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盈盈处》月华如水

54、第五十二章 偶遇

　　曲终人散，突然有这种感觉。
　　祁州城里的硝烟，似乎在一天之内散尽，就连街上的人群都少了许多，不知是真的，还是我的感觉出错，连客栈里的店小二，都走动得不那么勤快了。
　　舅舅又被请到修竹别苑去了，我已经和元慎讲得够明白了，再过去，就是自己不知好歹了。明浩夫妻俩又不知上那儿培养感情去了，自从舅舅平安归来以后，这两位就不知在祁州找到了什么乐趣，经常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
　　百无聊耐，只好拉上感冒已经大好的朗月，出去逛去。还是朗月好，只要没病没痛的，一说就动，一叫就走，再好不过了。有朗月这样的高手陪着，我也懒得换男装了，直接就穿了一套白色的衣裙，梳了两条辫子，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在脑后。
　　见我如此打扮，朗月只是嘴角微微一勾，没有说什么，就一块出去了。
　　朗月近来清俊多了，我认真看过几次，总结出来，应该是那双缝眼相对从前大了些许，难不成，长身体的同时还长眼？我心里不由浮起曾在圯城见过的那个黑衣人，那人的眼睛可是不小，只不过朗月一直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除了这件事，我还真是挑不出他的错来。只好告诉自己，夜半时分，意识并不清晰，视觉也难免迷糊。
　　边城的集市不大，或者，我们没有碰上赶墟的时节吧，走了半个时辰就已经逛过一遍了。东西很简单，基本上是生活用品及食品，衣服及饰品都很简单，看得出来，这里人的生活是比较实在的，没有耗费太多的精神在什么修饰上，只是对我就实在没有诱惑力了。
　　也许是没有更好的去处，集市上的人群不少，两位大嫂远远地，隔着人群就喊上了：“张家嫂子，唉，你不知道啊，昨儿个……”另一位，颠儿颠儿就越过人群，碰头交流去了。
　　可是深秋的暖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人们的脸上也都挂着笑，看上去好亲切。我绕着几个吹糖人，卖着花花绿绿的饰品的摊子……几个回旋，已和朗月隔了几个人群。
　　他不动，笑吟吟地示意我过去，嘿嘿，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那不是太没有面子了？我偏不，摆摆手、笑哈哈地转身就跑，有本事就不要跟上来呀。
　　马蹄声响，一位白衣公子带着两个随从策马而来，怎么这么巧，就像是要过马路时，转角处来了一辆刹车不灵的宝马，我就是不想活也不想死得那么难看，正准备掠开，却被卷进一个怀抱，紧紧地抱在怀里，我的鼻子被压在他的胸膛上，基本上没有什么空间进气，或者是出气，不知会不会就此变成扁鼻女。
　　马蹄声渐去，中间连一点停滞都没有，本来就没有撞上我，是我们自己在道旁，秀了一把“恩爱”而已。面对周围指指点点的大叔大婶，我再厚皮，也是脸上发烫，穿越女不是个个都神经大条的，迅速推开朗月，跑开。
　　没有跑几步，右手一紧，被人握住，转回头，看着朗月惶惑而急怒的脸，我一怔，反应过了吧，他却慢慢地和我十指一一相扣，拉我到身边，护着。
　　我们在人群里穿梭，听着那些挎着菜篮子的大妈大婶在和摊贩们讨价还价，我突然有种回到二十一世纪，和朋友携手并肩的感觉，那种感觉是那么亲切，久违的安宁似乎由每个毛孔侵入，在我体内叫嚣，我不可遏制地对每个人笑脸相迎，感受着来自心灵的平和。
　　我知道不好，毕竟这里是揽月山庄的势力范围，但是感觉好温馨，女人真的是单细胞动物，可以为一点点的浪漫，什么都顾不上，佳烨要生气就生气吧，不敢说放纵一个月，毕竟我的纠葛不少，就让我纵情一次吧。
　　前面一座酒楼上隐约传来琴声叮咚，我一喜，拉着朗月的手就过去了，一路上注目礼无数，只是我在京城里也常有如此待遇，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小二上来招呼，一双眼睛却不是地瞥向我的右手，我才反应过来，我们依然紧紧交握的双手。
