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江湖两相忘》赟淡疯青

8、第七章

　　云影山庄位于朔阳的雾泉山上，从乞巧山的后山出发到朔阳，只需三天的时间便可到达，云烈扬一行人走得是官道，本应很快就可到达，可偏偏云潇潇仗着楚翼然受伤，故意减慢了行程，本来三天可到的路程此时才过了一半。
　　“前面呢就到泸州城了，大哥说咱们在那里稍作休息，去置办些干粮再上路！”云潇潇一头钻进了缓慢行驶着的马车，跟楚翼然汇报着行程。车内的人看着她神采奕奕的跑进跑出，无奈的笑了笑，云影山庄的实力毕竟不容小觑，仅凭那替自己和云潇潇“赎身”的金银锦缎就足以奠定武林第一大庄的地位，还有楚翼然至今都忘不了云烈扬的浮云掌，若是十成的功力，恐怕连小师兄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而现今的自己也是深尝其苦，楚翼然思及此便有些犹豫，要完成和泠莫寒的约定就必要潜入山庄之内，然而纵然黄泉宫的化功散药性强烈，那云老庄主也未必不会察觉，如何才能瞒过呢？从洛阳宫离开之后他就一直为了此事头痛不已，本就受伤未愈的身体因为心事缠绕就越发疲累，这倒是给云潇潇找了更好的一步三歇的理由，也给了自己空出了不少时间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走。
　　不过，尽管云潇潇一路忙里忙外的，倒也看出了楚翼然有心事，跟他说话也只是得到些许心不在焉的回应，多半的时间都是不言不语的倚在车窗边看着外面。
　　“哎……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回家？”云潇潇不是沉得住气的人，当初自己做主要带楚翼然一起回去时并未征求他的意见，也是从相遇以来，楚翼然总是顺从她的决定，自然那是在不触犯他的处事原则的前提下，而这次，借着要给他疗伤，云潇潇潜意识觉得这个人应该跟着自己，既然自己都在众人面前说已与他私定终身，而且连他自己都配合着撒了谎，那这场戏就必是要演到底了，只是……他并不快乐，云潇潇清楚的感觉到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楚翼然略带诧异的问道。
　　云潇潇瞥了他一眼：“你整天闷闷不乐的，莫不是……”云潇潇看对方肯认真和自己说话了，便起了逗弄之心，笑嘻嘻的凑到了楚翼然身边，“莫不是舍不得怜霜姐姐了？还是想那个母夜叉宫主？”
　　楚翼然决定不和这个丫头胡闹，越临近朔阳天气就越冷，何况他身上的浮云掌还未化解，就比常人更加畏寒，他拢了拢衣袖，靠在了马车中的软垫上，懒懒的说道：“我不是已经和你私定终身了么？又岂敢有二心呢？”
　　云潇潇万万没料到一向温温和和楚翼然居然会与她调笑，冷冷的哼了一声：“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我当初不该说谎罗？！那你又何必为我出头呢？直接向我哥揭发不就行了？”云潇潇愤愤的起身欲走，怎料马车猛的颠簸，她一个踉跄没有站稳，直接摔在了楚翼然的身上，对方原本已有些昏昏欲睡，刚睁开眼便见云潇潇朝自己摔来，伸手接住她的身体，胸前的伤口被猛地撞到，疼得楚翼然龇了龇牙，抱着云潇潇一起翻下了软榻。
　　“大小姐，楚公子，你们没事吧？”车内这么大的动静引来了外面的人的注意，说话的正是云影山庄的护卫队长云青。
　　“啊？没……没事！”云潇潇敷衍着，抬眼看了看被自己压着的人，两人姿势甚是暧昧，不禁红了脸，尽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我……我说，大小姐……咳……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呐……”
　　“你……”直到楚翼然艰难的开了口，云潇潇才发现原来自己压着对方的胸口，已经把人疼的冷汗直冒了，“见着我摔下来你不会躲吗？笨死了！每次都这么不自量力……”云潇潇说着便红了眼睛，之前自己也并非要和他怄气，只是她不喜欢闷闷不乐的楚翼然，不喜欢他对她的心不在焉，不喜欢他为自己再受伤。
