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盈盈处》月华如水

46、第四十五章 启程

　　我推开被子，下床找到那块被舅舅赋予了巨大期许的玉佩，不禁苦笑。不是没有想过，让云申把这块玉佩带回去，还给晋王爷，只是舅舅来了以后，开心得想不起其他事情，就这么搁下了。而今，已经要割舍这份感情，却还希望能够在一定情况下倚仗他的势力来度过难关，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凭心而论，舅舅这么安排也是为我好，但是总觉得像是吞了一只苍蝇般的难受。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我有几分迷茫，所以，还真不敢由着性子，砸了这东西。
　　第二天一早，在第一缕晨光刚刚照进小院，我和明浩夫妻俩、云申、朗月等人一道送走了舅舅，看着舅舅一行人飞驰出门，我的泪水不禁夺眶而下，下次再见，不知会是何年何月了。不想就这么赤裸裸地把自己的悲伤展示在人前，我侧转头，悄悄抹去泪水，再抬头时，无意中瞥见云申脸上一闪而过的冷然笑意，一股寒气兜头而下。
　　五日后，我敏锐地发现云申也已不知去向，晚饭时，我笑笑提起：“怎么好些日子都没有看见云申了，就算有事，也该说一声啊。”
　　碧岚赶紧应道：“昨日，楚郡守来让云申去办一件事，由于事情紧急，连行李都没有带，立马就走了，让我回头跟小姐说一声，我这破记性，居然就给忘了。”说完，娇俏地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我默默地回想了一下，如果我记得没错，云申该是在舅舅走后的第二天就消失无踪的吧，这么说，只是为了混淆时间，还是，为了不让我把云申的离开和舅舅联系上？想到这里，不由得我的后脊梁隐隐发寒，生在侯门朱宅，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会以某种形式卷入政治斗争，只是没有想到，就我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依然没有躲过权力的巨掌，我似乎可以感觉到那只冰凉的利爪在我身边滑过……
　　打小受到的良好教育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我面不改色、浅笑盈盈地看着碧岚：“这样啊，那好，改日云申回来，可得好好请我们吃一顿，补偿一下我们。”
　　碧岚微笑着应道：“可不就是么，一定要的。”很是赞同的样子。
　　右侧似有一道目光看过来，转过头去，对上朗月担忧的眼神。我心中一动，刚才的表现，该是没有什么异常，到底，云申还不是我的属下，听从楚郡守的调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碧岚没有感觉到的异常，朗月有所感觉么？
　　我大大方方地迎着他的眼神，朗月微微一笑，脸上哪里还有一点忧色，冲着我点了点头。
　　舅舅走后，我的生活质量是急转直下，明浩和翩儿虽是想尽办法逗我开心，只是明浩本来就不擅此道，翩儿也不是一个能说会闹的，因此，面对这种局面也只能束手无策。倒是朗月，始终陪着我，实在没有什么话说了，就在旁边笑着看我，几天来，我接触最多的也就是他了。
　　俗话说，久病成医。我倒没有感觉，如果说，我的医术有所长进的话，那要谢谢朗月这些日子在我身边的没话找话。同时，也让我有了和他一起外出寻找草药的兴致。
　　当然，有舅舅的交代在前，我也不敢有所僭越，很老实地把行程告诉明浩，再带上两个侍卫一道前往。没有受过污染的山川河流实在是赏心悦目啊，说是采药，实际上我基本上是在玩，还美其名曰“监工”——监督朗月和另外两个侍卫的工作，哈哈。
　　采药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容易摘采的地方，早已是空空如也，要找到合适的药材，要去注意人迹罕至的地方，甚至是悬崖峭壁，因而，当我看见朗月挂在一根枯枝上晃荡时，真是吓了一大跳，急匆匆地奔过去，想施与援手，可是回首一看，两个随行的侍卫一脸暧昧的样子，我幡然醒悟，就凭朗月的武功，他既然有了支点，怎么会束手无策，嘿嘿，玩我啊。
　　我笑嘻嘻地问他，是要一些石子还是沙子，还很不小心地蹭了一些土块下去。朗月恨恨地白了我一眼，用力一晃，马上就已站在我身边，象是自言自语地嘟哝着：“最毒莫过妇人心！”
　　我笑：“富人，你是说有钱人？”站直了，拍拍手，看向朗月：“确实是，英雄所见略同！”
　　朗月不客气地又给了我一个白眼。
　　不过，朗月对于植物的熟悉程度远远在我的意料之外，一开始，是看见好看的花花草草，央着他去帮忙采了来，他总是瞄一眼，随口说出这种植物的名字及属性，然后确定能不能让我玩，一点都不浪漫啊！武侠书上，不都是女主角看上一朵什么花，幽幽地叹上一口气，就有人拼死前往么？现在却是我得自己先试试自己的轻功，实在不行了，朗月才含笑前去，怎么待遇差这么多？唉，除了扮个鬼脸，好象还真没有什么办法明示我心中的不满，而朗月总是笑嘻嘻的，没有其他表情，讨厌死了！
