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江湖两相忘》赟淡疯青

7、第六章

　　云潇潇活了一十八年第一次遇到这般惊险有趣的事情，自然是不顾楚翼然的阻止，乐颠颠的跟着怜霜到“莺莺燕燕”凑热闹。从迈进大厅那一刻起，云潇潇只觉得眼花缭乱，五彩缤纷。且不说那十七个五音十二律的小姐，单是丫头们，有好些也算得上是绝色佳人了。这般春色，只怕是连皇帝的后宫都比不上，她不免在心中暗想，若我是个男子，也绝不愿意离开这里。
　　“想必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我为何要请大家过来了。”秦淼淼目光一一扫过大厅内的人，像是要从他们脸上找出些什么。“厨房的小三、阿长，还有后山的哑叔死了。”
　　听得此言，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窃窃私语起来。
　　“我先向姑娘们道歉，是我管理无方，让大家受惊了。”秦淼淼欠了欠身。“不过，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此等事件发生。”
　　“淼淼，我们自然信你。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说话的是商字号的罗婉。
　　“小三和阿长妄图偷窃宫中的东西下山变卖，被哑叔发现。扭打之中，哑叔被害，那两个小贼也受了重伤，不过哑叔临死前拼劲全力通知了护院，于是……”秦淼淼低下头，无人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哑叔真是英勇！”罗婉的声音竟已带着抽泣。
　　秦淼淼拍了拍罗婉的肩膀以示安慰，接着说道：“我想提醒诸位姑娘，回去清点一下阁子里有没有少了东西，另外这段日子管好身边的人，更要管好自己。”
　　罗婉撇了撇嘴，“我会为哑叔念经祈福的。淼淼，你放心吧，我们都会管好自个儿的。”说罢莞尔一笑，便率先离开了莺莺燕燕。
　　云潇潇见这个罗婉竟然可以直呼秦淼淼的名字，颇为惊奇，但见秦淼淼对她也是极其客气，更为惊讶。“罗婉进洛阳宫五年，和秦姑娘的关系非常人能比。”怜霜在云潇潇一边轻轻的说。
　　“大家都散了吧！”红藤发话道。
　　云潇潇偷偷向秦淼淼瞥去，却正好对上她凶狠的目光，顿时头皮发麻，急忙拽住怜霜的手逃也似的走了。
　　秦淼淼早就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气，只待众人一离开，她便一掌拍向身边的雕花黄木矮桌，力道之大，竟生生将矮桌拍成了两半。
　　许久，琥珀才小声的说：“小姐，您别太生气。”
　　“哑叔在幽冥门十几年，现在竟然死在我的眼皮底下！你要我怎么能不生气”秦淼淼走到红藤与琥珀面前，用近乎冰冷的口气说：“是谁把这个消息传的宫里人尽皆知，我都不清楚的事，那些个丫头老妈子竟然全都知道了。你们两个到底在干什么？”
　　红藤与琥珀只是低下头不敢说话。
　　“给我去查，查出是谁多了嘴决不轻饶。”
　　秦淼淼推开莺莺燕燕的边门，满山的乞巧花开，香气扑鼻。可这般风景却也不能化解她心中的烦闷。虽然洛阳宫看似只有数十个武功一般的壮汉护院。但其实，乞巧山上布满机关暗门，全按着幽冥门的残阵式排列。你若是安分守己的从正门一路上山，自然安全，但若心怀不轨，定会死在各式各样的暗器之下。钱鑫鑫之所以可以来去自如，全是因为学过这阵法的关系。这般严密的布防下，洛阳宫内一夜之间竟然连死三人，当真让秦淼淼意外。她摘下一只耳环，放在嘴边吹出一声短促奇怪的声响。
　　不过一会儿，一个黑色如同影子般的身影便出现在秦淼淼身边。来人戴着黑色面具，只看得见两只眼睛。他低头行礼，“请宫主责罚！”此人正是韩钦。
　　“我哪敢责罚你啊！”秦淼淼扭头看他，随即露出无奈的表情，“我不是说过，来见我不要戴这个嘛。”说着便伸手取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第一次见到他的人，必定会被他的容貌所惊吓，他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从右眼角处开始一条长长的刀疤直至下颚处，竟像是生生将这张脸劈开了一般。但除去这可怖的刀疤，他其实是一个容貌清隽的英俊男子，着实让人惋惜。秦淼淼显然对他的容貌已是习以为常了，“说说你的想法。”
　　“我检查过小长和阿三的尸体，应该是被哑叔所杀。而哑叔背后中刀，应当是死于伤口上的剧毒，。”
