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宴》进宝

8、玉英（八）完结

　　（八）
　　孩童天真的问题，让人啼笑皆非。
　　该如何回答才是完美呢？
　　就谎言的本质而言，完美是根本无法达到的境界。毕竟在它的对立方——真实，那才是绝对的完美。
　　而选择巧妙地规避问题，而非利用谎言来遮蔽，这或许是出自自我内心的愿望。
　　一个孩子，即使这个孩子并非是完全的人类，但孩子就是孩子，在他长成之前，能尽可能减少面对世间的阴暗面，然后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成长——这是身为“大人”的一点私心。
　　“其实先生我也听到了你说的那声响，难不成我也生病了？”
　　孩子“嘿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李墨言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又迅速回过头来：“云已经散去，应该不会在出现那种怪声音，小少爷休息够的话，就继续剩下的功课吧。”
　　兰宜依言看去，果然天空已放晴——确切的说天空的颜色仍然是偏向死气沉沉的灰色，但之前堆积的乌云的确是消失不见了，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而已。
　　可是为何下意识觉得时间很漫长，同时心里空荡荡的，如同丢弃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或许是是被丢弃了。兰宜不解地看着李墨言，想要开口询问，最终却还是低下头去。
　　那些问题，先生即使知道也不会为我解答的吧！先生，……其实我都知道的，虽然你没有说，但是关于自己的事，很早就知道了。
　　男孩眼神暗了暗，拿起案上的笔默默写了起来。
　　“谢天谢地，总算是过去了……”
　　只有在这个时刻，玉英才会多多少少对那位极不负责行踪诡异的教书先生心存感激，虽然这感激与不满相较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真的躲过去了吗？”李墨言瞧着女孩那张渐渐明亮的脸，暗自叹了口气。按兰非扬的性子，他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想方设法得到，或许他本不该出手阻止？
　　男人又转身往那人坐的地方望去。
　　人类似乎有着无穷的自我修复能力。明明前一刻痛不欲生，下一刻却已一切云淡风轻，静静地坐在那儿忙着女红。
　　这样的人，他无法舍弃。
　　也许在他被女孩从冰凉的井中捞起的那时起，他就无法撇下她不理。
　　所以摆下阵法让盘踞在西院的怨灵消散；所以在夜里变回原形陪着她守灵；所以容着她对自己“吹胡子瞪眼”……
　　这样子的他是不是有点傻？
　　想到这儿，李墨言不由得苦笑。
　　“对了，”埋头与针线的女孩想起什么忽然抬起头来，自言自语道：“红儿洗了那么久衣裳也该好了呀。
　　“恩，说起来红儿的确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兰宜应道。
　　“我先去看看，这儿还得有劳先生先照看着。”
　　兰宜目送她掀帘出屋，不知在想什么好一阵都没收回眼神。李墨言瞧见了，拿起桌角的词本轻轻地拍了他的脑门，喝道：“在发什么呆！”
　　“哎哟,先生轻点、轻点!”兰宜笑嘻嘻地按着脑门跳起来。
　　“还不给我练字去！”男孩的猴样惹得李墨言也跟着笑起来。
　　一时间小屋内笑声不断。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就见玉英蹙着眉自言自语走进来：“……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衣服也没洗完，泡在水里乱成一团。”
　　“怎么没找到人吗？”李墨言回过身来。
　　“是啊。……或许是出了院子吧。”玉英点点头。
　　要进出这个院子有前后两道门，大门就是不偏不倚正对着书房，而另一个则是后院的偏门，只是这个偏门是常年锁着的。她刚才去后院找红儿时发现木门上的铜锁被人扭开扔在一旁，这样看来红儿应是从偏门出的院子。只是她哪来的这般蛮力？
　　玉英颇为担忧地又瞧了一眼兰宜。
　　“莫非是同先前少爷的情形一般？”那怎么可能？！女孩连忙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走上前去。

