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珏》赵七儿

8、惊案

　　庄之言自小儿有夜里看书的习惯，不为别的，就为夜里这一份清静。这个习惯，就连他现在每日需要起个大早去中书省点卯，却还是改不了。

　　正看得心情畅快时候，突然院子外面传来了“嗒嗒嗒”的拍门声，急促却并不响亮。虽然不甚响亮，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听起来却也十分清晰。庄之言看了看屋角拿来计时的水漏盆，已经快四更天了，谁在这个时候叫门呢？

　　他心下正在疑惑，拍门声又接连响起，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急促，声音却并不大，家里的小厮和杂役似乎都没有被惊醒。听着院子里面没有动静，门口的声音渐渐停住了，庄之言拿起本来在看的书，低头继续读，目光还没有扫过半页，那拍门声又契而不舍的响起来。那架势，如果他不去应门，这拍门声怕是要响一夜了。

　　抓了一件大毛的罩衫匆匆披在身上，庄之言推开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他呼出的气在眼前朦胧成一阵白雾。拍门声并不少停，庄之言伸出手去，拔下门闩。冰冷的门闩碰触到手的时候，有一种坚硬的刺痛感。这么冷的天气，在外面一会儿就几乎要冻僵了，是谁这么晚跑过来？他轻轻问了一声，拍门声从他开始拔门闩的时候就已经停了，门外的喘息声有些粗重，却迟疑了没有答言。

　　庄之言没有犹豫，他反正一介书生，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伸手开了门，门外的人粗重的喘着气，白气一下子迷茫了他的眼睛，让他没有看清黑暗是谁。那人就顺着开门的势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庄之言吓了一跳，以为是歹人，却发现这人全身冻得僵直，而且此时已经是脱力，几乎是一动不动的靠在自己身上才没有仆地。

　　他借着自己屋子里面透出来的灯火看清来人的脸，顿时一惊，倒吸一口冷气：“忆忠兄？”

　　来的人正是被全国通缉的前沧宜县令何忆忠，他身上不仅有在沧宜县搜刮民脂民膏，亏空国库的累累罪行，还背着谭冰命案的嫌疑。庄之言几次后悔自己写给他的那封信，又庆幸这封信没有流落到他人的手里。谁能想到，何忆忠居然不逃跑躲起来，半夜却跑到他们家来了。想到怀中的这个人是自己的旧友，朝廷的钦犯，庄之言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何忆忠却沙哑着道：“之言，关门，先关门。”声音在冬夜的寒风里面有些打颤。庄之言关上门，闩好。扶着何忆忠走进屋里，他也不知为什么没有当下喊起小厮仆役，把这个人扭送报官，大概心里面，始终对这个案子有一些疑惑。

　　何忆忠坐在火盆旁边，抱着庄之言递给他的一件罩衫，还在瑟瑟发抖。借着灯光，庄之言发现他不仅衣衫单薄，而且竟然一双赤足，在冬天冻得青紫，夹杂着血泡和污泥，几乎不像是一双脚。他从进屋大概就被温暖的气息所融化，一直在发楞，一言不发，连一双眸子都定定的。庄之言真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从前所认识的那个秀气俊朗，英姿勃发的何忆忠。

　　他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何忆忠身前，坐下，冷声问道：“沧州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仿佛一下子被刺中一般，何忆忠的面部抽搐了几下，眼睛开始有了焦点。他轻轻的说，“给我一杯热茶好么？”接过庄之言递给他的茶，狠狠的喝下几口，才说到：“这次的案子，背后的人是萧云。”

　　“萧大人？！”庄之言听了又是一惊。

　　沧州道台萧云，却是这件案子里面撇的很清的一个人。他也被查出有少许贪墨，但他即刻上了请罪折子，又补清亏空。而在这件事情上面，配合监察院十分得力。而对于沧州的一些官员，他也是尽量回护，只对某些实在是数额太大的官员才严厉打击。因此在此案里面，他竟左右逢圆。而沧州虽然经此大案，很多官员罢免和撤换，但是整个工作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瘫痪，依然井然有序。吏部尚书元大人对皇上说起此人的时候，也说“萧云此人，是个能吏。”这样一个被各方面赞扬褒奖的官员，居然是此案的幕后黑手？他想起年前进京述职时见到萧云，俨然一个宽厚长者，这一点反差太大，直让他难以相信。

　　可是，不由他不信，何忆忠娓娓道来，居然都有凭有据，而整个案子，也在庄之言的眼前慢慢明了。

　　原来让沧州造成这么大亏空的人，正是萧云。他先是调空了沧州府库存的军资，又借着秋荒（前年粮食已经吃尽，新的粮食尚未收割）的时候高价出官米，还借着爱民的由头。另外各府的孝敬银子，也翻了几倍，这个虽然没有在明面上说，可是潜规则谁敢不守？那些不老实的官员早就被找其他的借口或领罪或明升暗降了。像何忆忠这样的小官员，哪里敢不守规矩？而他的亏空本来就是前任的事情，自己只是雪上加霜了一把。而又因为他是新人，自然被作了伐子。

　　庄之言听得心下暗惊，他做官不久，又在中书省。名面上面听得都是公正廉洁两袖清风，平日里看得都是如花似锦的奏章，哪里想到下面这么多事情。又问道：“谭大人是怎么回事？”

　　“正是这个呢！”何忆忠道，“是我连累了谭大人，我收到你的信之后，就想找谭大人澄清这件事情。谭大人果然是个好官，他竟偷偷派人彻查此案，结果不仅仅查出了萧云这个赃官，更告诉我说，萧云背后还有后台。可惜他定然是打草惊蛇，结果被萧云派杀手杀掉了。连谭夫人和襁褓中的孩子都不能幸免。”说到这里，他凄然泪下，连庄之言也心下惨然。

　　庄之言急欲知道详情，催问到：“那背后的后台到底是谁呢？”

　　何忆忠摇摇头道：“这我也不知了，只知道是个极其有来历的人物。我见谭大人出事，一路逃来京城，结果路上遇到歹人，跟着我的小厮死了，我是运气好捡了一条命，身上再也没有半点东西。若不是天意，怕我赶不到你这里就死在路上了。如今我到你这里，你切莫告诉外人，我想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为国尽忠。我要私下探寻此事，也好慰藉谭大人在天之灵。”

　　一席话说的庄之言颇为动容，紧紧握住何忆忠的手，叹道：“我原来差点错怪过你，可你还是我原来认识的那个铁铮铮的汉子。忆忠，我跟你一起偷偷查问此事，定要报谭大人的冤魂，让他也知道，苍天有眼！”

　　两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都是热泪盈眶。他们心里激动万分，连外面打更五更天都没有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