　　“以哑叔的武功，想要杀他并不容易，下毒是个好办法。”
　　“洛阳宫周边部署非常严密，所以凶手必定是宫里的人。”
　　“你保证没有人可以在这里来去自如吗？”
　　韩钦听后一怔，“我发誓只要有我……”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何必当真。”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秦淼淼忍不住笑了，“骆马十三窟的韩帮主对我发誓，我可受不起。”
　　“宫中人多手杂，就算入宫时查验的再紧，也不能保证每个人的身份都很干净。”
　　秦淼淼缓缓点头，“这个道理我也懂，哑叔不久之前的确曾对我说过，他在宫中发现了可疑的人，但这种事情向来都是由他独自处理，我也就没有在意，可万万没有想到……”
　　“你也不必自责。你可曾问过那位姓楚的公子，毕竟他一直与哑叔在一起。”
　　“他只说那夜二更时哑叔独自出了门。别的一概不知。”秦淼淼见韩钦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便又说道“你不必怀疑他，虽然我不知他的来意，但此事，他绝不会骗我。”
　　“你细查过怜霜的底细吗？”韩钦迟疑片刻说。
　　“怜霜，怜霜！”秦淼淼轻声默念这个名字，脸上慢慢浮起一丝笑容，可眼底却满是寒意。“是我大意了，看来是安稳日子过久了。总之最近，你就全力追查此事吧。另外告诫兄弟们都小心些。”
　　“明白。”说话间，韩钦身形闪动，如闪电一般已然不见了。
　　“小姐。”红藤突然神色紧张的走进大厅，“宫里来信了。”
　　秦淼淼拆信读来，脸色却是一冷。“谁送来的。”
　　“一个小男孩，说是一个婆婆给了他五量银子，要他跑腿。”
　　这几年来，黄泉宫都是用这种方式传信予她，从不见来人，也不知这洛阳城里究竟藏了多少黄泉宫的人。
　　秦淼淼仔细将信封中的另一封信件贴身收好，交代红藤道：“明日我亲自送云烈扬与云潇潇下山，你不必去了。今日是他们在宫中最后一晚，不要出了什么差池。”
　　“是。”
　　秦淼淼将信封与信揉在一起，双手合十轻轻的来回搓动，待再张开手时，已经只见一片粉末。

　　第二日一早，云烈扬便在秦淼淼陪同下自后山离开洛阳宫，一来后山可以直接通往去朔阳的官道，二来则是不想被洛阳城内人所见。“秦姑娘，这次要多谢你仗义相助，我这个调皮的小妹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吧！”
　　“哪里的话，云影山庄的大小姐与庄主先后光临洛阳宫，是我的荣幸。”
　　云烈扬眉头微蹙，面露难色道。“这丫头这次闯的祸实在太大，我真不知要如何回去向我父亲交代。”
　　秦淼淼自然明白云烈扬的意思，“云姑娘只是好奇贪玩，并没有犯什么大错，云庄主不必忧心！”
　　云烈扬闻言释然一笑，秦淼淼这样说便是承诺不会将云潇潇的事情说出去。“若我这妹妹能像秦姑娘这样能干懂事，我和爹爹可就省心了。”
　　“云庄主说笑了。”秦淼淼娇羞低笑，“不过我倒是有一事想请教云庄主。”
　　“秦姑娘请说。”
　　“云庄主可知朽星。”
　　“朽星？”云烈扬一脸茫然。“这是何物？”
　　“云庄主有所不知，我爱抚琴，更有收集天下名琴的爱好。前些日子洪洞矿业的贾公子说这朽星乃是天下第一的好琴，可我却从未听说过。云影山庄名冠天下，知道的事情自然比我这小女子要多，便不耻下问了。”
　　“在下孤陋寡闻，看来是帮不上秦姑娘的忙了。”云烈扬神情诚恳，一副毫不知情的摸样。
　　“连云庄主都不知道，看来必定是那个贾公子胡诌骗我的。”
　　“在下回去后一定会帮秦姑娘四处留意的。”
　　“那真是太谢谢云庄主。”秦淼淼赶忙欠身行礼。
　　“秦姑娘客气。”云烈扬笑着还礼，只是他和秦淼淼这笑脸背后藏着怎样的心事只有自己明白了。
　　送走了云潇潇和楚翼然两位瘟神，秦淼淼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独自一人行至哑叔被害的地点想再查查可有何线索，却在洢水溪边见到了一个人洗衣服的苏阳。不知为何，秦淼淼总是觉得这个苏阳身上有秘密，她来洛阳宫必定有所目的。正想着却见苏阳手指一动，一颗石子不偏不倚的打在溪边的树干之上，一只小猫“喵”的叫了一声跳开去了。秦淼淼心下一惊，“我这洛阳宫倒还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无论洛阳宫内发生了什么事，对来寻花问柳的客人们来说全无关系，他们只要在这里醉生梦死，找到快乐逍遥。忙忙碌碌一晚后，秦淼淼照例懒散的躺在偏厅的软榻之上听红藤和琥珀交代宫内一天的各项大小事宜。