　　“后来呢？”陈露趴在迟暮的大腿上，一双小鹿般明亮的眼睛直转悠。
　　“后来？”对了，她刚才说到红儿失踪。
　　“红儿被吃掉了，对吗？”男孩仰起上半身，问道。
　　“嗯，啊，被你猜到了呀！”迟暮拍了拍陈露的屁股，示意他坐起来。
　　陈露得意地咧嘴嘿嘿笑道：“那是，我可看了不少电视剧哦！”
　　“哦，你妈妈怎么肯你看那么多电视剧？”等男孩坐好后，迟暮拿着茶几上的空杯子站了起来，打开冰箱取出盒装的牛奶倒进空杯子中，再把杯子放到微波炉中转了几圈，然后拿着热腾腾的牛奶回到沙发边。
　　陈露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我的成绩不错哦，嘿嘿，所以老妈也没说什么，虽然每次我坐在她旁边看电视时她很不爽！”
　　“你这个小鬼！”迟暮啼笑皆非敲了陈露一个暴栗。
　　“迟暮姐，若是把我敲傻了怎么办？你要养我啊？”
　　“哟哟，原来你有这么金贵啊？我怎么不知道啊~”迟暮毫不客气地拧着顽皮小子的耳朵，邪恶地问。
　　“姐姐饶命饶命~~~”陈露扯着嗓子叫了起来，面上的表情却仍是鬼脸不断。
　　“知道怕了吧？”
　　“知道了、知道——啊，墨言哥哥你醒了呀！”
　　迟暮回过头来，果然就见自家的男人正一付睡眼惺忪地斜靠在卧室的门边。已经是深冬，这人上身还只穿着薄薄的棉T恤，下身一件白色棉睡裤，好不“热血”！
　　迟暮随手抄了件外套扔过去。
　　“快穿上！”
　　南方不比北方，没有城市供暖系统，自家冬天里要不得多穿衣服，要不得开暖气，才能暖和些。他们搬到这里不过两个月，虽然置办了不少东□□独还没买到合适的暖气。
　　“墨言哥哥，你可真能睡呀！睡到这个时候待会儿还睡得着吗？”陈露“咕噜咕噜”喝完剩下的牛奶，用手背非常豪气地抹了嘴，然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我先回去了，我老妈差不多要吼人了。到底是谁规定小学生要在晚9点半前上床睡觉的——”
　　果然不等他说完，屋内的三人就听到了那极具穿透性的喊声“小露快回来睡觉——”。
　　小鬼一付“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的无可模样，惹得迟暮抱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快滚回去！你这个调皮鬼!”
　　男孩挥挥手，临走又回头说道：“迟暮姐姐，记得改天接着给我讲故事哦！”说完还别有用意地看了站在迟暮身后的与故事里的猫妖同名同姓的男人一眼。
　　“你不是都猜到了吗？怎么还要听？”
　　“嘻嘻，要听要听的，不是最近没有什么好看的电视剧嘛。”
　　“你这小鬼，原来是到我这儿来打发时间的啊？”迟暮双手叉腰装出气愤的模样。
　　“哈哈，我先走了~酱呐~~~~~”
　　总算是送走了小家伙，迟暮“呼”地松了口气，转过身几乎就于李墨言脸贴脸。“啊——你不要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背后，吓死人！”
　　李墨言抿了抿嘴，静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了。”
　　“嗯？”
　　“你不怨我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迟暮愣在那儿，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傻话呢……”
　　“不是吗？这几百年来，我一直在想：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模样。”
　　原来你一直在自责。
　　“傻瓜。”迟暮张开双臂将男人拥住，“你这个傻瓜……”
　　她才是真正该被责怪的人啊！
　　因为想要活下去，就虚情假意地装出体贴的样子，竟然害得那个只有五岁的孩子被他的父亲厌恶，最终丧命——只能说她如今的这付模样是罪有应得！
　　不是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吗？
　　那就背着那个孩子的血债在世间活下去！
　　“……玉英。”
　　“错！”迟暮笑着仰起头，一板一眼地纠正爱人的错误：“玉英在六百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在你只是一个名叫迟暮的妖怪哦！”
　　李墨言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像似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般紧紧抱着迟暮。
　　宜人的温度从男人的怀抱传了过来，心中的烦忧似乎也被这温度融化，迟暮叹息似的将脸深深地男人的胸膛。
　　“让我们活下去……幸福地、坚强地活下去……”
　　“嗯。”
　　“不准反悔哦！”
　　“嗯。”
　　“约定好的哦！”
　　“嗯！”
　　“……喂，墨言你是不是又睡着了，怎么就只会‘嗯’啊？”
　　“嗯……”
　　“李墨言是个大混蛋。”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