　　被云潇潇拉着坐下，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云大小姐把自己犯的错归结于他，楚翼然也不为自己辩驳，靠着软垫长长的舒了口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真的很疼吗？我让哥哥进来看看吧……”云潇潇见他蹙着眉不说话，心下急了，转身欲求救，却被一把拉住了。
　　“你别跑来跑去的了，我没什么事，不过要是再被你撞一次估计就直接去见我爹了……”楚翼然咧开嘴笑了笑，不料双唇却被温热的手指按住了，他愣了愣，看着眼前的云潇潇，对方眼中写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不许胡说八道，我爹说过，在世之人说的话做的事过世的人都能听得到看得到，所以不能胡说，知道吗？”云潇潇煞是严肃的看着楚翼然，见对方点了点头神色才缓了下来，随又叹了口气，“我爹常说，我娘地下有知，一定很高兴能见到我找个好人家，他和大哥拼命赚钱，在官场和江湖中周旋，却不愿我再牵扯进去，所以他选了一户安安分分做生意的人家，说那也是门当户对，对方绝不会亏待于我，可是……我不想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
　　恍然间，楚翼然仿佛听见了黄泉宫中，夜深人静的时候，娘坐在沉月楼上悠悠的叹气声。他拉过云潇潇的手，让她转向自己：“潇潇，回去之后就和你爹和大哥把一切说清楚吧，他们一定不会责怪你的，他们将你许配于钱家也是希望你可以幸福，何况……你又怎知不会爱上那钱家之子呢？或许……那就是你命定之人也说不定呢？”
　　云潇潇眨着眼睛看着楚翼然，对他说的话有些许不解，他说起来也是姓钱那一家人的亲戚，自然是知道那钱鑫鑫是怎样的人，那人怎么可能是自己命定之人呢？
　　“我们的事……我会和爹爹他们说清楚的。”云潇潇也知道这个谎不能瞒得过家里的人，但若是和盘托出，那楚翼然岂不是就要离开自己了？她虽这般答应，心底却隐隐不想此人离开，她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段时间和这个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感情，她想他留在身边，就如现在，在她身边，愿意听她说话，会和她说笑，会拉着她的手，就好像……小时候娘在的时候一样。
　　尽管云潇潇一再拖延，该来的总还是要来，当一行人马抵达雾泉山云影山庄的时候，当楚翼然和云潇潇站在山庄大门前的时候，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小姐！！！”在云潇潇还在茫然的时候，山庄内一个身影远远地朝自己奔来，扑倒在自己跟前就哭个不停，“小姐！！您怎么可以就这么丢下小秋一个人走了呢？！小秋都快急死了！小姐您真是太过分了！小姐……”
　　小秋抱着云潇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的梨花带雨。
　　云潇潇笑着抱着小秋一个劲的安慰，抬头看了看朱漆大门上的四个大字，终于还是回家了啊……
　　“好了好了，小秋你这么抱着小姐成何体统啊！这走了一路了，还不快些让他们进屋休息？！站在门口吹冷风呢！”小秋身后走来一人，端庄贤淑，娉婷婀娜，俨然一个大家闺秀。
　　“晴瑶姐姐！”云潇潇笑着迎了上去。
　　舒晴瑶走到云潇潇身边，朝云烈扬行了一礼：“大公子一路辛苦了！”
　　云烈扬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晴瑶姐姐，别理这个人！我带你见一个人……”云潇潇说着便拉过一直隐在边上的楚翼然，“他叫楚翼然，这一路都是他跟着我呢！”
　　晴瑶笑盈盈得看着楚翼然：“楚公子，我家小姐这一路承蒙您的照顾了！”
　　“姑娘言重了，在下幸得大小姐相助才不至于流落街头的。”
　　“晴瑶姐姐，我爹呢？他还在生气吗？为什么不来接我？”云潇潇不理那两个人在那里谢来谢去，她现在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找到爹爹，然后帮楚翼然疗伤。
