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成长 ...
-
很多事情,夜不教我,我便永远不懂,比如读书念字,比如习武练剑。
可有些事情,夜不教我,我却无师自通。比如画画,比如......母亲。
七岁那年开始,我渐渐得变得懂事起来,开始学会思考一些事。
阿布自从有了雪儿,没有像以前那样粘我了,她变得温柔很多,更多的时候她都喜欢跟她的孩子待在一起,就那样静静得守在雪儿旁边,无论雪儿怎么胡闹,她都只是陪着,不怒亦不恼。
雪儿长得很像阿布,可是性情却比阿布活泼得多,也淘气得多。他会叼走我刚换下的青衫不知道藏在竹林的哪处;他会把夜刚从岛外带回来的画本用牙齿磨出两个洞,还会把爪子伸进我刚磨好的墨研里,把墨汁擦在我身上。
总之,各种淘气,各种坏。
这会儿,他又随便乱入我的房间,头对着墙角不知道干些什么坏事儿。我仔细得打量了半晌,看到他脚上渐渐湿润起来的地面,流出一滩水来。才知道,他原来在......
这个臭家伙,居然跑到我的房间来撒尿,我气得捡起床边的一只鞋,堪堪扎中他的屁股,他“啊呜”一声回头瞪我,屋外的阿布听到雪儿的声音,立刻跑过来,却被我门一关给挡在门外。
前两天刚从画本上学了句话,“子不教父子过。”我当时看不懂,夜跟我解释说小孩不懂事是做大人的没有教好。当时对这句话还不是很理解,现在从雪儿身上我终于完全懂得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我追着雪儿满房间跑,一边跑一边教育他,“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女孩子的房间,男孩子是不能随便进来的。”经过夜的鉴定,雪儿是个男孩子,难怪他这么调皮捣蛋。“以后不可以在这里尿尿,这可是我的房间!”
雪儿在里面“啊呜啊呜”的道歉,阿布在房间外“啊呜啊呜”的回应着,我刚追了他两圈就听得竹门上不断传来爪子滑过竹片的声音,我听得不太对劲,打开门一探究竟,却只见阿布大力得扑上来,一把把我扑倒,一人一狼直直躺在地上。
他像是只想把门撞开,却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开门,“啊呜——”一声,原本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是无辜受挫的样子,看得我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
夜听到动静赶过来,见我和阿布这副模样,不由得好笑,将我从地上抱起来,帮忙拍掉我身上的尘土,哧笑着问我:“公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说给夜听,完了问夜:“阿布今天的表现真是好奇怪,我从来没见过他今天这样?”
夜回答说:“那是阿布的本能反应,一个出于母亲保护自己孩子的本能反应。”
我的心征了一下,母亲,这一次,这个词,我开始觉得是与众不同的。
夜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出去忙自己的事请,临走前好像还说了什么,我却没有听清楚,只是愣愣得看着眼前的两匹狼。
自始自终,阿布都低着头站在一旁,一副等着受罚的模样,雪儿倒是像个没事儿的,来回踱了几步想偷偷踱出房间,可回头一对上他老娘警告的眼神,他只好又灰溜溜得踱回来,低着头乖乖站好,只是才过没一会儿工夫,又开始不规矩了。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开始觉得,雪儿好幸福。
我不敢问夜,关于我的母亲。可是夜从没有告诉我任何一件哪怕只有一点点与她有关的事,他不说,我便不问。
我知道,如果他不想让我知道,一定是为了我好。
夜每年夏至日都会去一次岛外面的世界,很多次我想缠着他带我一起去,却从没有得到他的同意,他说外面的世界危险,纷乱,没有岛上安全,宁静。
总之,从他的口中,我没有听到更多对那个世界的描绘,甚至是一点点好的。
夜每次去,都是天亮就走,夕阳落山前赶回,回来的时候总会记得给我带些精巧的东西,还有很多好看的画本,
越长大,我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夜的话已经不能阻止我对那个未知世界的憧憬和想象了。
这开始变成我的一个梦想,一个在心里滋长得越来越强烈的梦想。
年幼的我,就是怀着这样的梦长大的,一晃十多年过去,如今,我即将要满16岁,这个梦想在我的心里一住,便是这么多年。
三日后的黎明破晓,迎来了我的生辰。每年的这一天,夜都会送我一件礼物,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新奇宝贝。
很早之前,我就开始期待这一天,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阿布会选择在这天离开我们。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我宁愿希望,十六岁的生辰永远不要来临。
一早醒来,我将自己穿戴漂亮,头上还有意别了一朵新采下的秋葵,对着镜子欣赏了好一会儿,镜子里的人,有着细长的眉,浓厚的大眼睛,娇小的鼻子,蔷薇色的唇,和画本上画得姑娘一样好看。
我正看得投入,却听夜来敲我的门。他一定是迫不及待来送我礼物,我一边心里想着,夜难得也有这么心急的时候,一边欢乐得跑去开门,见到的却是一张凝重的脸。惴惴得问,“夜,你好像很不快乐?”
他抿了抿唇,不忍开口:“公主,阿布他......”
