅玩珍赏，还有我的瑶琴，各居其位，看得出来，不论是谁安排的，都颇费了一番心思。
　　抱起瑶琴往外走，早有小丫鬟拉开了门帘，看我在池子前的石桌上放好瑶琴，碧岚连忙送了个锦墩过来，放在石凳上，让我坐好。
　　心情不是太好，弹着《月夜》，也能弹出肃杀之音，于是也不换曲子，就一遍遍地弹下去，直到心头如云开雾散、阳光明媚，这才停了。
　　只是小桥对面的花丛后面，多了一颗小小的脑袋，躲躲闪闪地，象在窥探着什么。
　　我不禁失笑，脚尖轻轻一点，虽然是三脚猫功夫，跃到桥上却还不是问题，再点几次，也就宛转到了那个孩子的身边。
　　成心想要看到一张目瞪口呆，白日遇仙的惊愕的脸，却发现，一张小小的胖脸，两个圆圆的大眼睛在一对微勾的剑眉下张得大大的，小嘴微抿，似有几分怒色地看着我。
　　我微笑，在这个孩子身前蹲下，不必怀疑，这一定就是我尚未谋面的弟弟了，那个被期许了出人头地，为自己挣下一份家业的弟弟。
　　还在酝酿该怎么开口，小家伙先张嘴了，大声的问我：“你就是我的姐姐吗？”
　　我当然是点头称是。
　　小家伙仍不罢休，瞪着我片刻：“我不喜欢你。”
　　这个孩子，比我想象的有趣多了，我饶有趣味地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喜欢我？”童言无忌，或者，他会告诉我一些我应该知道而不知道的事情，我突然有这样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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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新年快乐！*^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