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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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她的拜托，杨心中却是苦笑连连。他连自己都完全没说服呢，又要如何去劝解开导莱茵哈特？
尽管从理智上他能够理解皇帝当时选择袖手旁观的原因，也清楚这么做就当时的战况而言，恐怕是最有效最正确的作法。但从情理上他却无法说服自己认同这种作法，他相信当时莱茵哈特本人也一定犹豫了很久才下了这种决定。可不论怎么说威斯塔朗特事件还是发生了，而且还是以最凄惨的场面作为结局，始作俑者以败北和死亡替他自己赎罪了，尽管如先寇布所说的被这种人所连累丧命实在是不值。
那么……另一方呢？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用在这里似乎再适当不过了，那么这句话中的“我”又是否该为“伯仁”的死负一定责任呢？特别是当“我”原本是有机会救“伯仁”，却为了己方的利益而放弃去救的时候？
生命不该是代价！虽说成败必定要有牺牲，为了胜利一定的手段是必须存在的，更必须为此付出很多生命为代价，可在除去了权利的光环，责任的枷锁后，在面对死亡与新生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所拥有的都是最平等的生命。如此的我们是否有权去决定无辜人、旁观者的生死呢？
皇帝的选择固然在短时间内起到了最佳的政略宣传效果，但换个角度来想，这个事件是否也为整个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统治埋下了火种呢？毕竟帝国中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没有人去说罢了。或许不是在莱茵哈特统治的时代，但在若干年后的某一天，它却有可能成为引发另一场银河战争的导火索之一。在这个时代莱茵哈特以此达成了一定的政略宣传效果，但在若干年后的某天，是否也会有人以此来指责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统治呢？答案的与否，杨猜测不到，也只能交给后人去证实，眼下最重要的恐怕还是——
“陛下……”
作为民主的拥护者杨或许应该为此大声斥责甚至质问莱茵哈特，他的这种作法这种选择与自我神格化的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王朝有多大的区别？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王朝是否也会终有一天变成第二个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王朝？
可面对现在莱茵哈特，杨张了张口最终也只是说出了“陛下”二字。一直都知道这个拥有金黄色头发、苍冰色眼眸、雪白肌肤的俊美少年，是近乎半人半神的结合体，他比自己年轻九岁，但不论是才能或处世方法，却都具有无可抗拒的魅力。然而，现在，他却很难将之与那位金发战神联系到一起，尽管从他的角度上无法看清莱茵哈特的表情，可光从气势上较之以前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虽然还是同一个人，但感觉上却如同狮王和小猫般相去甚远。
或许自己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杨本能地感觉到，全宇宙任何人都有权在这个时候来安慰或是指责皇帝，但不久前还是皇帝敌人的自己绝对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他相信莱茵哈特也绝不希望自己看到他这副模样。然而，假设终究只是假设，现实中的自己已然站在了金发皇帝的面前，就如每次自己虽不甘不愿却终是登上旗舰选择战斗一般，只是……不知自己这次扮演的角色会是什么？单纯的劝解者，自以为是的进言者，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或是继续以前的角色——皇帝的敌人，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到更希望是……
硬着头皮，杨还是开口了：“听说陛下在参加阵亡将士墓地的峻工典礼，遇到了一名来自威斯塔朗特的刺客……”
魔术师后面所说的话，莱茵哈特通通没有听进耳朵，盘旋在他脑海中此刻也仅有威斯塔朗特几个字而已。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红发挚友的身影，听到了那人满含沉痛的嗓声——
“我一直认为莱因哈特阁下所追求的霸权意义在于现在的银河帝国——高登巴姆王朝所没有的公正！”
“门阀贵族的灭亡是历史演变的必然结果，把五百年来的旧帐一一清算，势必会造成流血悲剧，可是我们绝不可以让无辜的民众成为牺牲品，新的体制必须要以被解放的民众为主体，这样国家的基础才能稳固。牺牲了这些民众，无异于自掘坟墓！”
