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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素衣朱绣,从子于鹄【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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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树林,诸葛均潜回屋内刚站稳就听一直假寐的周瑜关切道,“没事吧,怎么弄到这么晚。”他已经知道诸葛均此行的目的。
诸葛均摇头,背对着他,冷道,“我先去洗漱,你休息吧。”说罢拉门离开。
头一次被诸葛均冷声对待,周瑜眉头紧锁看着少年消失在门后。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周瑜暗惊,“诸葛瑾,你果然是好样的!”他面上混杂着戾气和担忧。
门在身后关上,诸葛均扶住墙壁。嘴角滑出血丝,他心知失策。竟没想到诸葛瑾武功之高,单凭掌风即伤他六分,毕竟十几年积累的内力差距不容小觑。
诸葛一脉三兄弟中,年龄差距极大。诸葛瑾足足长了诸葛均二十岁。便是后者天纵英才,三岁起修行功夫也不过将差距缩小到十五年,论内力深厚自是比不得其兄。
鲁肃是被清越的笛声唤醒的。面对竹楼安宁的氛围,他犹如在梦境。连天的奔波逃亡,能够像昨晚一样睡得安稳的机会屈指可数。诸葛瑾深深吸一口气,空气清冽带着竹香,纵然是奇怪不见诸葛瑾,也只当他又早起练剑去了。
出门便可见诸葛均坐在池塘边的磐石上吹奏竹笛。少年换着了昨日晚宴时的素衣朱绣,越发清俊秀雅。周瑜坐在一旁铺了虎皮做坐垫的竹椅,手捧书卷。正是一番温馨景象。
然而,这场景里没有诸葛瑾。“子瑜他出去了吗?”鲁肃问道。
诸葛均奏乐被人打乱,翻手将笛子收回袖中,周瑜也把注意力从书中转出。心知打扰到别人雅兴,鲁肃干咳一声。
“哟,刚说到他,可就出现了。”诸葛均语调上挑,指着后山方向,“那不是来了吗。”他自然知道,自己刚刚完成的八阵图还不足以取诸葛瑾的性命。只不过——能让他吃点苦头也不错。
便见一人束带断,发披散,衣凌乱。面色惨白,步履蹒跚而来,正是诸葛瑾,形容狼狈的诸葛瑾。见他如此形状,周瑜眼底闪过幸灾乐祸,只是掩饰得太好没有人看到。
焦急迎上的鲁肃搀扶的诸葛瑾,缓缓走到诸葛均面前,以一种包容而悲怆的语气说,“小均,这下你可满意了吧。”说完便昏了过去。
“子瑜!”鲁肃大惊揽住诸葛瑾滑落的身子,一面怀疑地看向诸葛均,“你做了什么?”
面上是不甘愤愤之色,与周瑜不着痕迹地相视一眼,诸葛均对他点头。
周瑜低叹,放下书走到三人中间,先是对鲁肃安抚道,“子敬你先带子瑜去休息,我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都督。”诸葛均不满地刚开口,就被大声喝住。
“闭嘴!你还想说什么!”周瑜常年身居高位,统领几十万大军的气势一出,便是鲁肃都有点禁受不住。“待会,有的你说的时候!”
鲁肃瞅了眼犹自不平的诸葛均,摇摇头,扶着好友诸葛瑾进了竹楼,亲自为其洁面换衣,血迹透过厚厚秋衣渗出,可见受伤时的惨烈。换衣服时他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有多处皮肉外翻,甚是骇人。
没多时,周瑜走了进来。“子瑜怎么样?”他同样看见了诸葛瑾的伤口。
“幸好,只是些皮肉伤罢了。没有伤到筋骨。”鲁肃勉强笑道,“至少比起你当年和人争斗打架时受的那些伤要轻得多,养些时日就好。”
“是啊,我记得你对这些最拿手了。”周瑜认真回道。彼时他的父亲受奸人陷害不被汉帝信任一贬再贬,家道中落为别的世家子奚落。少年人意气用事与人争斗是常事,且没有一次不是打到伤筋动骨才肯罢休,多亏了子敬为自己包扎没留下后遗症,才有了后日的东吴都督。
“还不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吗。”鲁肃笑骂道,却闻床上昏迷的诸葛瑾嘤咛一声,但没有醒。他心情又沉寂下去。
周瑜从袖口拿出药瓶,“这是上好的金创药,先给子瑜用上吧,需要什么药材你就说。”
鲁肃没有接,“这是诸葛均的?”
