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于世》无良的过客

43、青云非愿瑶池远3

　　林瑶发现，和若鸿说话，话题总会不自觉的拐到当年的那些人身上。这时候，她才知道，那些已经被她抛在身后的过往，是多么的令她怀念。原来，她一直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让她无所顾忌的倾诉过往的一切。
　　林瑶不喜欢这样。过去的日子，她怀念，却不向往。提起了，免不了要挂在心上。她终究是回不去了，到头来，也只是徒惹伤悲罢了。
　　渐渐的，林瑶闭上了嘴，好像突然对茶点产生了偌大的兴趣。若鸿是一个习惯安静的妖怪，既然有人不想说话，她自然不会呱噪个没完。
　　当林瑶觉得，再吃下去就要撑着的时候，若鸿突然开口，说：“你家相公这下可有麻烦了。”平淡的语调里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
　　“又怎么了？赤鱬又来找麻烦了？”林瑶惊道。
　　若鸿微微摇头，说：“我亦不曾想到，区区一段催生出来的藤蔓，竟能让三名九尾狐族束手无策。”
　　“他们不会是把自己缠上了吧？”林瑶不确定地问。
　　若鸿目光飘移——当初只顾着将那人绑得结实，却忘了那三只的实力，这，确实是她的失误。
　　“那藤蔓是什么？”林瑶问道。
　　“嗜妖藤。”若鸿淡淡地回道。
　　“……”这名字真凶残。
　　“嗜妖藤长于深山老林，以妖气为食，对寻常人畜，并无害处。因其特性，除妖人常将此物采撷回来，移栽家中，做警戒之用。”若鸿微微一笑，解释道，“此物并无大能，若是有妖族不慎被其缠绕，只要一鼓作气，损失些许修为，将其震开，便可脱身。”
　　“……若是不能呢？”林瑶复又问道。
　　“若是惊慌失措，又或是舍不得修为，则妖气空耗，终有气力竭尽，修为不复之日。然，修为不复，妖气尽耗，自然就算不得妖族了。终不会伤及性命的。”若鸿想了想，补充道，“只要没被饿死。”
　　“他们……”
　　“一时半刻，当无大碍。”若鸿说。
　　林瑶暂时放下心，说：“青丘九尾好歹是传承已久的妖族吧，怎会不认识这嗜妖藤？”
　　若鸿闻言，挑眉，说：“你可见过哪个世家大族将自己安置在穷山恶水了？”
　　“……”林瑶静默许久，终于一叹，道，“妖族与人类不同。看来，这天生的妖族，却是不如后天的妖族啊。”
　　若鸿轻轻抿了一口茶，说：“寻常初生的小妖，自然是比不上有完整传承的先天妖族的。有整个族群支撑，先天妖族的见识自然要多过后天妖族许多。他们差的，是心性。无论是离群索居，只求天道，还是生死搏杀，死地求存，都不是他们做得到的。妖族过了千岁，先天妖族就再难及得上后天妖族了。”
　　林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如今，他们麻烦不少，若是损失修为，怕是应付不来，您……”
　　若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说：“阿瑶可是厌倦和我说话了？”没有见识，本事不济，被嗜妖藤缠上，舍不得修为，脱身不得，又怪得了谁？若鸿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包容他人的弱小。初见时黄绯颜和锦儿无礼，她看在林瑶的份上，没有计较。凌语心好歹是她看着长大的，他们敢对语心的女儿心存利用，就要做好受教训的准备。先天妖族，她看着也不是十分顺眼呢。
　　“怎会？”林瑶笑着说。
　　若鸿勾起唇角，说：“既然如此，就多坐一会儿吧。正好，你可以说说，那黄绯颜母女，为何对你颇不待见？”
　　林瑶嘲讽地说：“她们觉得我心机深沉，心思叵测，总有一日，会给他们带来灾祸。却不知，那个被他们扛回去的男人，当初是什么模样。”
　　“阿瑶对此，似乎并不在意。”若鸿似笑非笑地说。
　　“怎么没想过？可惜，她十分固执，认定了的事情，没人能更改。”林瑶说，“我不适合做她弟弟的妻子这件事，就是她认定了的。万幸，我嫁的，是他弟弟。而只要我没惹到她的头上，她就不会放下身段，对付我这样一个人类。”
　　“先天妖族大多是知道因果的厉害的。”若鸿说。
　　“嗯？您的意思是？”
　　“嗜妖藤对你来说，不过是普通的树藤罢了。”若鸿说。
　　林瑶一愣，随即露出感激的笑容，说：“多谢田姑娘指点。”
　　“把你的玉佩拿出来吧。”若鸿笑着说。
　　林瑶虽然不解，掏玉佩的动作却没有犹豫。
