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盈盈处》月华如水

50、第四十九章 交易

　　沿着石阶往上走，居然又穿过两个巨石夹缝中的“一线天”才得以继续，其中一个，实在象是把一块巨石生生地劈成两半，中间只能一个人独行；另一个，虽是宽敞许多，但是石阶的坡度足足在四十五度以上，这样的天险，当初居然由庄主佳烨一人攻下，真不知该有怎样的武功！此人，该是不惑之年了吧，否则，怎么如此老谋深算、又有这样的武功？
　　进了山庄，我被引到一间布置温馨、光线充足的房间里歇息，并被告知，庄主很快就到。我不着急，现在是我有求于人，又是独自一人在别人的地盘上，就我的本事，还能翻天了不成。脱了斗篷，乖乖地捧着一盏茶，轻轻地啜着。
　　不一会儿，就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很快就在门外了，我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一个挺拔的青衫男子走了进来，长眉入鬓，眼如晨星，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就外表而言，与懿宁有七分相似，但是，黑了许多，看来，这年头的帅哥，懿宁那个样子比较普遍，难怪他在京城那么有市场了。
　　我有几分迟疑，但仍是深施一礼，“见过庄主。”听说佳烨善长易容，或者，这是易容产品也未可知。
　　来人回了一礼，轻声道：“小姐无需多礼。”声音不曾听过，明朗清澈，如水激石。
　　彼此分宾主坐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我一咬牙，直接切入吧。抬起头，微笑，发现那两颗黑色的星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没办法，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庄主繁忙，在下本不该打扰，只是……”他的眼眸一直正对着我，没有变化，我几乎说不下去，轻咳两声，继续，“突逢大变，还望庄主施与援手。”
　　他没有装作不知，“虎威大将军在祁州失踪，揽月山庄本该尽力寻找，只是，山庄近来实是事务繁多，怕是有心无力啊。”我闭了闭眼，还记得葛毓在客栈初见时，很肯定地告诉我，舅舅无恙，那么，佳烨在推脱什么？
　　我笑：“说的也是，舅舅多少算是个将军，在祁州出事，怕是到时候追查下来，再有什么人从中作梗，不免累及揽月山庄。”
　　佳烨长眉一展，轻笑：“就是怕这样，所以，山庄现在该要做好万全准备，不要惹出这样的麻烦。”
　　我忙陪笑：“庄主高见，在下舅父之事不免还要劳烦……”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叹息：“山庄眼下自顾无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除非……”
　　条件来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会儿说的就是我了，“除非什么？”
　　佳烨双手交握，抵住下巴，轻声道：“小姐自幼聪慧，应该知道，虎威大将军之事，不是小事，揽月山庄若是卷入其中，怕是后患无穷，若是寻常人等，佳烨实在无意如此犯险，但是，”他定定地看着我，“佳烨向来不擅对家人说‘不’。”
　　我大惊，这话什么意思？“还望庄主明示。”
　　佳烨嘴角微翘，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目视窗外，轻声细语：“佳烨对小姐可谓是闻名已久，今日一见，实是仰慕小姐风华，若是能为秦晋之好，小姐之事自然就是佳烨之事，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我目瞪口呆：“庄主想必知道，我是当今晋王未过门的妻子。”
　　他转过身来，负手而立，由于背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晋王爷志存高远，据我看来，小姐并没有入宫之意。佳烨凡夫俗子，‘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此世，有一爱妻足矣，断无他意。”