直接把药瓶塞在鲁肃手里,周瑜知鲁肃在为诸葛瑾不平,他故作生气道,“阿肆现在越发放肆了,你且放心,我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最后投向床上诸葛瑾的目光,阴翳得吓人。周瑜转身拔腿便要走。
鲁肃只当周瑜是在气头上,忙拽住他。透过卷起的珠帘,能见到素衣少年垂着头,落寞地独立在池塘边,哪还有初见时的风发意气,遂不忍道,“公瑾,他到底还是个孩子罢,别和他计较。”
“孩子?”周瑜扬声,挑眉,“你我十六岁时皆已入军杀敌,却说什么孩子!何况子瑜还是他的亲哥哥,如果他是这般冷血不顾亲情之人我如何敢在与他相处!”
或许是听到周瑜刻意放大声音的话,诸葛均身子一震,转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周瑜,面色竟如同受伤的诸葛瑾一般,血色尽失。
鲁肃再说不出为诸葛均求情的话,方才已是极限。内外亲疏——这位看似平和的老好人从来分得很清楚。他松开手,任周瑜去了。只是虽然一边照顾诸葛瑾,另一边还是分神留意门外的情况。
周瑜与诸葛均激烈的争执过后,周瑜激动之下打了少年一个巴掌,少年负气跺脚飞身离开,打人者脸色也不好看。
发展到这,鲁肃心中一叹,想起昨日这两人间无声的默契,只觉自己和子敬的来到打破了宁静祥和。窗外竹林依旧吗,他有些茫然,前途未卜,难道就此窝于这方狭小天地吗?
诸葛瑾在鲁肃惊喜的目光中醒来时已是黄昏,他环顾四周,只得鲁肃一人守在身边,问道,“公瑾和小均呢?”
鲁肃将他晕倒后发生的事一一细说,听得诸葛瑾疑惑不已。心道,“奇怪,诸葛均怎么没有对周瑜辩解,说我有细作之嫌?反而说什么嫉妒我才智,唯恐被我抢了在周瑜处的地位,这等说辞周瑜竟也相信了?不行,我还得再看看。”心思兀自转换,却不妨他听鲁肃说话,到最后知道周瑜动手时,他猛地击打床沿,恨声道,“即使小均行为不当,也有我这个做大哥的管教,关他周瑜何事!”或许是牵扯到伤口,绷带又渗出血来,他疼得倒抽口凉气。
“子瑜说得对,是我多管闲事了。”门口站着的周瑜,神情阴郁。
“你已不是昔日叱咤风云的大都督,更是寄居在小均门下,凭什么打他?”诸葛瑾知道什么才最伤人底线自尊,讽刺完,果然见周瑜怒火滔天。他突然感到一股恶意的视线,转头看去,只有一只白鸽静静站在窗台。
周瑜冷哼了一声,没有辩解。
“公瑾,诸葛小弟到底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还是多担待点。”鲁肃从旁劝道。将救命恩人赶走,传出去怕是对周瑜名声有碍。
“那我就该忍气吞声,任他施为?”周瑜怒道。
“很该如此。”诸葛瑾扯过被鲁肃拉着的袖子,“子敬你莫劝我,我只是要叫他认清事实。若没有小均,他早已身死化作黄土。也就小均单纯,愿意奉你为主。
“什么!”鲁肃惊呼——奉君为主,有多么郑重,如何能够这么简单说出。
“子敬还不知吗,我这傻弟弟志向大着呢,只可惜遇人不淑。”边说还边瞅周瑜,“想来还是老二孔明聪明些。”
概是咋听见诸葛亮的字,周瑜怔愣半响,出门牵了匹马对二人道,“我这就把阿肆找回来。”
诸葛瑾复道,“你知道他在哪吗?”