　　我赶紧放开手，朗月却没有，手上的力道并不大，我却甩不开。我只能不客气地白了小二一眼，迅速转头谄媚地望向朗月，开玩笑，还指着朗月继续当我的随身医生以及保镖，那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却见朗月面沉如水，冷冷地看着那个反应过度的小二，小二哥虽是嘻笑着，却也没有让步的样子，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我俩的手。
　　强龙不压地头蛇，再说了，身边这位，还不见得能高过佳烨去，除非哪天，他俩当我的面比试一场。我快乐地想着佳烨被朗月敲得满头包的样子，没有注意到眼前已是风云突变。
　　我不知道自己在愉悦地胡思乱想时到底错过了什么，店小二的神情明显改变，已退到一旁躬身陪笑，原来圆圆胖胖作壁上观的掌柜，此时已经“滚”到我们面前，笑容可掬，周身洋溢着春天一样的温暖，朗月微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拉着我的手，上了二楼雅座。
　　我没有听见朗月和什么人口舌交锋，也没有看见什么大的动作，是什么，让整个环境变了呢？我自认不傻，那么，我又忽略了什么？酒楼就座的食客们依然在用自己的眼光，审视着我们，恨不能穿透重重衣物，气氛，却已经变了。
　　楼上一道珠帘后，一个女子在拨弄着瑶琴，琴的音质一般，弹的技巧也不是特别好，胜在温柔缠绵，在漫卷风沙的北地，在一道淡绿的珠帘后，轻叙杨柳清风。
　　经过刚才的事，我的心境已变，只是，人心难变，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我此生，还能遇上江南春么？
　　心中有些许怅然，想借回顾抚琴女子的时机，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却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怀抱，略略有几分药草的味道。闭上眼，任他把我带进一个雅致的包厢。
　　借朗月的衣襟擦去泪痕，抬起头，灿烂地笑对这个满脸关切的男子：“她弹得好难听，我们把琴借过来，我弹给你听，好不？”
　　朗月淡淡地看一眼跟着上来的掌柜，掌柜笑得两眼弯弯：“好说，好说，只是您两位先点几个菜，我马上叫人把琴拿来。”
　　菜点好了，琴也很快送到了。
　　我摆好琴，起手，作势欲弹，又抬眼看看朗月，一笑：“爷，小的这就献丑了，不管好坏，多少赏几个银子。”朗月温暖地看着我笑。
　　左手轻捻，右手漫拨，心中的悲怆一瞬间都涌了出来，自觉不自觉，就选了陆游的《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音未尽，右手被握住了，琴声也只好嘎然而止，我眨眨眼，一颗水珠滚出，“啪嗒“一声落在琴上。朗月眼眸幽深似海，看不出情绪，抬起手，伸指擦过我的眼睛，轻声对我说：“惜儿，不要妄自菲薄，我不喜欢！”
　　门被敲了两下，有人直接推了进来。为首一人白衣胜雪，剑眉、朗目、鼻子高挺、薄唇，一脸傲气，双手负在身后，垂着眼帘，从长长的睫毛缝里打量着我们，不到两秒，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另一人迅速出现在门前，锦衣玉冠，眉眼带笑，看见我，微微一怔，轻叫：“四弟，别胡闹。”正是新任祁州刺史——周锦琛。
　　我站起，轻笑，微微一礼：“周兄，好久不见！”眼角余光处，周四公子已经转向朗月，一脸深究。
　　周锦琛笑容满面，一揖：“不敢，小姐今儿好兴致，这位是……”
　　我赶紧介绍：“这位是我的师兄，朗月。”朝朗月眨了眨眼，要不，该怎么介绍？两人见过礼，周锦琛叫过白衣公子，笑吟吟地介绍：“这是舍弟，周锦霖，刚从忻州过来。”亲热地拍拍该同志的脑袋，“呆头鹅一个，两位别见笑。”
　　转身介绍我：“忻州顾刺史的女公子，当今圣上亲封的晋王妃。”
　　周四公子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正常，上来见礼：“锦霖适才在隔壁听见琴声悠扬，一时心动，不免有所惊扰，还望两位恕罪。”
