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盈盈处》月华如水

45、第四十四章 夜谈

　　舅舅的到来，是我生活的一大亮点，但是，我的身体，依然在败坏下去。
　　酉时的痛楚，已经由半炷香工夫延长到一柱香，痛起来，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每天这么折腾上一回，活着有什么乐趣！又不敢乱喊乱叫，曾经尝试过一次，想看看能不能缓解一下痛苦，结果喊得声嘶力竭不说，朗月一头一脸的汗，眼都绿了，门一打开，一群人冲进来，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我差点没被唾沫星淹死，从此，乖乖地咬着布巾，不再试图用喊叫来缓解疼痛。
　　我知道舅舅追问过朗月，我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但是不知道朗月是怎么作答的，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事，就好像这完全是小事一桩，不值提起。我注意过翩儿的神色，比较碧岚，她当然会有更多的消息，而她又不擅长隐瞒些什么。很让我失望的是，她在我面前表现得很完美，就像是我的病过两天就能完全痊愈。我坏心地想，她一定是把明浩当成是垃圾桶，眼泪、鼻涕都宣泄到那儿去了，可怜的明浩啊！
　　在不痛的时候，我会乐呵呵地跟着舅舅，带着朗月，在綮城到处去寻找乐趣。
　　舅舅和朗月会陪着我逛街，买一堆零食当饭吃，我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綮城一处小巷巷口一家小店做的鲜花饼，每每上街，都会绕过去买几个，几天后，每天早上一起床，就能看见那种很让我心仪的鲜花饼，就摆在桌上，等着我去享用。悄悄问了翩儿，才知道是朗月一大早去买了来当作早餐的，说是给大家吃，其实真正心仪这种甜食的，也就我们几个女子罢了。
　　不知是不是和朗月在这段时间里，已经算是“患难之交“，和他倒是越来越亲近。有一次发病时，痛得不行，就想想，当作是顺便算是哀悼自己悲惨的命运，咬着布巾，一直在无声地流泪，意识很快就模糊了，清醒时，发现自己紧紧地抱着朗月在哭，他的前襟，已经完全被我的泪水打湿了，我呐呐地松开手，很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暗自庆幸，还好这时屋里只有我们两个，连舅舅都被我赶出去了。真是医者父母心啊，我的这种行为，就是在二十一世纪，也是要被唾弃的，心里对朗月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不是没有想过朗月可能是喜欢我的，但是，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我目前的状况了，身中剧毒，朝不保夕，近来连蚊子都不爱搭理我了，随时都有可能优雅地驾鹤西去。谁要是找上我，我有准备他连夜退亲的。想来元慎也是很清楚的，要不，我那张颇具挑衅意味的纸条，怎么会如同石沉大海了呢，要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这一生一世，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太遥远的概念，如果说，曾经有过什么时候想做些什么的念头，此时，已经全部打消了。

　　出了“得意居”的事情后不久，居然让我们租到一个三进的院子，还有一个小小的后花园。綮城的郡守楚明熙很迅速地把他家的一个厨娘、两个婆子及几个粗使丫头荐了过来，我们也没有客气，直接留用了。
　　虽是客中，一切情形，都实在象是我们就打算在这儿久居下去了。
　　过了两日，我走过前厅，看见云申和朗月在里面，云申很客气地提出，想和朗月切磋一下，朗月以修习过杂，不擅武功为由想要推脱，云申却越发恭谦。我不便多作停留，这两人都是高手，虽不便对我这种听壁角的事情作什么评论，却总是彼此心知肚明，很让我没面子的。
　　想了想，要不要阻止这场械斗？云申会被派到我身边，一定不是由于他真的象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无害，如果真是嗜武成性的人，这场切磋不会等到现在，那么，晋王爷想要通过他做什么呢？我相信，如果阻止了这场“切磋“，想必会换一个我不清楚的形式，那样，对大家都不是好事。