“愿听指教,”难得的,他放低了身段。
“竹林外的酒家,小均定然在那。你见到他后,一定要好言相对。”自顾言说的诸葛瑾没有看见鲁肃晦暗的目光。
“一定。”周瑜忍耐几乎达到极限,握紧缰绳跃马而去。
鲁肃心底长叹,生出些许悲凉。“子瑜,诸葛瑾!你却是好计谋,生生离间了公瑾他二人的心!究竟是为什么……!”他下意识地不想去深究,瞥见窗台的白鸽飞入树林与一只黑鹰并立,这幅奇异的画面让他轻呼。
“子敬,怎么了?”诸葛瑾问道。
鲁肃摇头,默不作声。那只黑鹰不是其他,正是他与周瑜间的传信使!鹰身全黑,独腹下寸许有白羽,尤为特别。一时间思绪纷乱,这四个月里变故太多。
“如此,你也休息吧。别累坏了身子。”诸葛瑾如何看不出鲁肃突然疏远的态度,此次他行事或许太急切了些,有些事还得慢慢谋划才好。因此他声音轻柔,“别想太多了。”顺着鲁肃方才的目光望去,唯有余晖光华,落叶粼粼。
且说这厢周瑜策马往酒肆赶去,观他神色除了焦急未见半分怒火。天色已黑,苏老打着灯笼在门下等候。
“公子来了。少主在后院的东厢房里。”苏老迎上前为周瑜牵马,后者淡淡应了声便疾步走去,这幅急切的模样叫老人会心一笑。
房中烛光并不明亮,只能依稀看见少年盘腿坐在卧榻上闭目运功的身影。周瑜不敢打扰,只坐在案几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万马千军中杀敌的手此刻仅仅是提壶便在不住的颤抖,洒了一桌才将将把杯子添得半满。
榻上少年吐出一口淤血,面色仍旧苍□□气神却好了不少。甫一睁开眼便能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再没比这更幸福的事了。诸葛均笑道,“果真是福祸相依。他掌中力道尽被我所化,反倒是让内力增长少许。”
看着他兴冲冲的神情,周瑜目光柔和。上前,抱住少年的肩,“傻瓜。”
半跪着,身边环绕着周瑜的气息,听着他话里的疼惜,诸葛均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轻轻唤了一声,“都督。”
周瑜叹道,“还叫我都督?我说过过去种种已如前世,你何苦再叫我都督。难道是因为孔明?”他必须承认,在那时,他总能在人声混杂里认出那个羽扇谋士的声音,那一声夹杂三分嘲,三分叹的“都督”。现在,他不知道——于诸葛亮他们已许久未见了。
诸葛均沉默。该回答什么呢?他不知道。这种时候为什么要提起诸葛亮?他不想知道。
抵足而眠,相隔咫尺却是异梦。
隔日,周瑜没有带回诸葛均,竹屋内的气氛又僵持起来。鲁肃为了缓解气氛,故作轻松调笑道,“子瑜这回却是猜错了。可见你平素吹嘘的,多是唬人。”
“凭他也想猜出我的行踪!”火红裘衣,越发衬得人如莹玉。少年手持长鞭走入房中。
“诸葛均!”“小均!”异口同声地两人中,诸葛瑾选择让步。
周瑜上前,“你竟是知道回来?又有何脸面对你的大哥诸葛瑾?”
“让我向他道歉是万万不可能的。”不顾三人各异的表情,诸葛均嬉笑地递上长鞭,“昨日是我欠妥当了,请都督惩罚。”
目光沉敛,周瑜似笑非笑接过鞭的手僵了僵,口中道,“责罚,嗯?”
“公瑾,不可!”鲁肃出声阻止,诸葛瑾亦护在诸葛均身前。
“怕是你算准了,他们不会让我动你!”前会儿还说着话,周瑜手腕一转,长鞭迅如闪电击伤诸葛均,变故只是眨眼光景。
“啪”鞭子打在人体的声响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大。待反应过来时,诸葛瑾回看,红衣少年左额染血,已是豁开一道极深且粗的口子。大怒,诸葛瑾夺下周瑜的鞭,冷道,“周瑜,你竟浑然忘了我昨日所说不成?何以敢这般……这般欺辱小均!”
“公瑾,确实太过了。”鲁肃接话道,只是说的要委婉得多。
周瑜却肃然道,“这又算得什么折辱!比之军杖已是轻的许多了。”他双手拢在袖里,没人看见紧握的拳骨节泛白。“他既然奉我为主,就该听从命令。那些个放肆的自作主张早该摒弃才对。”他微抬下颚,“诸葛均,你说呢?”
侧着身子,诸葛均一手虚捂住伤处,低声答,“属下明白。”他道,“今有一礼献给都……”他慌忙改口,“主公,一将功抵罪。”
周瑜老神在在道,“且看是否值得,再做定论!”
“是。还请主公前往北边十余里小树林。”拘谨而谦卑的姿态,红衣似乎也随着主人淡成苍白颜色。唯有额头伤口红得妖冶。
周瑜没再理会诸葛均,只是邀请鲁肃与诸葛瑾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