　　不会吧，他连这个都知道？我惊疑不定，“庄主错爱了，且不说这头衔是今上下旨敕封的；就说我已身中剧毒，怕是不久人世，实在无力承担庄主厚爱。”
　　窗前那个人淡淡地说：“只要小姐答应此事，其他事宜，佳烨当一力承担，小姐不必忧心。”顿了一顿，“还望小姐明示，许或是不许？”
　　不会吧，现在就等我回复？我笑：“这事干系不小，能不能容在下思忖几日？”
　　佳烨点了点头：“小姐说的不错，只是不知将军之事，这几日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我心知，对方显然已经做足功课，这场谈判，谈判？我不禁轻笑，该是交易吧，我没有一点上风，也没有一点点生机，索性不如大大方方，担了下来：“既是如此，在下想要尽早见到舅父，还望庄主成全。”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笑意：“惜儿不必着急，我当尽快施救。”
　　我苦笑，他连我的小名都叫得如此顺畅：“只是不知庄主要我怎么应诺？”
　　他仍然是淡淡地：“祁州怕是不能与京城相比，小姐不必担心山庄收不回承诺。”
　　我叹息：“我此来，本想前往忻州看望家父，不想逢此变故，不能成行，不知庄主能否宽限几日，容我与家父小聚几日，再来应诺？”我想的是，拖上几日，让舅舅平安顺利回京，我嫁给谁，又有什么关系？
　　室内安静了片刻之后，佳烨开口：“也罢，从今日算起，一月之后，揽月山庄当以八抬大轿，迎入小姐。”
　　我挣扎一下：“一月之内，还望庄主帮忙在下去了敕封。”
　　窗前的人影瞬间已在身前：“那是自然，惜儿的事，也已是佳烨之事。只是，惜儿若是有心要退这门亲事，机会也已经到了。”星眸弯成一双月牙，“惜儿，先给我一点定金吧。”
　　一个阴影压下，我的唇上立刻覆上了一个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轻揉慢转，正在不知所措，感觉自己的双唇，被一个湿热的东西轻轻地舔着，我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后脑勺碰到了某人张开的右手，被扣住，我低叫，那个湿热的东西也不客气地长驱直入，在我的嘴里翩如游龙，唇齿交缠，我还真是有艳遇啊！我正想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纯粹是蜻蜓撼石柱，不动分毫，算了算了，不就是一个吻吗，我吃亏吗？
　　良久，这个吻终于结束时，我笑眯眯地告诉他：“你忘了，我身中剧毒。”
　　佳烨看着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如春风拂面，他很是不在意地说：“那又如何？”

　　回城的路上，我的脑袋里依然是浆糊一片，我就这么把自己许出去了，回去以后，我该怎么提起，我把自己卖了？唉，这桩婚事，肯定不见容于侯府，就是舅舅，也不会乐见我用自己来交换他的安全。无可奈何，这桩交易，看来是要烂在我自己的肚子里了，或者，我根本就熬不过这一个月，也许，这事最好的结局了。
　　回到客栈已是黄昏时候，不知是心情原因还是事实，感觉客栈里灰蒙蒙的，看什么都象是隔了一层雾。我了无心绪，顾自走回房间，这一天，身心俱疲啊。
　　走到门前，突然人影一闪，一人挡在我面前，我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肩膀被两手握住，来人轻喃：“惜儿，忘了我么？”竟是元慎！
　　今天是什么日子，给了我这么多的惊喜！
　　进了房间，点亮烛火，摸摸桌上的茶壶，里面显然还有热茶，倒了一杯，回身送去。
　　果然是元慎，锦衣玉冠，脸上似乎还有几分仆仆风尘之色，他走过来，替我摘下风帽、脱了斗篷，捧着我的脸，细细打量了一番，喟叹：“惜儿，这大半年的，委屈你了。”
　　我笑着摇摇头，心想，状态最差的一天让你遇上了，能有什么好气色。
　　元慎放下手，慢慢地替我整整衣服上的皱摺，轻声问我：“我送你的那块玉佩呢？”
　　我故作不知：“哪块？”
　　元慎眼神一黯：“惜儿，不要故意气我，这里龙蛇混杂，我只冀望有人能给我一点薄面，保你平安无恙。”
　　我微笑：“惜儿听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元慎低语：“惜儿，才多长时间没有见到，我们竟如此生分了么？”