“莱因哈特大人！假设这些民众是门阀贵族那伙人，在对等的权力斗争下，大可无所不用其极而不必感到羞愧。然而把无辜的人当做牺牲品，双手沾满血腥，不管你编造何等美丽的辞句来掩饰，仍然洗不掉这个污点，莱因哈特大人！像您这样的人，何必为了一时的利益，而置己身于不仁不义之地？”
“够了，你说教说够了吧！”猛地抬头看向魔术师，莱因哈特咆哮起来，刹那间，杨的身影与吉尔菲艾斯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又在转瞬间掠去。再度意识到自身行为的可耻，更意识到自己在前敌人面前的狼狈，不容侵犯的自尊令他想迅速摆脱这种感觉，但越想如此越是令他感觉狼狈，脾气反而不受控制的更为激昂愤怒。压根儿也没有想到的一番话，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杨，你到底是我什么人？我有征询过你的意见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如此熟悉的场景，如此熟悉的质问，让莱茵哈特在说出口的瞬间就怔住了。早在几年前，为了维护他那可笑的自尊和骄傲，他也曾以类似的话语质问过吉尔菲艾斯，上次答案的代价是吉尔菲艾斯的生命，胞姐的远离与他永无穷尽的噩梦。今天，它又再次惊心动魄地出现，那么这一次的代价又会是什么？
而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已发现皇帝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杨虽不至于毫无准备，却也着实吓了一跳。在注意莱茵哈特的质问和他说的话完全对不上号后，魔术师心中不由暗叫糟糕。看来事情并非完全如他想象的那样简单——莱茵哈特牺牲了威斯塔朗特行星上的居民来达成自身的政略宣传目的，威斯塔朗特行星上的惨剧或许只是一方面，除此之外，大概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内幕，那恐怕才是令皇帝失常的真正原因。
那么，他需要不需要回答皇帝在失常的情况下提出的问题呢？
略微顿了下，原本决定对这个尴尬问题保持沉默的杨，却意外地发觉莱茵哈特的模样不太对劲儿。虽说这么形容有点大不敬，不过，看着现在的皇帝，杨却不自觉得想起了路边那些受了伤且无法动弹，却又为了保护自己而竖起毛发，用尖锐的嘶叫警告别人不要靠近的弃猫。当下他改变了主意，可这一决定又把他带进了另一个尴尬的局面。
之前，由于立场的关系，及志向理念的不同，杨与莱茵哈特的关系是敌人。现在，杨与莱茵哈特已经握手言和了，敌对的关系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可要问他们现在形成了什么新的关系，好像也没人能说得清楚？
“什么人？”故而，杨虽想非常干脆的做出回答，但在开口后，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为自己定位，更确切点儿说他根本没考虑过类似的问题，更没想过有一天莱茵哈特会问“他”这种问题。抬手耙了两下头发，杨朝莱茵哈特露出一个异常复杂的笑容，续而是一个非常“杨威利式”的回答，“抱歉，陛下，我从来没想过！”
没想过？
闻言，原以为杨不会作答的莱茵哈特，先是为这意料之外的答案一怔，续而唇边泛起一抹苦涩且哀伤的浅笑。吉尔菲艾斯，如果若干年前，你也是如此回答我的，甚至是用更刻薄的话来反驳我，我们今天是否就不会弄成天人永隔的局面了？可是我知道就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会如此回答我，为了让我能够及时醒悟，为了不使我犯更大的错误。
“如果我早知道，我那时决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轻声低喃着，莱茵哈特转过头透过窗子眺望着远方，神情是从来没有过的仓皇与茫然，很像那些饱受战火摧残失去家人、亲友的孩子，年幼的心灵因无法承受过度的悲痛而显得仓皇不安。但这样的神情却由于他背对着杨，故而，并没有被杨看到。可见，即使是在理智丧失的边缘，金发皇帝潜意识中的骄傲也绝不允许他在别人面前示弱。只是不知他的这番话是说给谁听的，杨？吉尔菲艾斯？亦或是他自己？
“陛下，事实不存在如果。”杨无奈地摇摇头。说起来，他来此的初衷虽不是痛斥莱茵哈特，可也绝对称不上安慰莱茵哈特。然而，面对深陷于自责的泥塘中无法自拔的皇帝，杨突然对自己最初的想法感到很可笑，他有什么资格来斥责莱茵哈特呢？如果当事人换成他，事情会更糟糕也说不定？
威斯塔朗特事件就像他很早以前看到的一道选择题——
当你的儿子和女儿同时掉进河里，且他们都不会游泳，而你又只能救起其中的一个时，你会选择救谁？
他记得当时这道题给出的正确答案是叫人保持沉默。可是类似的事情一旦真正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又叫人如何保持沉默？有些选择，其实并没有答案，也所无谓对错。只要你做出选择，也就注定要为此痛苦一生，后悔一世。因为无论天秤的左还是右，你的选择都是正确，也都是错误的。而做选择的人若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承担选择后的结果，那么第一个崩溃的人恐怕就是他自己。