　　若鸿没有接，只是伸手在玉佩上点了一下。一抹紫色的流光在那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上一闪而逝。对上林瑶疑惑的目光，若鸿说：“如此，当可不惧寻常妖物了。”
　　“多谢田姑娘。”林瑶笑着，站起来，对若鸿行礼。
　　“既然急了，便回去吧。日后，当是再见无期了。知足常乐，你当能过得很好。”若鸿说。
　　林瑶又行了一礼，离开了。
　　回到黄家的宅院，见到被缠在一起的四个人，林瑶充分表现出了惊慌恐惧的情绪。还别说，嗜妖藤将四人密密麻麻缠绕的模样，还真的挺吓人的。林瑶不会劈材，但作为一个懂得几招工夫的女子，她会砍人。她费了好些气力，终于将这四人放了出来。黄家三人还好，还有力气动弹。那个最先被缠住的就有些倒霉了。因为被缠得太久，他窒息昏过去了。
　　林瑶没询问这是怎么回事。黄少琅混乱编了几句糊弄她。她一边在心里鄙视，一边展现了自己“出嫁从夫”的美德。
　　后来，那个男人消失了，没人再提起他。
　　因为受了林瑶的救命之恩，黄绯颜虽然还是不喜欢林瑶，却不再给她脸色看了。
　　之后的日子，林瑶一直过得很安稳。
　　赤鱬族的又来了几次。起初，他们没对林瑶下手。你来我往的斗了那么多年了，黄少琅的这个凡人/妻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清楚，实在没必要对付她。
　　又过了几年，来了两个和黄少琅有些相像的男子，据说是他的堂兄。大概又是九尾狐族吧——林瑶见黄绯颜接手了招待的任务，就很自觉的回避了。然后，他们出去了。不，是黄家那三人，带着远道而来的亲戚去附近游玩，为了避嫌，林瑶没跟去——一群狐狸去游玩，她一个人类就不要去讨人嫌了。他们这一去，就是整整三天。
　　那五人离开的第二天晚上，一个受伤的妖族闯进了黄家的宅子。吓！这个长着鱼鳞的，是个什么东西。林瑶将玉佩握在手心，并不如何慌张。
　　那妖怪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林瑶随便问了几句，他就自己说了许多出来。原来，这个也是赤鱬族的。黄家三人不耐烦与他们争斗，叫了帮手，将他们一锅烩了。他自己跑了出来。他的外公、兄弟和妻子都死了，他家里没人了，他也不想活了。他要报复。他的报复就是杀了林瑶，破坏黄少琅的情劫。
　　林瑶暗暗翻了个白眼，不过是情劫而已，就算没了她，黄少琅就不能再找一个女人了？她可从没感觉黄少琅爱她爱得怎么要死要活，非她不可呢。这种时候，要么隐忍不发，要么回族里报信，单枪匹马的冲进敌人老巢，杀一个女人，也不怕中了埋伏！不过，话说回来，黄家的三位，似乎从没想过在宅子里设置阵法。也许，这就是凝紫君说的先天妖族比不上后天妖族吧。
　　那赤鱬连林瑶的毫毛都没伤到，就被若鸿留下的法术灭得连渣都不剩。
　　黄家那几人受没受伤，林瑶不清楚，反正他们回来的时候，都是完好无损的。那只受伤逃掉的赤鱬还让他们挂念了好一阵子。过了好些日子，见没什么事情发生，才渐渐的放下了。
　　黄少琅的两位堂兄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黄绯颜母女，说是要帮着锦儿物色人家。林瑶猜测，大概是黄绯颜度完了情劫，要回族里了。话说锦儿到底是干什么来的——这话她是不会问出口的，即使她真的很好奇。林瑶有很多明明很好奇，却永远不会问出口的问题，比如，黄绯颜是先有了锦儿，还是先出来度情劫；再比如，她跟了个人类男子，锦儿的父亲会不会介意。
　　除了赤鱬族的那几个妖怪来找麻烦，林瑶他们遇上的最不顺心的事儿，就是地痞流氓那个档次了。林瑶不禁怀疑，是不是当初他们黄家三人从族里出来，就被那一家子的赤鱬发现了，然后，才有了那么多的争端。不过，这赤鱬死了，他们族里就没发现族人失去联系了吗？然后，看着黄少琅每日不紧不慢的模样，她明白了，感情妖怪和人类的时间观念是不一样的。可能几十年没联系，都算不上失踪吧。
　　黄少琅不曾告知林瑶自己的身份。为了不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他不得不让自己的外表和人类一样，渐渐衰老。看着温润如玉的美青年变成了中年美大叔，将来还要变成一个糟老头子，林瑶感到罪孽深重。她不止一次想对他说：“你的身份我早就知道了，咱们换个地方住，你把自己变回来，成不？我不介意被人当成你娘！”
