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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七月流火,九月授衣【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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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摊牌后,周瑜与诸葛均默契的不再谈论此事。日子似乎又回到周瑜失明时的平静。诸葛均外出打猎,仍在休养的周瑜偶尔会打打下手,端的是自在闲适。却说在家中整理周瑜遗物的鲁肃意外收到黑鹰传信,阅过内容后,大骇之余思索起对策来。
东吴,鲁肃宅。
“夫人,我出去一趟。”鲁肃对妻子王氏道。
王氏是个老实人,不多问,只切切嘱咐道,“外面雨下得很大,夫君小心。”
鲁肃回头看她,妇人在烛下缝衣,温和贤淑。他轻声道,“今夜我会宿在子瑜府中,你早些安歇吧。有些事少做,免得劳神。”随手拿过伞,也不用小厮跟随,径自去了。
王氏听见关门的声音,手一抖,针刺破指头沁出血珠。
夜间,街上的人不多。鲁肃的步履很急,在暴雨里伞已经失去应有的效用。风起,鲁肃正是焦虑不安,一不留神伞被吹翻,落在地上又转了几转,方停。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街巷。
鲁肃眼睁睁看着一双手拾起伞,远远走近,停下。那人道,
“子敬现下,好生狼狈。”
“主公。”鲁肃苦笑,揖手道。
“孤正欲往子瑜处小坐,不知子敬何去?”孙权抢先道。
鲁肃无奈,只得回答,“肃亦是拜访子瑜。”
孙权大笑,“好好,今日你我全想到一处去了。”拍了拍鲁肃的肩。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叩响诸葛家的大门。
主客礼叙毕,孙权道,“不知子敬此来,有何事?”
鲁肃不慌不忙回道,“皆因先前,肃向主公推荐的江南名士凤雏先生,近日已离开江南,到刘皇叔处做了客卿。”
“哦?有这等事!那日未将凤雏先生请来江东,却是孤错失机会了。”饶是这般说着,孙权心中却不以为然。当初见庞统时,便不喜他面容怪异,交谈后更觉其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孙权转而道,“孤却忘了,子敬淋了一身,在这秋日里怕也寒冷吧。”
鲁肃发须尽湿,衣物紧贴在身上,下摆结满泥污,着实是狼狈。他憨然笑道,“肃强健得很,这点小雨算什么。”
“那便好,”孙权点头,“自公瑾一走,我身边少了一员大将,亦是少了一位可尊可敬的兄长,将来要多仰仗子敬你了。”
“主公过誉了,我江东子弟无不是俊杰,无不心向主公。您何需担心无人,咳咳,可用。”话到最后,鲁肃已遥遥欲坠。
孙权视若无睹,自顾道,“却无一人能及诸葛亮的韬略。”他转向一直沉默的诸葛瑾,“子瑜说呢?”
“啊?”诸葛瑾迷茫地抬起头。
孙权脸色阴郁起来,鲁肃暗道不妙,要为诸葛瑾开脱却是岔了气,连连咳嗽。
“子敬你病了?“诸葛瑾歪着头,却是朝着鲁肃旁边的柱子,“病了,呵呵……”他神经质的笑笑,一番颓唐模样,“修短于天,人岂不伤!我心实痛,酹酒一觞。”
“子瑜,你醉了。”鲁肃匆匆跑去搀扶他,方发现诸葛瑾案几上放置的竟是一壶酒,“请主公恕子瑜无礼之罪。”
“诶,不妨。”孙权挥手道,“听子瑜所念,甚为悲凉,不知出自何处?”
“是孔明祭奠公瑾所作。”鲁肃答。
孙权眸色一沉,若非鲁肃极其自信自己的眼力,怕也会认为孙权一闪而过的杀意是错觉。
“子瑜和瑾倒是私交甚笃。”孙权哀道,“昔日家兄临终嘱咐,‘内事托子布,外事全赖公瑾。’而今却是……唉。”
鲁肃笼在袖中的手握拳,面上却道,“逝者已矣,主公当须振作。今有刘备曹操与我东吴对峙,我们切不可自乱阵脚。”
孙权点头,诸葛瑾却道,“某夜观星象,见帝星亮于西方,恐有新势力崛起。”仍旧是醉态。
“子瑜竟有令弟那般勘破天机之才?”孙权笑道,“而今三足鼎立之局已定,便是有后起之秀有奈我何?”
诸葛瑾只得讷讷禁言,忽觉肩头一重,是鲁肃面色潮红,唯有依着她才能站稳。他探手去试温度,“嘶,好烫。”
见自家两个大臣,要不醉醺醺,要不病怏怏,孙权顿感无趣因言要走。谁知,变故突生!
鲁肃勉强撑着行礼时,袖中滑落一份卷轴滚至孙权脚边。
大厅里气氛陡然凝滞,三人呼吸放缓。唯有蜡烛爆燃之声夹杂风雨。
“这是什么?”孙权弯腰拾起,面上带着奇异的笑。
“主公!”鲁肃失声叫道,见孙权望来却又不知如何言语。结巴道,“那是,那是我带来,给子瑜瞧的。”他目光游移不定。
“给我?”诸葛瑾半挑眉,奇道。
孙权盯着鲁肃半响,却笑道,“既是给子瑜的,孤也不好私看,便物归原主吧。”手向上一托,则将卷轴稳稳掷于诸葛瑾桌前,鲁肃刚要松口气,就见缚着卷轴的丝带断裂,滚轴落地,卷轴即刻展现人前。
“画?”孙权轻“咦”一声,向着鲁肃道,“不过一幅美人图罢,也得你子敬如此紧张。”
诸葛瑾,看着画中红衣美人,眼神清明转瞬又恢复为浑浊。画中的人非其他,正是他三弟——诸葛均!只因画者将线条柔化,才叫人误以为是女子。他沉声道,“鲁子敬,你且要作甚!”