毫无疑问，莱茵哈特就是做此类选择人士的标榜。他是帝国内战的胜利者，但同时也在那场内战中输得惨败。他的选择使帝国内战提前得到了胜利，他的选择也使他与朋友间的友谊出现了深深的裂痕，并最终间接的导致了朋友的死亡，而他本人也将终生遭受良心的谴责。威斯塔朗特事件，恐怕是这位驰骋战场的金发战神身上唯一的死穴吧？思及此，杨眉宇间的褶皱更深了。看样子，想要开导皇帝比想要打赢皇帝难多了。
“的确，事实不存在如果。”虽然不想在前敌人面前示弱，可目前的莱茵哈特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不管他如何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来，理智却还是为情感让出了位子。罢了，今晚让他放纵一下吧？背负着惨痛的记忆，肩负着沉重的责任，他连多久没睡个安稳觉都不记得了，他已经太累了。今晚不去想身份地位，也不去想责任工作，今晚他只是个做过错误决定的青年，今晚他只是为自尊却痛失挚友的青年，今晚……就只有今晚而已！
“杨，陪我喝一杯吧？”一把抓起桌上的那瓶美酒，莱茵哈特转过身来朝杨晃了晃，声音虽不再有气无力，语调却显得有些异样，显然，他是想灌醉自己。
眼见金发皇帝在之前用过的和方才拿出的两只酒杯中蓄上酒，杨几步走到他身后，语重心长地言道：“陛下，无论正确与否，请不要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好吗？”
“杨？”莱茵哈特没有回头，却停下了蓄酒的动作，他拿着酒瓶的手握得更紧了，似乎是不解杨的说法，或者说是根本抵制杨的说法。
“有付出才会有回报，所以……我们都知道获得的背后是付出和牺牲，可又有多少人想过付出和牺牲的背后是什么，其实……其实那就是我们自己啊！我们在获得的同时，也失去了一部分自我，不管是好的自我还是坏的自我。然后，我们用我们获得的东西来填充失去的部分，从而形成一个全新的自己，我们把这个过程称为成长或改变。当然，成长也好，改变也罢，都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可是……”
犹豫了下，杨最终还是伸手轻轻搭在莱茵哈特的肩上，像一个慈爱的长者在劝导不听话的孩子，“如果一个人在历经无奈的洗礼，久经杀场的考验，却又在不经意间失去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仅仅留下名叫后悔的成长，懊恼的改变，这未免太可悲了，不是吗？更何况对死者而言，存活下来的人又是否有后悔的权力呢？”
“……”想到威斯塔朗特行星上那被热核武器活生生的火化二百万名男女老少，想到吉尔菲艾斯那被鲜血濡湿了的火红头发，莱茵哈特垂下眼睑，不得不承认杨的说法没错。对死者来说，不论他再做什么都已经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
“陛下，对于死者再多的忏悔也是枉然，即使真要忏悔也要等我们也离开这个人世后。若您真有心，请将这份心意留给活下来的人吧？”收回手，杨意味深长地规劝道，随即转身向门口走去。话已至此，他并不认为自己还有留下来的必要，以金发皇帝的智慧想通这个问题是迟早的事儿。
其实，如果不是涉及到吉尔菲艾斯，如果不是涉及到公正，如果不是莱茵哈特本人不肯放过自己，甚至……如果不是前面的三个假设刚好凑到一起，事态的发展或许也不会这么紧张。
“杨……”略略转过身，莱茵哈特看着魔术师的背影，在杨离开房间前那一刻，他才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言道：“谢谢！”手则不自觉得握住了怀中的项饰。是的，吉尔菲艾斯，这也正是你的希望吧？
虽然并不肯定金发皇帝能否就此摆脱威斯塔朗特事件的阴影，但杨感觉得出莱茵哈特已经开始慢慢向光亮的地方前进了。毕竟，想要一道陈年的旧伤痊愈怎么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古人云：欲速则不达。所以，一切还是慢慢来的好。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街道，走廊外的杨乐观的想到。
星子闪动的夜幕下，大地上的一切逐渐进入了梦乡。而对于住在帝国大本营第十四楼套房的莱茵哈特来说，这是自吉尔菲艾斯去世后他睡得最安稳的一次。或许这也暗示了杨在他的心目中，与他那已去世的挚友有着皆然不同却也几近相等的地位吧？
而在相同景致的不同夜空下，另一位皇帝与他的臣子所交谈的内容可就大杀风景了——
“陛下，‘亡者计划’似乎是失败了！”
“是吗？没关系，朕原本也不期望它能成功。前往银河系的先锋舰队昨天已经出发了吧？”
“是，如果计算没有太大出入，应该需要三个月才能到达银河系。不过……”
“不过？”
“军部的将领们对您的人员委派稍有微词。”
“是颇有微词吧？随他们去，现在还没到解释的时候。”
“遵命！”
对于一点儿也不知道这番对话的新帝国皇帝莱茵哈特，或者更该说是对于银河系中的诸势力而言，这绝对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当然，话说回来，如果一切都能够事先预知，那人生恐怕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所以说——生活，原本就是意料之外发生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