　　我大大方方地走进前厅，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笑着说：“刚刚走过的时候，听见有人说要切磋。哈哈，我虽说武功不好，可是最爱看热闹了，我来当仲裁吧，怎样？”废话，有他们拒绝的余地么，就算是极不情愿，也得陪我玩下去。云申笑着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朗月则是瞥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却似是颇为无奈。
　　取了两柄木剑，并声明“点到为止”，就由着他们开始了。在暖暖的阳光下，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看着两个武功不错的男士在眼前对决，人影翩飞，光影变幻，我突然萌生睡意。
　　正在恍惚间，突然，一声尖叫在我背后响起。我张开眼睛，迅速瞥一眼场上形势，回首看去，却见碧岚一脸惊惶，右手掩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场中，她在担心谁？
　　场上，两人显然已将内力灌注在木剑上，此时的木剑，已和铁剑一般，只是可怜了他们附近的花草。但是，也就由他们身傍的花草损伤程度来看，云申已是拼尽全力，顾不得太多了；朗月依然是力道收发自如，有如闲庭信步一般，且已在有意无意间，削去了云申胸前的一块衣服。想来，碧岚的惊叫也是由此而起的？！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碧岚，相识多年，她眼中的关切，我应是没有看错！
　　微微叹了口气，我站起身来，拍拍手，笑道：“行了，行了！”场中两人分开，各站一边，朗月嘴角略勾，静静地看着我；云申长叹一声，看看自己身上，倒提木剑，对着朗月抱拳笑道：“贤师兄弟不愧是名师高徒，云申受教了。”对我一揖，转身离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平素看惯了云申阳光灿烂的样子，这时的笑容，竟让我觉得夹杂着几丝阴郁。暗自叹息，正要离开，看见舅舅站在后廊上，倚着一根朱红色的廊柱，不知在那儿呆了多久。
　　晚上，病情发作了，痛完了，梳洗了，我正靠在床头微喘。舅舅敲门进来，看看我，再看看正在忙碌的翩儿，淡淡地说：“翩儿，一会儿再收拾，我想和惜儿说几句话，你帮我看着，别让人进来。”我略有几分奇怪，眼下客居在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有什么事情值得舅舅如此“大动干戈”？
　　翩儿看了舅舅一眼，掩门出去了。我坐直，看着舅舅，心里揣度着，到底是什么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
　　舅舅就在床前坐下，抬头看着某一点，却又似眼中全无焦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着我，郑重地说：“惜儿，舅舅多少有点官职在身，这次来綮城，并不全是私事，拖延了这么些日子，怕是不能再延误了，明儿，我就要走。”那么，想来是要安排我的去留了。我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只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舅舅这个虎贲军虎威大将军千里迢迢而来，亲力亲为的？
　　舅舅微叹：“本来想，让你离开京城，未必是件坏事，现在看来，也未必是件好事。”
　　我笑：“是因为元慎么？”
　　舅舅微微颔首：“是，若薇入晋王府已成定局，只是时间问题，你虽然口口声声说是不想入宫，可是多少也是好些年的玩伴，以你的心气，怕也不是个能安安稳稳和其他人共享一夫的主儿。”轻笑出声，“让你离开京城，也确是想瞒你，却终是没有瞒住。这么一来，客居在外，你的身子又不好，诸多事情，都得倚仗他人去做。唉……”探手入怀，掏出一叠银票，递给我，我扫了一遍，林林总总，约摸六千两银子，拿在手里，笑道：“舅舅也不怕我给丢了？”
　　舅舅笑着说：“丢了就丢了，若是平安无事，想来也是不必用到这些银子，若是真要用到，才是糟糕。”正色看我：“惜儿，元慎给你的那块玉佩，你一定要随身带好，碰上什么事情，没准有用。”
　　我心里明白，略有几分凄惶，却又不便明言，只好笑道：“舅舅多虑了，我好歹还是受封的晋王妃，又有这么些随从，等闲谁敢把我怎么样？”