“子瑜,可是这画有所不对?”孙权才放下的心有被提起。
诸葛瑾狠瞪了鲁肃一眼道,“主公有所不知,画中人实乃臣之三妹,竟不知子敬兄从何得来家妹的画像。”
鲁肃摸了摸鼻子,“我只是无意听说令妹才貌具备,所以才,嘿嘿。”
孙权听罢笑骂道,“子敬啊子敬,你让孤怎么说你才好。也难怪子瑜生气了。你已有妻室,便是求来诸葛小妹,又当待她如何?”转念一想,他问道,“素也只听说子瑜家有三郎,何来的三妹?”
“主公有所不知,家妹自小被充作男儿教养,行动穿着皆同男子相仿,如今大了好容易定了人家,性子方安稳几分。”
“这倒有趣,听来与我尚香当是投缘的。”孙权见那红衣人确实是女儿家打扮,兼身姿飘渺。因此对诸葛瑾的话信了七八分,遂抚掌笑道,“竟是许了人家?却也可惜了。”
他牵过带来的玄黑油纸伞,离开。走在院中时犹能听见屋子里两人的吵闹声,孙权垂下眸,神情冷冽哪还有平素显于人外的可亲。
看似责骂鲁肃的诸葛瑾,实在侧耳倾听。确认孙权已离去后,才道,“他走了。”
三个字于鲁肃却似赦令,他长舒一口气,萎靡瘫在诸葛瑾肩上。竟是彻底昏了过去。
诸葛瑾一手环抱着他,竟不见分毫吃力。另一手倾倒酒壶流于画卷之上,那片红色渲染开,浸染整个画面。
清晨,天气开晴,鸟儿清鸣婉转,似乎昨晚急雨将秋色洗去。倒是同开春那般明媚。
院中一人舞剑,体态矫健,剑心凌厉,冷光灼灼,翩若游龙。鲁肃披着件青白色大袄,站在廊下看得出神。
收剑回鞘,诸葛瑾早已知道他的到来,回身笑道,“怎么就起了,我还当你要多睡几个时辰呢。”把剑别在腰间。诸葛瑾上前为鲁肃收拢衣领,“我着人熬了粥,温在炉上你先喝些。”
鲁肃只觉两人间距离过于靠近,头微微后仰,“子瑜好武力,较之公瑾也不遑多让。”
听出这话意有所指,诸葛瑾轻声道,“我知道你有许多疑惑,用过饭后我定然有问必答,可好?”
这番温柔的对白叫鲁肃好生不自在,他勉强轻轻应了声,却发觉被人紧紧握住了手。鲁肃少年虽好击剑齐射,却也不过是世家公子的消遣娱乐,这些年的文书工作早把茧子消去。正因此方觉出诸葛瑾手里均是老茧,其中以虎口尤甚,竟是与那些子武将差不离。
“你这手可不像是文官的,”鲁肃道。
诸葛瑾一愣,细细看去发觉鲁肃只是寻常玩笑打趣,便道,“乱世之秋,没点伎俩防身怎么行?”
鲁肃点头,“乱世中,却是该有几分保命的伎俩。”
诸葛瑾不解,他总觉今日子敬话中有话,却又没有头绪,因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却不值当你这般当真。”
恍恍惚惚地喝了粥,只道是味如嚼蜡,鲁肃的模样神情看得诸葛瑾直叹气。
随意扒了几口,鲁肃便道饱了,忙不迭地问,“你当真知道画中人是谁?”
诸葛瑾率然道,“那是我三弟诸葛均,只是不知道谁人刻意将他画成女子。”
“如此说来,昨晚你对主公说的小妹也是……”
诸葛瑾只是笑,反问道,“你先告诉我这画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鲁肃瞅了他一眼,左手食指轻叩桌面。道,“你只公瑾与我素来交好,就连我投于主公门下也是经他举荐的。”
“子敬!”见鲁肃答非所问,诸葛瑾唤道。
“别急,这可不像你诸葛子瑜的风格。”鲁肃正襟危坐,徐徐道,“我与公瑾相识比起同你也是要早上几年的。”或许是想起昔日时光,鲁肃笑了笑却又立刻沉下脸色,“谁料他英年早逝,我只当是天妒英才,叫我江东英雄个个死于非命,可就在昨日。我,”他盯着诸葛瑾,“我收到公瑾传来的书信和拿卷轴。”
“什么!”诸葛瑾慌乱之下打翻了茶杯,白袍袖口沾上点点茶渍。
“我知道,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我能肯定是公瑾无疑。”鲁肃皱眉,缓了半晌方道,“我们有自个的联络方式,旁人再无法知晓了。”却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
“是、是吗。”诸葛瑾咬着下唇,凭借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道,“画于昨夜已被我毁了,信呢?”
“我烧了。那信上只得一句话,‘幸得救,寻画中人速来’。”信里当然不止这些,周瑜细细把自己被害的经过讲诉一遍,甚至说了幕后黑手,可见他对鲁肃的信任了。信中内容太过骇人听闻,鲁肃一时竟不知何人可信,何人应当戒备了。
“烧了?那也好,省的让人抓住把柄。”诸葛瑾呢喃。他最擅心术,哪会看不出鲁肃有所保留?只是后者不愿说,他也不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