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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5 ...

  •   一片漆黑,湿冷的空气里,有淡淡的甜味。
      君怡有些疑惑,前一刻他明明还躺在寝宫的床榻上,周身缭绕的,是永无止境的药香,来来往往的宫人行色匆匆,花白胡子的太医颤巍巍地跪在榻前,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不远之外一抹明黄负手而立,那张他从小看到大的脸庞上写满了忧伤。
      这是怎么了?这是在哪里?
      君怡站在原地没动,他病得太久,久得似乎忘记了自己还会行走。
      一阵微风拂来,撩起几缕发丝遮挡在额前,君怡下意识地抬手,伸到面前却是一愣。
      细腻光滑,这是自己的手吗?
      君怡微微有些愕然,举目四望,约莫二十丈开外的地方,一条河流滚滚而下,目所能及之处明明是波涛汹涌,耳边却好似亘古不变般静寂无声。
      君怡抬了抬脚,有些意外有些欣喜地发现,早已腐朽不堪的身体似乎是灵活了不少。
      透明的河水之中有细密的颗粒在翻滚,偶尔几片艳红的花瓣飘过,静静地翻滚跳跃,然后打着旋儿消失。
      君怡摸了摸自己的脸。
      白皙而细致,那眉眼那墨发,是自己最好的年华。
      怎么会,我明明。。。刚刚过完七十大寿。
      茫然地抬头,放眼望去尽是无边无际的漆黑,君怡微微皱眉,侧过身子顺着河水流过来的方向看去,极远的上游,似是有一点亮光。
      在那里吗?君怡举步,向着那抹微光走去。
      岸边是永无止境的荒芜,除了河水中偶尔跃出的一丝红意,便只剩下嶙峋的碎石干涸的土地。
      君怡已经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那抹微光似乎永远不会靠近,无尽的黑暗之中算不出时间,君怡只觉得自己一直在走一直在走。
      不会累,也不会饿,我究竟,是在哪里?
      空气中那一抹似有似无的甜意变得浓郁起来,不过一个恍惚,眼前骤然一亮,已经许久不曾听见声音的耳边嘈杂不已。
      君怡看着好像凭空出现的人来人往,忘记了思考。
      广阔的水面之上,一座朱红色的木桥横跨而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神色恍惚地集结成一条松松散散的队伍,慢悠悠地向桥上走去。
      君怡顺着桥面望去,只觉得那木桥渐渐消失在水面上的薄雾之中,对面的那一头,依旧是一片漆黑。
      那一边,会是什么?
      君怡不自觉地抬脚上桥,绕过松散的列队,微微敛眉向对岸走去。
      “呜呜,我还不想死。”
      “爹娘,你们在哪里。。。”
      “大牛,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
      木桥中央,红衣的姑娘面沉如水,见到君怡过来,微微侧目,朱红色的唇角微微上扬。
      “。。。”君怡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他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似乎是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
      为什么想不起来?
      为什么会觉得心痛?
      “姑娘,”君怡暗自吸了一口气咽下,定了定心神看向那女子,“这是哪里?”
      “继续向前,便知道了。”那女子依旧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转身端起一只大红色的瓷碗,递给面前的那人。
      君怡正有些不解,忽然心下一凛,身后看不到尽头的列队不断前移,然而经过了这里,那些或是哀伤或是犹疑的身影全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去了哪里?
      君怡有些惊愕地看着面前那人放下手上的瓷碗,片刻前还泪流满面的脸上一片木然,麻木地向前走去,经过君怡身边之时静默得悄无声息,随后便没进那一缕薄薄的水汽之中。
      君怡抿了抿唇,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红衣的女子。
      愈是向前雾气愈是浓重,空气中缭绕的低语轻泣渐渐远去,周围复又一片静寂无声,微甜的花香渐渐浓郁起来,君怡有些茫然地四顾,除了一片苍茫之外,依旧一无所有。
      下一刻,好似一脚跨出了那片薄雾,君怡甚至觉得雾气的那股粘腻尚且还在身边缠绕,举目望去,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花田。
      艳红色的波浪翻滚跳跃,相较于河岸那一边的静寂,微甜的空气中隐隐透着“沙沙”的轻响,干净清爽的微风,瞬间洗涤尽魂魄中的疲惫。
      君怡微微舒展开眉宇,向不远处的那块大石走去。
      青灰色的石面光滑清透好似一面水镜,靠近边缘的地方,苍劲有力地刻着三个丹红色的大字:
      三生石。
      我。。。死了吗?