　　“老爷在后山练剑呢！他说……”小秋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云潇潇，再看了看楚翼然，直看得两人面面相觑，“老爷说……小姐心里只有……只有新姑爷，也不要他这个爹了……”
　　“厄……”云潇潇心知是爹爹又在捉弄自己，本想着回来好好道歉，现下便是歉意全无，只想拔了老爹嘴上的几根胡须，好好问问他为何不闻不问的便把自己许给别人了，“好啊！他不来见我，那我便去见他！我们走！”说着便拉起还愣在一旁的楚翼然往庄内走，路上还不忘和管家连叔打了声招呼，丫鬟小秋喜滋滋的跟在后面，心想小姐带回来的新姑爷真好看，说话也好听，温温和和的一个人，铁定是比那个败家子姓钱的要好，心里这么想着，也就满心欢喜的给新姑爷收拾客房去了。
　　门外舒晴瑶帮忙收拾着行装，看到云烈扬拧着眉看着离去的两人：“大公子可是在担心那人来路不明，会害了小姐？”
　　云烈扬转眼看着舒晴瑶，眉间的忧郁更深了：“我总觉得见过此人……但是……却又不是……他不会武功……”
　　舒晴瑶来到云烈扬的身边，伸手抚平了他眉间的褶皱：“他们既然来了，进了这山庄内，就没法儿对小姐如何了，何况……“舒晴瑶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或许正如老爷所说，这是小姐必须要走的路……”
　　再说那二人，云潇潇拉着楚翼然来到云影山庄的后山，此处便是山庄弟子练功的地方，此时日暮西沉，这练功场上也已是冷冷清清，云潇潇见此地没有人影，心道莫不是被那老头子耍了吧？心里正气愤着，忽然耳边一阵风声，紧接着便是呼啸而来的剑吟，云潇潇忙一把推开楚翼然，抽出腕间软鞭，“倏”的一声挡下了一剑，顺着软鞭挥出的势头跳开了楚翼然的身边，来人并未就此罢手，剑花一抖便与云潇潇打了起来，云潇潇软鞭耍的灵活，想要缠住剑身，却每每总让它逃脱，剑尖顺着鞭身便朝云潇潇刺来，但点到之处却又乍然转向，似是要避开，这便又让云潇潇有了可乘之机，一手握住鞭梢套住从身边擦过的长剑一个翻身让软鞭在剑身上打了个结，往后一翻欲让对方脱手，谁知虎口一震，对方的剑还未脱手，自己的鞭倒是被那人缴了去，而挥剑的人一个翻手甩脱了缠在剑上的软鞭，剑势却未减弱，直直得朝一旁的楚翼然刺去。
　　“爹爹！！！”云潇潇急着喊出了声，“楚翼然，躲开！！”
　　云万霆并未收势，眼见着便要刺中楚翼然，对方却并未移动一步，直直的看着那朝自己呼啸而来的剑尖，在离自己的胸口不到半寸的时候停了下来，空气便在此刻凝结了一般。
　　“楚翼然见过云老庄主！”楚翼然的脸上微微绽开了笑容。
　　云万霆举着剑，细细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久久没有回应。
　　“爹爹！！”云潇潇可不管这两个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把抢过还在云万霆手上的长剑扔在地上，挡在楚翼然面前愤愤得看着自己的爹，“你怎么和大哥一样，见着人就打呢？！楚翼然他不会武功，你们干嘛一个个的都那么喜欢欺负他？！”
　　云万霆挑了挑眉毛，拉过了楚翼然捏住了对方脉门探了探，微微皱了皱眉，二话不说的拉起了人点了几处穴道，即又带着人盘坐于地，一掌悬空附于楚翼然身后，掌风带过之处均起了层层雾气，就如山间云雾一般，掌心处的云雾越来越浓密，几个轮转之后，云万霆猛然推出一掌，激得楚翼然一口淤血喷出，云潇潇忙伸手把人拉住。
　　“小子，烈儿的那三四成功力，你能撑到此处，很是不易啊！”云万霆笑着起身走到一边，收起了刚才被云潇潇扔掉的长剑。
　　“多谢老庄主……”楚翼然嘴上道谢，心下却忐忑不已，刚才那一掌，云万霆何止帮他化了浮云掌，连带着化功散的毒也被一齐逼了出来，但是却又将其身上几处穴道封住，让他即使解了化功散，也一样毫无内力，这究竟是为何？
　　“爹爹，你要救人就救人啊！干嘛弄得这么麻烦，我还以为……”云潇潇扶着楚翼然，那两人之间的种种她在一旁自然是看不出来的。
　　云万霆朗声大笑了几声，看着女儿对身边之人如此在乎，不禁摇了摇头：“唉……女儿大了，留不住了哦……”