　　我心知，这年头，在酒楼弹琴唱曲的女子，没有什么身份地位可言，周四公子，该是没想到会在自家兄弟的地盘上遇上我这么个无聊又不怕掉价的家伙。
　　于是，四个人都留在我们这个包厢里，叫过掌柜，多叫了几个菜。我的身份够显赫，没有人敢请我再来一曲，四个人，只是对酌闲谈。
　　说着说着，就说到我的行程，听说我要去忻州，周四公子一下子来了兴致，赶着让我等他两日，到时一起回忻州去，然后，一一给我细数忻州的风景名胜，那光景，只要我跟着他走，吃喝玩乐，自是不在话下。
　　周锦琛无奈地笑看着他：“顾叔就在忻州，小姐还用得着你去招待不成。”
　　我只能微笑：“我大约这两日就该启程，离京大半年了，还没到忻州，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一顿饭时间不长，吃完这顿饭，记忆中更多的是周四公子，那个热情无处释放的大男孩，看来，在忻州的日子不会太无聊的。
　　出了酒楼，不好意思再和朗月同学手拉手，兴致过了，我在这个时空的负累也不少，不敢招惹太多的麻烦，我懒！

　　吃晚饭的时候，舅舅通知我，明儿一早，就送我去忻州，然后他再回京复命，我应了。
　　回房收拾我本就不多的行装，灯光突地一暗，房里凭空多了一人。我觉得自己的心脏真是足够强悍，连一丝惊讶都没有，只是站直了，掸掸衣裙上的皱褶，笑迎来人，开玩笑，舅舅、朗月、明浩都在附近，还有一票的侍卫什么的，能在这时候这么随便地进入我的房里，不是绝顶高手就是惹不得的人物，这两类人我都没打算得罪。
　　果然，元慎夹着一个包袱，站在窗前看着我，眼睛晦暗不明。我微笑着，看着这个算是青梅竹马的发小。对我而言，我们之间，最伤我的，莫过于周若薇的事情了，要让我心无芥蒂，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现在说来，也已经是过去时了，既然过去了，就让他随风飘远吧。
　　我含笑走过去，伸出双手，准备拉拉他的手。他随手把腋下的包袱放到桌上，伸出手来，把我抱住，紧紧地压入怀里，下巴直接抵在我的头上，来回磨蹭。
　　要不是知道他杀了我没什么好处，我都要怀疑他打算就这样处理我了，只能悄悄地侧开脸，给自己的鼻子找一点空间，以免被误杀。
　　好一会儿，听着元慎在我头顶上叹息：“惜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我忍不住做了一个鬼脸，大哥，怎么又回去了？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回到从前，这是不可能了，不要说什么物是人非，不管是环境还是心境，都已经变得太多了，年少轻狂也好，少年风流也罢，这一切都已是如此遥远，远不可及。
　　又过了半晌，元慎狠狠地使了一把劲，我感觉自己基本上要碎在他的身前，呻吟了一声，他一惊，很迅速地放开手，低头看我，轻声说：“惜儿，你没事吧？”
　　我顺顺气，喑哑地应道：“没事，就是腰快折了。”
　　元慎走过来，用手掌在我的腰间搓揉，我怕痒，一笑躲开，却被元慎抓住左臂，顺手带进怀中，双手贴着我的双颊，一双星眸牢牢地盯着我，长叹：“惜儿，明儿一早我就要回京了，你真的不随我回去？”
　　我摇摇头，他的眼神一黯，苦笑：“也好，明儿我来不及送你了，今晚就算是告个别吧。”引我到桌前，打开包袱，里面是几套衣服，还有一堆瓶瓶罐罐。元慎轻笑：“你离开京师也有些日子了，这一段时间京师女子的衣饰已有些许变化，我既来了，就顺便给你带了几套，看看合不合适。其它这些，是这些日子我整出来的一些个药材，我也不知该怎么用，问过几个医士，也没有一个定数，你先收着，看看什么时候能用上，省得放我那儿糟践了东西。”
　　我随手拿起一个罐子打开，罐子里是一片厚厚的、已略呈灰白色的花瓣，旁边一张薄纸，上面写着：千年雪莲。我的眼前略有几分湿意，轻轻吸吸鼻子，抬头看着元慎：“吉人自有天相，我的病好了，会回京去看你的。”
　　元慎神色温柔地看着我：“何必要等病好，你什么时候，都要记得，我在京城等你。”

　　夜深沉，再多的话，都有终了的时候；再多的牵挂，都有放下的时候。我看着元慎负手走出，身影渐渐溶入夜色中，唉，从此萧郎是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