　　没有美人可以欣赏，林瑶有了新的乐趣。她经常一整天一整天地看着黄少琅，眼里的柔情蜜意，能把人溺死。当黄少琅做出了对当下这个年纪很难做到的事情，通常是比武林高手还利落的脚步之类的，她会发出由衷的赞叹。看着黄少琅一瞬间的僵硬，拙口笨舌的转移话题，她隐约明白了当年未名居里的某位的乐趣。黄少琅大概很后悔选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当职业吧——如果是武林高手，好歹还能蒙混两句的。
　　一转眼，林瑶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家了，若是有儿女，孙子辈的都可以打酱油了。过寿的时候，因为贪杯，又着了凉，生了一场病。好在林瑶身体底子好，没几天就大安了。然后，她发现，这黄少琅似乎出了些问题。
　　黄少琅在她生病之时，忙前忙后，分外殷勤——那已经不是体贴能够形容的了。他们还从没这么黏糊过。等林瑶病好了，黄少琅又总是在她身边走来走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让林瑶不禁怀疑，莫非他遇上了真正让他心动的女人，所以，想娶回来？哎呀，这算什么啊！她是大家出身，怎么会介意这种事情？要么，他是不想以这副老头子的模样娶回人家闺女？你到底想怎样，你倒是说话啊！
　　如果是年轻的时候，林瑶或许会询问，会做出贤惠的模样。如今，染上了某种恶趣味的林瑶觉得，这些事，还是让他自己说出来的好。她现在过得舒舒服服的，要她自己弄回一个来添堵，她是绝对不干的。老爷你年纪一大把，应该不会想晚节不保吧？她年纪大了，也就是那点儿乐趣了，难得遇上一个，还是让她多看一会儿吧。
　　林瑶从不觉得黄少琅是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好——当初青春美貌的时候，都没让这只狐狸变成这般模样，如今老太太一个了，哪来的情情爱爱的？想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早点儿洗洗睡呢。
　　有一天，黄少琅忽然对林瑶说：“阿瑶，可要随我去见见家里的长辈？”
　　“你家里还有长辈？”林瑶反问，随即露出了伤心的神色，说，“我跟了你三十多年，到头来才知道，自己竟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好歹也是大户出身，你若是不满意我，只管给我一封休书便是，何必这般羞辱我！”
　　黄少琅闻言大急，好一通哄，才把林瑶哄住。这回，去见长辈的事情，经黄少琅解释，变成了给长辈扫墓。林瑶才不管黄少琅上哪儿变出黄家祖坟给她扫，这见长辈的事情，没了下文就对了。若她还是个青春美貌的姑娘，这见长辈的意思，她自然是懂得的。可是，如今她是老太婆一个，黄少琅突然提到见长辈，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说，她自认这辈子见到的妖怪已经够多了，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还是不要招惹更多的好。
　　后来，黄少琅还真的带林瑶去扫墓了。“黄家祖坟”在很北边的地方，那里的天气，刚刚立秋，就比南方的冬天还冷。什么舟车不便，天气寒冷，家族纷争，黄少琅说了许多不来祭祖的理由。可是，无论哪条，都不够充分证明他把自家祖坟扔下好几十年不闻不问是正确的。
　　林瑶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黄少琅慌里慌张地解释，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啊呀呀，初见之时，林瑶是一个任性的大家小姐，黄少琅是一位稳重儒雅的书生。如今，林瑶是一个爱看戏的老太太，黄少琅反而越发的像是愣头小子了。不得不说，这当真是有趣得紧。
　　林瑶觉得，她这一辈子，年幼的时候，跟着母亲周旋于各个势力之间，看着达官显贵们一团和气，暗流汹涌；年轻的时候，离家独行，担惊受怕，好不容易傍上了个冤大头，还得小心翼翼地装着糊涂，有意无意地试探着这个冤大头的底线；也就是这几年，见天的看热闹，算是活出个滋味来了。
　　林瑶不懂，情情爱爱的，究竟是什么。就像她说的，她这样出身的女子，爱情从来不是必须的。她觉得，像自己这样，有一个人，能够相伴一生，一辈子安乐无忧，便是给她所谓的“情比金坚”、“海誓山盟”，她也是不换的。
　　知足常乐，她很知足，也就能一直淡定地看着黄少琅越来越幼稚的行为，给自己找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