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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玉英(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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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我并无大碍。”
或许事实正如李墨言所说的那般。
清晨时留在脸上的瘀青已经不见踪影,就连额上的绷带也不知所踪。原本当心会露馅才百般阻拦红儿进屋,结果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已。
不过这些并不算什么,真正引起她愤慨的是男人不羁的行径。所以当午间送餐时,就瞧见他双手负身在屋子里踱着步子,一付悠然自得的模样,玉英就忍不住想张口讥讽,可是思及早上的尴尬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跌打药酒,先生可以拿去。”
“那……谢过姑娘。”李墨言笑着伸手挠了挠头,后脑的伤他已用法术初步治疗过,化淤的跌打药酒是派不上用场的。
“先生明日——”
“我不会拉下少爷的功课的。”不等她说完,男人迅速接口道,“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
显然他的回答不让人满意,女孩皱着眉歪着脑袋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不甘愿地放弃追问。
很多时候还是糊涂的好。——当然这样的话是无法对女孩直接说的。
但是更多时候,事情不会因为被隐藏了就不暴露。
“是在今晚吧。”
昏暗的屋内仍烧着炭火,炽热的火气飘散开来薰得人直犯懒。
“……和尚,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即便跟她说,她也不会相信。”
“……和尚,我是不是本不该来?”
“我好累啊……”
褪去了外裳,男人钻进被窝中一个翻身,原本鼓囊囊的被褥“噗”的一声缩了下来,完全瞧不出有人躺在其中,只是中央的隆起颇为怪异。
更为怪异的是,那隆起竟然迅速地往床头方向移动!
然后一个黑色的爪子伸了出来,紧接着是另一个爪子,最后是一个黑色的小脑袋——一个有着墨绿色眼瞳的毛茸茸脑袋!
深冬时节寒风大作,这是理所当然的迹象。可坐在这儿,虽然感受得到冬日的寒意,耳边却听不到北风呼啸的声息。
红儿搬了张木凳坐在后院,面前是装着浸了一个时辰衣裳的木盆。
想她在八夫人跟前时,这些粗活哪里轮得到她动手。
可今时不如往日啊……
愤恨地操起洗衣棒一顿闷锤。
本以为今早能抓住那个贱人与教书先生的把柄,将她赶出府,不想反被先生戏虐了一番!
……人人都护着你!不过,用不了多久时间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指望傍着小少爷出头,笑话,看那个小鬼一付单薄的模样,跟五夫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能有什么作为!况且老爷压根就没有把这个孩子放在心上!
指望他!
想到这儿,一丝诡异的笑容爬上女孩的嘴角:你的母亲都做不到的事,你怎么可能有机会成功?!
所以——如你母亲一样,得不到他的爱,然后悲惨孤独地腐朽,绝望地死去吧!
“多么美妙的结局啊!”
随沉闷的捶击声一并落下的是女子狰狞的笑声。
“哎哟!”
“玉英,你还是先歇一口气吧。”兰宜搁下手中的书册,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上面写满无奈。
“不妨事的,再说再差几针少爷的衣服就缝好了。”玉英摇头,手中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先前你也是这么说,可还不是连轧了好几针?!”兰宜赌气地厥起小嘴,继续道:“再说不是还有好些日子才过年吗?我又不等着新衣裳,何必要急在这一时?”
竟然被五岁小童教训,玉英面上一青,颇不情愿地放下手来。
不是她不晓得还有半个月才到小年,可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或许只是她庸人自扰,但是接连两位夫人病逝,似在提醒她那人仍在暗处盯着她。
只是平淡的日子几乎让她忘了这些,若不是李墨言,若不是他……
玉英浑身一颤,险些将膝上的小竹篮打翻。
先生进府是为了什么,她能猜出个大概。可是那样又能如何?先生还不是一身伤的回来!
她所能企盼的只有少爷了吧!
可悲的是将性命托付在一个无权无势不得人喜爱的五岁孩童身上,不就如将尽的残烛随处来的一阵轻风就将它吹灭?
但,她别无他法!
这般肮脏的心思——玉英转头望向兰宜。孩童小巧的脑袋低垂着,纤弱的手紧紧握着毛笔在纸上划动着。
“少爷若是知道了,还会让玉英待在他身边吗?”
卑贱之人只能依附他人而活。若是被寄主舍弃了,就没有存活的气力。
——可是她想活!
无论如何也想要活下去!
卑劣也罢,无耻也罢,她只是想活下去,如此而已!
所以要对这个孩子好点再好点,尽力去满足他的要求——这一切皆为了自己卑微的心愿,同时也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少爷你也歇会儿吧,练了那么久的字,手不酸眼也该涩了。”
没有阳光的午后,虽然支开了窗,室内也不见明亮,可是偏偏又未到掌灯的光景。
兰宜依言放下手中的笔,眨了眨眼睛,小家伙是真的有些累了。
“咦?”不知是听见了什么,兰宜疑惑地转头望向窗外。
空荡荡的庭院除了山石别无他物。
“怎么了?”见他一言不发直楞楞地望着窗外,玉英开口问。
“……”男孩没有说话,眉头却是紧蹙着。
“哪里不舒服吗?”