　　舅舅摇了摇头：“人一多，麻烦也少不了啊……”
　　我看着舅舅的脸，轻声问道：“是因为碧岚么？”
　　舅舅笑着捏捏我的鼻子：“你也发现了？”
　　我皱皱鼻子：“碧岚虽说只是一个侍女，却也是容貌端丽，且自小和我一道识文断字，脾气也不差，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舅舅笑出声来：“但愿云申也是这么想的。”
　　我微怔：“怎么说？”舅舅轻道：“你想，晋王现下是何等身份？如果他能得偿所愿，又是什么身份？到时候，这些追随鞍前马后的一众人等，该有怎样的封赏？那时，别说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就是娶个千金小姐，也不算高就了。”我默然，是啊，我若能成为晋王妃，自能保全这一段姻缘，只是，眼下我自己都已是朝不保夕，晋王妃什么的，已是无从谈起，拿什么去保全她呢？总不能让罗侍郎府再多一个干小姐，让外祖父、舅舅再卷入一场无谓的权力争夺中去。只是，碧岚会做这种一厢情愿的事情，还做得这么明显么？
　　我微蹙眉头，有点犹豫地问舅舅：“若是他们两个两情相悦呢？”
　　舅舅很迅速地回答：“这一点我也想过，若是如此最好不过，只是，我从云申那边看不出什么动静。”抿抿唇，又继续说：“据我所知，在晋王府内，云申的本事，也算得上前五了，原先晋王爷让他来送你去忻州，我还在想晋王爷毕竟还是小儿女情长，就这些日子看来，云申此行不只是送你。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确是，我的日子越来越悠闲，云申的日子，显然是越来越焦灼，若不是心里有事又怎会如此？
　　我还在想着云申的事情，舅舅却是神色略凛，问我：“你对朗月知道多少？”
　　我大惊，朗月又有什么问题，我现在可算得上是把身家性命放在他手上了。但是，舅舅问起，我也不敢隐瞒，说了自己知道的事情，还唯恐有所遗漏，连当年在西山寒谷寺的事情，也都一一说明。只见舅舅的眉头越蹙越紧，我陪着笑脸，拉拉舅舅的袖子，轻声问：“舅舅，他有什么问题么？”
　　舅舅叹道：“还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问题，因此，我又几分疑惑。此人无论见识、气度、医术都可谓是才堪大用，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偏偏是一个无名小卒，实是令人费解。”
　　我笑：“明浩不也是如此？”
　　舅舅笑出声来：“若不是被你父女两代人拖累，明浩怕不是一代宗师。”
　　我也笑：“安知没有什么人拖累朗月呢？”
　　舅舅看着我：“就你这病，怕不是短时间能治好的，他既是应承下来，自该一直陪着，若有其他事务，该是及早言明才是，他没有提起，我只当是子虚乌有。”
　　我大笑：“若是真有其事，知道我们这么说他的好意，朗月该不会被气坏？这样帮我们，该是看在明浩的面子吧。”
　　舅舅也笑：“确实，朗月对明浩这个师兄的敬重有些异乎寻常，若不是我早知他是落尘大师门下，我会以为明浩是他师父。”神色略敛，“说来也没有什么，只是此人实是太过完美，看似无欲无求，实在让人费思量，只好说是江湖人一诺千金了。”很郑重地看向我：“惜儿，舅舅走了之后，你无论是走是留，都要记得，要和明浩夫妻俩在一起，绝对不要听什么人说个什么事情就单独出去，千万不要让自己落单，知道了？”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突然有点想哭，低下头，用力点了几下，咬着唇，强抑泪水，却仍有一滴水珠滴落，没入锦被中。
　　门“咣当”响起，打开又关上了，不知是风声还是什么，依稀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在门外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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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来了，公公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比较有空了，所以，我会继续更新下去，希望不会出现“断层”，谢谢大家的关注。^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