　　随行的侍卫一直在换，不变的自然是我和朗月了。两天后，碧岚也想一同前往，可是上山采药，多少有点危险，我还有点轻功，她可是什么功夫都没有，因此，我没有答应。
　　不知是天天锻练的缘故，还是新配的药方确实有效，每日一痛的时间居然缩短了，这让我们大家都大喜过望，我似乎看见一个健康无忧的未来在向我招手，真是开心啊～

　　过了几天，准备好了，还没出门，就有人来报，说是楚郡守楚明熙登门到访，看来，这上山采药的“浪漫”事，今天是没有可能了。
　　在綮城多日，来自楚郡守方面的消息不少，但是他很少登门求见。今日上门拜访，想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男女有别，又依着身份，我们只有隔着一道帘子相见了。
　　楚明熙见礼以后，随口问了几句，很快转入正题：“听说小姐玉体违和，晋王一直夜不能寐，遍访天下名医，所幸苍天有眼，现已寻访到一位名医。故而让下官知会小姐，请小姐速速回京，王爷会派人前来迎候。”
　　很令人感动，只是我刚刚被权力的阴影吓过，所以居然不太领情：“请郡守替我谢过王爷，静明此时，心中早已不存侥幸，只是与家父数年未曾谋面，心中甚是牵挂，这些日子因为綮城的山川风物所惑，略有停留，也该是启程的时候了。”叫过碧岚，“这块玉佩，就烦请郡守帮忙还给王爷了，就说静明命薄，今生怕是无力承受王爷大恩了。”
　　把玉佩递给碧岚，碧岚居然并不接过，嘟起嘴，小声叫道：“小姐～”我横她一眼，翘起下巴朝楚明熙处点点。碧岚不甘不愿地接过玉佩，双手捧着，慢吞吞地往外走。
　　帘外，楚明熙一拱手，道：“这是小姐与王爷之间的私事，还请小姐妥善保存，下官不敢逾越。”老狐狸，推得真快。
　　碧岚马上云开雾散，轻快地走回来把玉佩还给我，我只好陪着笑脸说：“静明失礼了，还望郡守海涵。”
　　楚明熙回了一礼，连声称道：“不敢！”但是，很快就告辞了。而我，只能吩咐下去，开始收拾行装，准备重新上路。
　　当晚，朗月和明浩夫妻俩正陪着我，我突然觉得似有一点轻微的异响在远处屋顶响起，我看看身边几位，翩儿无动于衷，象是没有听见；明浩和朗月交换了一个眼神，朗月起身，悄悄地出去，我能听见有一点点极细微的声音在房顶上响起，渐渐远去。我不禁抬起头，顺着声音运行轨迹，慢慢看过去。等到声音在远处消失，低下头来，看见明浩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我，我有点莫明其妙，只能冲着他扯扯嘴角。
　　很快，那一点极细微的声音由远而近，又到了头顶上，随即，门“吱～”的一声轻响，露出了朗月的笑脸，笑着说：“一只小老鼠，想趁夜出来找点东西吃，被我赶走了。”
　　明浩并不接话，看着我：“惜儿，你听见什么？”眼角余光处，朗月似乎是一脸错愕，我听见什么很奇怪吗？人家翩儿也只是停下手里的活，笑嘻嘻地看着我啊。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笑嘻嘻地说了，两位男士却是勃然变色，朗月趋前一步，三指搭着我的脉门，闭上眼睛，仔细地给我把脉。重逢朗月后，他用不多的几贴药，替换下我每日难以计数的药量，没有让我依着往来綮城诸多名医的吉言，在半个月内飞仙而去，已经很让舅舅满意了。而对我来说，他是唯一一个让我看到生的希望的医者，我当然更没有怨言。
　　这次的把脉用的时间特别长，长得让我觉得昏昏欲睡，看着对面朗月略带忧虑的脸，突然警觉，碰到这样的异常情况，我怎么还会一点警惕性都没有？有点怪异的。
　　朗月没有多说什么，和我一起就地打坐，双手互握，左手慢慢地传过来一点一点的热气，而右手再把气息导出去，我则跟着朗月的指令，在体内引导着那股气息，慢慢地自右手导入，在体内巡游一圈后再从左手导出，良久良久，朗月抬起头来，对我一笑，站起身来，顺手把我拉起。
　　明浩紧张地问：“怎么样？”
　　朗月微笑着摇摇头：“应该是没有什么异常。”说完，看了我一眼：“惜儿，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微微沉吟：“没有特别注意，好象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朗月轻叹，对着我又是一脸笑意：“辛苦惜儿了，明儿还要上路，早点歇了吧。”
　　我亦是微笑：“别想让我走，有什么问题还是直接告诉我的好。”
　　明浩笑着说：“瞒你？前些日子最难的时候都没瞒着，现在瞒你还有什么意思？”我不语，只是笑看看看明浩，再转头看着朗月，等他开口。
　　朗月捧着茶盏，轻轻吹去茶沫，脸上一派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恍惚间，我感觉似乎还在京城的深宅大院里，与年龄相仿的一介名门闺秀、大家公子一道，细品香茗，在尊贵疏离、客套淡漠的面孔后各自品味某人的言下之意，或者，其人在这种场合的言谈是否已有逾矩之嫌，然后，把这一切，合着微笑，一起吞进自己的肚子。