      君怡张了张嘴,心下释然。
      原来是死了啊。
      君怡抬手,轻轻地抚上那块大石,冰冷的石面贴上掌心,他忽然就想起来,刚刚在桥上看到的那个姑娘。
      “瑾儿。。。”君怡双唇轻颤,吐出两个近乎破碎的字眼。
      转过身去,那一桥一人早已不知踪影。
      刚刚明明。。。还在的。
      “小怡小怡,爹爹说要把我许给你做老婆。”清透的石面上,那张消失已久的笑靥明媚耀眼,圆滚滚的小姑娘嘟着粉嫩的小嘴,笑眯了眼。
      “今后,我会替爹爹守在你身边。”半大的姑娘家,明明泪水尚且还挂在脸颊上,那眼眸中的坚忍却是何其的夺目。
      “要你何用,嫣儿伤得如此,要是有个万一,你可担当得起!”苍白的面色之下,袖口断断续续地往下淌着鲜血,女子浑身轻颤着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决绝远去的背影,那目光是何其的哀凄。
      “王爷真心待你,你怎能如此忘恩!”精致的小屋之中,美艳的爱姬满目无所谓的笑意,女子浑身颤抖地怒目而视,眸子里是满满的愤怒与不甘。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杀人。”女子淡淡一笑,好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一般,惨白而绝望,那曾经明媚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木然地没进雨帘之中。
      “王。。。爷。。。”暴雨如注,荒芜的坟岗之上,女子紫灰色的双唇轻启,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来,几条野狗疯狂地啃噬着女子的身体,殷虹的血泊被大雨冲淡,那眼眸中最后的一点光彩终是渐渐地湮灭。
      “瑾儿。。。”君怡只觉得好似一生那么漫长,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石面之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颊在野狗的撕扯下露出森森的白骨,君怡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阻拦,触碰到的,只有一片冰冷和坚硬。
      “你可是叫做君怡?”淡淡地声音从身后传来,君怡愣了片刻,恍惚地回头,看见一名身着白色长袍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
      “你。。。是谁?”那男子面色有些苍白,薄薄的双唇微微显出些淡紫,看在君怡眼中尤其的惊心。
      “我是白无常,受一位仙君所托,带你去个地方。”
      “。。。我刚刚在桥上看见。。。”
      “那是孟婆。”
      “孟。。。婆?怎么会,她明明就是。。。”
      “在凡人的眼里,她是心中执念最深的那个摸样。”
      “执念。。。”
      “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你便跟我来就是了。”白无常微微闭眼,淡紫色的双唇轻启,君怡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踉跄着两步站定,再睁开眼时,一片刺眼的鲜红,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花香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血腥。
      “这是。。。”君怡心下一紧,直愣愣地看着不远之外那一池鲜红色的池水,波涛汹涌之间,似乎有人在其中挣扎不已。
      “这里是第四狱,”白无常微微侧目,示意君怡跟上,“血池地狱。”
      君怡惊愕地向前走去,愈是靠近愈是觉得那股血腥难以忍受,血池之中那些人沉沉浮浮,好似那鲜红色的不是血水而是一汪滚烫的岩浆,也不知因了什么原因,溃烂的身体在浮出水面的时候迅速愈合,然后再在沉下去的时候尽数破溃。
      这些人是犯了大罪吗?
      君怡咬了咬牙走到近前,目光从池面上一扫而过,忽然浑身一紧。
      刚刚,好像看见了瑾儿。
      怎么会!