玉英关切地走近身,伸手欲探他的额头却被兰宜扭头躲了过去。
“少、少爷?!”
男孩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呼唤,颤颤巍巍扶着桌案站了起来。直到此时玉英才惊觉有异,一个快步跨到男孩身前,一把将他拥在怀里。
“少爷!”
双臂中瘦小的身体在短暂的安静之后,突然狂燥地挣扎起来。那力道决不是一个孩童所应有的,即使她使出了浑身气力也没能将小少爷抱住。玉英就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双手被掰开。
女孩向后小退半步,盯着男孩,果不其然,本来深棕色的瞳孔现在化成了闪着流光的猩红色!
“终究是老爷的孩子啊……”就在她失神的当会儿,男孩伸出孩童特有的嫩白小手在她胸前拍了几下,毫不费力地将她推倒在地。
跌坐在地的玉英双目圆睁看者兰宜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已经无可挽回了吗?
已经无法挽回了吧……
她明知道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会心痛如绞呢?
那个孩子,那个初见面时双手紧揣着衣角,低着小脑袋偷偷用眼角余光看人的男孩,好不容易才对她展露笑颜!
“玉英——玉英,我最喜欢你了!”扑进她怀中的小人,闪着亮亮的大眼睛,脸上写满骄宠的得意。可是、可是原来只要他的一个召唤,她所有的努力就付诸东流!
这就是血缘的羁绊吗?
泪水慢慢地涌了上来,女孩无力地朝那个决然离去的背影伸出手。
这双手什么也握不住,包括她的命……
“你坐在地上不觉得冷吗?!”
耳边响起突兀的冰冷男声,让玉英浑身一震。
她一把抹干脸上的泪痕,想要振作精神,可双唇却是抿成一条线,嘴角更是向下耷拉的。那模样分明是只要一开口,眼眶中荡漾的水气就会倾泻而下。
李墨言皱眉将兰宜抱起。
“少爷他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昏过去而已。”
“昏过去?!”
“不将他打昏,怎么阻止他走出这个院子?!”李墨言说着白了她一眼。
“你——”玉英怒火中烧一把抢过兰宜,将他放在窗下的软塌上,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没瞧见伤痕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那你也不该出手将少爷打晕!”恶狠狠地回过头来,女孩喝道。先前的悲伤全部化为无物,她又变身成平日里对小少爷千依百顺尽心尽责唯主至上的“奴婢”。
李墨言心中冷笑,独自退到书桌旁翻阅起今日兰宜所做的课业。依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可没有那么多气力使用武力,不过是施了个不痛不痒的咒语让兰宜昏睡过去罢了。——不过既然女孩已经认定他是个好用蛮力的人,他又何必多费气力解释呢?
况且如今有余力也不该用在这之上。
先前那如羽毛在耳旁轻扰的呢喃声,不用说就是兰非扬那只蛇妖的使的招数!也真亏得他做的出来!
用常人听不到的声音将自己的血亲招到自己的身边,是为了吸取纯元气来弥补昨夜的损耗吧!
兰非扬这厮……
“先生?!”
“咦?”李墨言恍然回过神来,就见玉英正板着脸孔站在他跟前。
“先生,已经好一会了怎么少爷还没醒过来?”
其言下之意莫不过是,一定是因为你先前下手太重了!
猛地心中一松,李墨言哈哈笑了起来。这笑毫无意外地引起了女孩的厌恶。
玉英本欲出言喝止,不料李墨言的笑声却是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唤醒了兰宜。
“先生在笑什么呢?”
“少爷你醒了呀?”瞧见兰宜醒来,玉英不由得喜上眉梢。
“嗯。”兰宜点点头,坐了起来问道:“可我怎么睡过去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
“兰少爷今日的功课还落了少许没做完。”玉英正不知该如何回复,幸得李墨言及时解围,转移话题。
“啊!”兰宜不好意思地扰着脑袋,“刚才屋内的光线有点暗就休息了一会儿,不过好奇怪啊……”
“嗯?”明知道接下来所说的是令人心烦的话题,李墨言却仍是嘴角含笑地鼓励兰宜继续说下去。
他是这般神态自若,可怜玉英心中七上八下,不知所措地捏着嗓子站在一边,才片刻时间背上已经汗津津的,衣物被汗水沾湿贴在肌肤上更觉得冬日严寒。
“嗯,我本来打算是稍作休息就继续先生安排的功课的。”兰宜说着的时候,视线微微向下,不敢与男人的目光有交集,大概是为自己的搪塞行为而感到心虚,“可是后来好像听了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李墨言淳淳善诱道。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很陌生又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说话。”男孩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先生,我是不是生病了啊?”最后男孩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