　　听闻此言的两人均是一怔，一来云潇潇本就打算将自己说谎的事和爹爹说清楚，二来也想跟爹爹说，把楚翼然留下，他本就是无依无靠才会和自己同路，留他在山庄内也未尝不可，而楚翼然在与云万霆那一来一去之间，已完全失了方向，不知这老庄主意欲为何？
　　“行了行了，潇潇啊，你这一路胡闹，差点把这小子的命给送了你不知道吗？”云万霆从袖内掏出一瓶丹药递给了云潇潇，“你若再在路上拖延几日，恐怕爹爹就要去求普苔寺的老和尚救你的心上人了！哈哈……”
　　云潇潇面上一热，不理云万霆的嬉笑，扶着楚翼然就走：“爹爹你若是闲得很，不如想想怎么帮我们筹备婚事吧！”
　　此言一出，着实惊到了在场的两个男人，云万霆万没有想到女儿会如此来将他一军，而楚翼然更觉得芒刺在背，这一对父女怕都不是好惹的人，自己在此地恐怕还真是凶多吉少了……
　　话虽如此，楚翼然毕竟是山庄上下公认的大小姐的“新姑爷”，尽管他本人坚持不让庄内的人这样称呼，大家还是就如此接受了这个姑爷，何况他本就温润亲和，来到山庄没多久便受到了庄内上下的欢迎，奇怪的是，云万霆对他也是一脸赞许和喜爱，丝毫不似初听得云潇潇在外与人私定终身时那般气愤。
　　“小姐，你说新姑爷是喜欢这水蓝色的衣衫呢……还是嫩黄的……”
　　“小姐，姑爷说他喜欢小秋做的点心呢！”
　　“小姐，新姑爷今儿个在园子里教连叔拿青莲酿酒呢，可惜咱们这儿天冷，青莲不常开……”
　　“小姐……”
　　云潇潇狠狠得瞪了小秋一眼，这些天她整天姑爷长姑爷短的，她云潇潇还没嫁人呢？这小丫头胳膊肘怎么就往外拐了？！
　　“你那么喜欢新姑爷，我跟爹爹说了，把你许给他得了！”
　　小秋一听吓得忙跪下扯着小姐的衣袖，哭哭啼啼的说以后再也不敢了，云潇潇本也就是吓吓这小妮子，怎么还把她吓哭了，笑着把人拉了起来：“小秋，我问你，这几天你的新姑爷都在干嘛呢？”
　　回来了半月有余，云潇潇见楚翼然伤势渐愈，倒也不是经常缠着他，离开了这么久，总要好好打理一下家中的事务，说是如此，其实只不过是云潇潇怕自己见着他会尴尬，但不见他心里却总是莫名想着，翻来覆去的犹豫，在见与不见之间，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半个月。
　　“小姐，姑爷这几天一直被老爷拖着在书房下棋呢……”
　　“下棋？！”
　　小秋点了点头：“也不知怎么的，老爷老喜欢拉着姑爷下棋，一下就是一整天，也不见着累……”
　　云潇潇一脸纳闷，莫非爹爹真的把楚翼然当成自己的女婿了不成，就算是女婿，那也不用天天躲在屋里下棋啊？怀着满腹疑问，云潇潇决定去看看自己的爹到底打算干嘛，刚走到门口便听到楚翼然轻声说道：“庄主，您又输了……”
　　“这……”云万霆盯着摆在几案上的棋盘，一脸的不可思议，“不对不对，咱们再来！再来！”
　　楚翼然看着云万霆毫无庄主威严的收了棋子打算重振旗鼓，微微一笑，也就随他去。
　　“爹！！”云潇潇倒是先看不下去了，一脚踏进书房，插着手臂瞪了瞪楚翼然，心道我爹胡闹，你也跟着他胡闹。
　　“你这丫头不懂这些，出去出去！别碍着咱们，来来，翼然，咱们再来一局！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云万霆朝云潇潇不耐烦得挥了挥手。
　　云潇潇撇了撇嘴，尽搬了个椅子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好！若是此局翼然赢了，爹爹就放了他！”
　　“好！”
　　这父女二人如孩童般的打着赌，浑然把一旁的楚翼然当作了赌注，当事人也只得深深叹了口气，这局棋，怕是赢也不是，输也不是了。
　　半柱香后，黑子落下，云万霆和云潇潇皆是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棋盘，一脸诧异。
　　“哈……哈哈哈！爹爹你输了！！好了好了，翼然是我的了！”云潇潇还未等云万霆反应过来便拉着楚翼然出了门。
　　楚翼然无奈的跟着云潇潇：“你要带我去哪里？”
　　云潇潇做了个鬼脸，朝楚翼然神秘的笑了笑：“带你去见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