      君怡紧紧地握住拳头,几步上前走到一处池边,透过混浊的血水,似乎有一具身体慢慢地浮了上来。
      君怡浑身轻颤地看着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在自己面前痊愈,艳红的肌理之上渐渐覆盖上皮肤和毛发,那眉眼是自记事以来便再熟悉不过的亲昵,君怡神思恍惚地伸出手,尚且还没有来得及碰到那抹淡淡的柳眉,一道红浪扑来,刚刚才愈合的肌肤,顺着艳红色的水渍尽数裂开,斑斑驳驳之间,溃烂的肌理之下,露出几块白骨。
      君怡心中猛然一悸,伸出去的手愣在半空之中忘了收回,一滴溅起的池水落在上头,钻心地疼。
      “你可还好?”白无常两手抄在衣袖中,看着君怡手背上那一小块暗红,微微上前半步。
      “。。。”君怡张了张嘴唇,看着那具躯体在自己面前沉了下去,无措地抬头,内心张惶而哀凄,“她。。。这是。。。”
      “。。。”白无常微微眯眼却是不答,抄在衣袖中的手动了动,掏出一块灰色的锦帕,递到君怡面前。
      “。。。什么?”君怡面色有些呆滞地看着那白无常,顺着他的目光抬起手来摸了摸脸,却是一手的湿濡。
      “为何要哭?”白无常见君怡愣着不动,遂收回锦帕,两手复又抄回袖中。
      “瑾、瑾儿她做了什么,为何、为何要受这等折磨?”君怡只觉得浑身发冷,面前的池水中又渐渐显出一块暗影,想是那躯体又浮了上来,“她、她。。。”
      “她杀戮太重。”白无常面无表情,瞥了一眼复又浮上来的煜瑾,“十殿薛大人判她在此血池之中沉浮百年,洗刷罪孽。”
      “百年!”君怡浑身一冷,抿紧的双唇微微发紫,话语间尽是颤音,“是我。。。明明是我让她去杀人的,为什么、为什么要算在她的头上?!”
      “我们不管这些。”白无常冷冷道,“既是死在她的手里,自然要算在她的头上。”
      “。。。”君怡只觉得胸腹之中好似被人一下子抽干了气息,手脚发冷之外眼前更是有些发黑,凄惶地回头想要再看一眼池中那人,不想却是正好沉了下去,光是瞥见一条破溃不堪的手臂。
      “我不过受人所托带你来此,既是看过了,便投胎去吧。”
      “。。。我,”君怡猛一抬头,看过来的目光竟是有些凛冽,咬了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替她!”
      “。。。”白无常默不作声地看了君怡片刻,微微挑眉,语气极淡道,“你以为这是人间儿戏,说替就替的吗?”
      “既是如此,我便与她一同受罚!”君怡说完竟是不停,随即转身似是要跳进那血池之中。
      “你且等等。”白无常极轻地一叹,薄唇轻启念了一个定身咒,抄在衣袖中的手又是一阵摸索,语气颇是无奈道,“托我带你来此的仙君说了,你若只是于心不忍,便送你自去投胎,从此之后,你与池中之人再无瓜葛。”
      君怡脸色一白,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无奈却是定在池边动弹不得。
      白无常上前两步走到君怡身边,从袖中掏出细细的一卷红线,递到君怡面前,“那仙君又说,你若是不愿意走,便将这红线给你。”
      君怡盯着那卷红线有些不解,不经意之间却是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动了,遂伸手接过,“这是什么?”
      “月老的红线,”白无常收回手复又抄在一起,“若是系上,可保十世尘缘。”
      “。。。好!”君怡心中一喜,随即将那红线解开,一端系在自己腕上,走到池边蹲下,等着煜瑾再次浮上来,心中竟是有些淡淡的喜悦。
      “你听我说完。”白无常微微敛眉,站在原地没动,“此人尚且还要在这血池中沉浮四十余年,此便是将近一世,更何况,”白无常面无表情地对着君怡的眼睛,看着那里面的光芒刚刚燃起便又有些黯淡,“凡人的魂魄受这血池侵蚀百年,自是三魂七魄即散,之后投胎,至少七世不能为人,你若是系上这红线,之前的八世便是孜然一身。”
      “不能为人?那、那是什么?”君怡心中那丝淡淡的喜悦渐渐消失,拧着眉看着池中渐渐显出人形的影子。
      “猪狗草木皆有可能。”
      “。。。”君怡看着那张脸庞在自己面前聚拢复原,然后被艳红色的池水撕裂,那双记忆中或是灵动或是决绝的眸子暗淡无光,好似三生石中那丝光芒最后泯灭的一刻。
      “不要紧的。”君怡忽然就觉得心下一松,多少年来压在心头喘不过气的重量一下子烟消云散,嘴角轻扬,抬手拉过那条斑驳的臂膀,“不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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