　　我看着他，含笑不语。我不知道揽月山庄有什么计划，但是我知道，眼下要救舅舅，还得看他们脸色，元慎虽是至今没有提到舅舅，应是不会不知道舅舅已经失踪的消息，对我来说，眼下，有什么能及得上舅舅的性命？
　　元慎苦笑：“惜儿，原先我以为你该是知晓的，我们贵为皇子，若不争先，只有……”他看着我，一字一字迸出，“死无葬身之地。没料到……”轻声一叹，“惜儿，‘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梦啊，我做不起的梦啊。”他闭上眼睛，双手慢慢旋转着茶杯，良久，张开眼睛，却已充满了疲惫，“惜儿，你若是喜欢这个，我会禀报父皇，还你一个自由之身的。”
　　我无语，我还能说什么，身在豪门，其中的恩怨情仇，每一家，都是一本厚重的编年史，更何况是皇室。许我自由，我已经该躲到门背后偷笑了，虽然，以我当前的心境，这自由于我，已毫无意义，只是为营救舅舅，增加一点诚意罢了。
　　见我不语，元慎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微微皱眉，“惜儿，怎么手这么凉？”左右环视，随手抓过刚刚脱下的斗篷，替我穿好，再由床上把锦被抱过来，包着我。这会儿轮到我皱眉了，谁喜欢没事当一个大粽子，只是，一来，我实在是没有精神理论什么；二来，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必要和元慎过不去吧。
　　而元慎，伸出两手，抱着我这么个大粽子，轻轻摇晃，脑袋越过重重阻碍，靠着我的脑袋，看他的表情，似乎还乐在其中。
　　我不禁想起从前，我们俩在碧涟轩里抢东西吃，虽是大了我几岁，但是我好象从没在元慎面前吃过亏，每次抢完了，划分好权力范围，两个人会头碰头，很亲热地吃着自己的“胜利果实”，然后还是我，总是会伺机由元慎的“权力范围”内，再拨弄几个过来……
　　童年总是短暂，成年人的日子，总是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惊喜”。我侧过头，看着元慎，脸上犹有回忆带来的笑容，元慎也笑着，问我：“笑什么呢？”
　　“还记得以前在碧涟轩里抢果子么？”
　　元慎笑出声来，眼里满是温柔：“怎么不记得，那时候，我都把父皇、母后和太后赏赐下来的果子留着，等你进宫，还有一次，居然都坏了，结果永持让母后叫去，训斥了一顿。”
　　我笑：“怪不得，每次永持见了我，总要到一个小屋子里好一会儿，然后弄一堆吃的出来。”
　　抱着我的手紧了紧，元慎一声长叹，想说些什么，发了一个音节，迟疑片刻，又是一声长叹，又过了片刻，元慎轻轻咳了两声，艰难地说：“惜儿，过些日子，和我一道回京吧？”
　　我看着他，很温柔地说：“惜儿也想，只是舅舅眼下还是没有消息呢。”既然你刻意不提，那就由我来吧，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
　　元慎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怎么？虎威大将军也在这里？他不是直接由……”看看我，“惜儿，你别急，我去问问，怎么回事？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大将军的模样，一看就是福寿绵延的样子。”
　　我低下头，努力想挤两滴眼泪出来，真是的，泪到用时方恨少，它就是不出来，我只好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没有练习过，下手实在太狠，这下好了，我的眼睛里盈满泪水，而且很快就奔流而出，顺着面颊淌了下去。
　　元慎伸过衣袖，替我拭去泪水，咬牙道：“惜儿，你先别急，我去打探一下，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捏捏我的鼻子，放下我，开门出去。
　　我追到门口，看见元慎的身影被几个人簇拥着，已经渐渐走远，其中一人，分明就是跟随我多日的云申。
　　回房偷偷翻起衣襟看看自己下手掐的痕迹，一大块青紫，哎，下次一定要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