“阿布,他怎么了?”我心里不安,直觉是不好的事情。
“公主请跟我来吧。”夜没在说话,领着我在前面走,穿进了后院的那一排竹林,再往前走,我听见前面传来狼的叫声,越渐清晰,更像是雪儿的声音。
看到他们时,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蜷缩着的阿布,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冰冰冷冷的。
她堪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雪儿用长长的嘴不断触摸阿布的身体,像是在叫她起来,我听不懂他说什么,可他的声音听在我耳边是那样心痛,我蹲下身子将他们都揽在着怀里,哑着声音问夜:“阿布睡着了吗?”
夜沉默很久,只道“恩。”
“他不会醒来了对吗?”
“公主,阿布他......离开了。”
我一下一下得抚着阿布,抚着雪儿,我想我大概是懂的,我看过画本里的故事,说有一种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像是从此从生活中完全消失了一样。夜说的离开,大概便是这一种。模糊的视线里,是雪儿无辜的眼睛,满脸委屈得趴在我怀里,身上的毛湿了一片,我哽咽着说:“夜,你看,雪儿哭了,我手上都是他的眼泪。”
夜看过来,心疼得说:“公主,那是你的眼泪。”
“真的吗?”我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里狂涌而出,不愿将手放下来,闷着眼睛:“夜,我很难过,很难过。”
夜叹了口气,“公主,对一只狼来说,阿布已经很老了。”
“是不是有一天,我们也会像阿布这样,睡着了就永远也醒不过来?”我也会变的很老很老,老到走不懂路,吃不下饭,然后便永远的沉睡,任谁也叫不起来。
夜像是思考了很久,半晌才道,“是。但那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夜将我扶起,“我们把阿布埋了吧。”
我像一块木头一样站立在一边,看着夜一堆堆刨除的土,脑子里都是阿布的影子。
想着她最近变得特别温顺,常常懒懒得蜷坐在我脚边,有时候一坐大半天也不动一下,耳聋到经常听不到我叫她,很多次我喊得喉咙都要破了她才慢悠悠得看我一眼,一双眼睛里失了曾经的神采。她的食量也变得好小,以前一顿能吃四五只山鸡,最近却连一只也吃不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不爱出门,她到底有多久没出去溜达,我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她大概已经知道这天快要到来,所以常常留在我身边,想多陪我一会儿。
我该发现的,我怎么没发现,早从去年开始,他已经老得追不上我的脚步,我居然,居然还带着雪儿在前面跑,回头嘲笑他怎么跑的这么慢。
夜已经埋好了阿布,蹲下来,怔怔得看着那堆新土,那下面,是永远睡着的阿布。雪儿在一旁绕着圈,发着“啊呜啊呜”的叫声,巴巴立在我脚边望着我,像一个委屈的孩子,我抚了抚他的头朝夜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轻柔得抚了抚那一寸土,“他躲在这里,其实是不是并不想被我们看见。”
夜回答我,“也许是吧。阿布是只有灵性的狼。”
“你说过,我是喝阿布的奶长大的,她对我来说,就像母亲一样。”我伸手捡掉新落的竹叶,声音轻轻得生怕吵醒了他,我说:“阿布,睡吧,安心得睡吧,我会照顾好雪儿,像我的弟弟一样。”
“公主从小就善良,阿布一定希望你快乐的。”夜揽过我的肩头,布满剑茧的手,拭去我眼角的泪。
这一刻,好像有很多东西一下子涌进我的心理,我开始知道,原来现在陪着我的一切不能永远陪在我身边,总有一天,我也会失去他们。
也或者,是他们失去我。
最终,无论是谁失去谁,都有一方要难过,而我,怎么舍得?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夜,我不知道自己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我想我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今天以前,这是我连想都不会想到的问题,而今天以后,我会因这样的问题而更加珍惜陪在我身边的一切。
“回家吧。”夜扶我起来,“今天可是公主的生辰,我准备了。”
“我什么礼物都不要了,”我打断他的话,说话的声音带着哭腔,“夜,今天我已经收到了一份最重要的礼物。”
夜若有所思得将我望着,即刻目光变的了然,启了启唇仿佛是有话要说,目光沉沉注视我好一会儿也没有说出一个字,良久,便也不打算说什么,只是牵起我的手,领着我回家。
十六岁的这年生辰,我收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礼物,这份礼物来得恰恰是时候,她叫作成长。
后来的后来,我见证了很多的人成长,幡然醒悟,原来成长,是每个人心里留下的第一道伤。
整整一天,我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说不出是因为伤心还是别的什么,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也无法形容的感觉,夜送进来的饭菜依然原封不动,他叹息着将它们统统端走,没有勉强我哪怕一点。
我从门缝里望向他的背影,在泪水滑落之前紧咬着唇,隐忍着不哭出来,“夜,给我一天,一天就好。”我扶着床帏,听见心里撕扯般的声音。
还是让他担心了,我真的不想这样。就一天吧,明天醒来的时候,我会让一切都好起来的。
一整晚,我做了很多梦,每个梦,都是对阿布过去的回忆,从她年轻气盛的样子,梦到她老态龙钟,步履蹒跚。
梦的尽头,是一个襁褓里的女婴,被夜抱在怀里,白白胖胖的小手中抓着一个装满奶的瓶子,听夜笑着对阿布说:“阿布,你看公主好像很喜欢喝你的奶呢。”突然惊醒,枕边湿湿的,竟出了一头的汗,揉了揉,似有一颗颗顺着额角流下,落在掌心又更湿了一片。
温热的,原来,是我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