　　这种时候，真正起作用的，不是不停地告诫自己，应该注意些什么，小心什么，太过留意，反而过于刻意和做作，还是自小的教养在约束着彼此，稍有差池，就是相当范围内的茶余饭后的笑谈。因此，我相信，在我离开京城以后，我与侯府之间的纠葛，将会充实坊间的不少人士的闲暇时光。
　　我曾以为，随着我的离开，这一切，都已经是曾经在眼前缭绕的一缕清烟，转瞬即去，而今看来，显然并非如此。我居然在一个江湖人身上，看见了过去日子的影子。我甩甩头，回过神来，看见朗月已经放下茶杯，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看来，我已经活到了一定时间了，已经会时不时就很自然地“想当年”了。我不想解释什么，只是绽开笑容，看着朗月。
　　朗月闭上眼睛，轻轻叹息，我看着他，略有几分震惊，这种动作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朗月那种恍如自然天成的随意，与我自小所受教育培养出来的举止是那么的相近，如果不是明浩说过，朗月自小就随在落尘大师身边，我会相信，他的出身与我想去不远。注意力转移，我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也敛了起来。
　　朗月轻笑：“惜儿，别紧张，没有什么事情的，没有告诉你，只是因为，这实在不算什么。”我的思绪被拉回，看着他，微笑。
　　朗月看着我，笑：“这么些日子下来，惜儿体内的毒虽说是一时半会不容易解开，可要是没有太多外因诱导，还不至于有什么异变。”肩头一暖，回头看时，却是翩儿走了过来，揽住我的肩膀，轻轻在我耳边说道：“惜儿，不打紧的，吉人自有天相，你的病一定会好的。”是，这话我爱听，我也愿意这样啊，看着她，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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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朗月很爽直地开口：“本来，我以为你练功终于练出头了，正在奇怪你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好？随便练练就有如此成就，结果发现居然不是这么回事，唉，多好的内功心法，就这么糟蹋了。”
　　我很无奈地苦笑：“继续啦。”
　　朗月笑着睨了我一眼：“还没听够啊，继续？好啊，本来看你练功还觉得是那么回事，还想什么时候禀明师父，也算是多了个漂亮的小师妹，现在看起来，还是算了吧。”
　　老虎不发威，你当是病猫。我笑嘻嘻地看着他：“别胡言乱语了，我的病？”眼角余光处，明浩紧张地看了看朗月。
　　朗月轻笑：“真没意思，多让我笑笑都不肯，都告诉你了，没什么异常。”我一言不发，只是牢牢地盯着他，朗月含笑与我相对。过了一会儿，他看我似乎没有移开眼光的意思，用双手摸摸自己的脸，笑道：“难不成今儿我脸上长花了，有人这样盯着，哎，天生丽质啊，想藏都藏不住！”
　　我咬牙切齿：“说重点！”
　　朗月依然是笑嘻嘻地面不改色，还伸出个兰花指点一点：“别吓人啦，人家好怕怕，都告诉你没事了，哎哟，一定要有事你才高兴啊？你看人家的小心肝，一直在扑愣愣地跳个没完啦，不行，我不依，你要赔人家。”一个茶壶造型就此出现，不幸的是，壶嘴是对着我的。哎～丑人多作怪呀……
　　我一头黑线，却也只能忽略它的存在，摸摸肚子，苦笑：“今晚上我吃了什么，为什么一直想呕吐？”
　　朗月不语，收回茶壶造型，一手抵着下巴，一手放在桌上，含笑望着我，缝眼在烛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居然没有一点江湖味道，反而象是出身名门的翩翩公子，天，不能再看了，眼见为实，我现在知道了，看见的也未必是真的啊。
　　明浩两口子趴在桌子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日子，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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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我们收拾好行李，辞别前来送行的楚郡守，慢慢地离开了綮城。透过车窗，看着綮城的城门愈行愈远，渐渐不见，我感觉，似乎已经在綮城埋葬了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