　　“小姐，查到第一个把消息传出去的是厨房的两个老妈子，还有落梅姑娘的丫头倩儿。”
　　“全部给我赶出宫去。”
　　“倩儿是落梅自个儿带进宫来的。要赶出去的话是不是……”
　　“如果她要保这个丫头，就让她一起滚！”秦淼淼不耐烦的打断了红藤，“没要他们的命已经是我格外开恩了。再过不久就要求巧了，绝对不可有事发生。”
　　“是，小姐。”
　　“我这几日要出个远门，宫里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小姐可是为了朽星？”琥珀问道。
　　“我的确是想去云影山庄瞧瞧，可我出宫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那依小姐看，朽星是不是真不在云影山庄内呢？”
　　“云烈扬若直言不知朽星在何处倒还可信，但他却说他完全不知朽星就有些可笑了。虽然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三架琴之间的关系，但江湖中人不知这琴却是不可能的，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小姐今早这般问他，岂不是打草惊蛇！”
　　“都说了是蛇有何可怕。这件事你们就别管了。这段日子你们把所有姑娘的底细全给我彻查一遍，不可有任何遗漏。我不在时，跟生意有关的事情，全部找罗婉做主。”
　　红藤和琥珀皆是一脸的诧异。“小姐，为何是罗婉？”
　　“因为她比你们都聪明。”秦淼淼完全不留情面。
　　回到若水阁后，秦淼淼左思右想却还是不放心，她再次吹哨叫来了韩钦，“我明日要出宫去咸平山拜见了然大师，宫里的是你得帮我盯着点。另外，你让十三跟着我。”
　　韩钦一愣，“小虎？。”
　　“年纪大了，总是有些怕死的，多个人保护不好嘛！”秦淼淼一本正经的说。可这个玩笑却一点儿也没能逗到韩钦，他的脸上还是那副平淡的表情。秦淼淼只能实话实说“小虎一直说想去咸平山，我这个做姐姐的就假公济私带他去玩一次。而且我想探一探云影山庄，小虎能帮上我。”
　　“我知道了。”
　　“有一个叫苏阳的丫头，你找个机会帮我试试她的功夫，能看出何门何派最好。”
　　“莺莺燕燕的苏阳？”
　　“正是。”
　　“她的功夫有恒阳派的基础，但也不完全是。”
　　“恒阳派。”秦淼淼联想到不久前秦白芷对她说的话。“原来如此。”
　　“有何不妥吗？”
　　“小事，不过说来话长，我回来以后再详细告诉你。可是你是如何得知她会武功。”让秦淼淼吃惊的并不是苏阳的身份，而是韩钦的先知。
　　“老五在她入宫不久后就发现了她会功夫，我去试了试，不足为患，所以就没有惊动你。我已经吩咐小十和十二盯着她了，你放心吧。”
　　看着韩钦理所当然的表情，秦淼淼叹气道，“幸好洛阳宫有你们，我身边的那些人真是一个都靠不住。”
　　“我想让老五去后山。”
　　“不行，范老五去了菜园，谁为我煮饭！”
　　“可后山不能无人。”
　　“我再想想办法，总之范老五绝不能动。”秦淼淼坚决的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韩钦拿出一个黑色面具戴回脸上，身影刚飞出窗口却又突然折回，想了想才说：“晚上风凉，你还是多穿点好，更何况你肩上有伤。”
　　秦淼淼左肩头的旧刀伤就是为救韩钦所致，当年这一刀差点废了她的手，如今只要天凉便会暗暗疼痛。对此韩钦一直很介意，时常找些奇怪的偏方来给秦淼淼，刚开始，她还不太愿意用。日子久了，她也就不再阻止韩钦，只是试过多次也不见有用。

　　秦淼淼与赵小虎二人自洛阳出发，扮成一对做小生意的兄弟水陆兼程花了四日到咸平山。对普苔寺，秦淼淼还是心存敬畏，考虑再三决定正式登门拜访。于是便换回女装上门求见。
　　和了然大师的相遇相识也算是缘分。约在两年前，秦淼淼和钱鑫鑫结伴共赴朔阳游览名山落霞。两人在山间品茶扶琴时遇到了独自一人外出游历的了然大师，大师精通音律和茶道，竟和他们两人谈的相当投机。三人同游了两日，直至分别时，秦淼淼才知这个风采奕奕的老和尚竟然是普苔寺的掌门方丈了然大师。
　　普苔寺山门高耸，巍峨庄严，千古名刹，统领江湖百年有余，毕竟不是徒有其名的。
　　“女施主有何事？”两个小和尚拦在门口。
　　“我想见了然大师。”
　　“不知女施主有何事，方丈不见外客。”
　　秦淼淼从怀中掏出一颗透明的褐色佛珠：“请把这个带给掌门，他便知我是何人？”。
　　谁知小和尚看到这个佛珠后态度马上变得极为尊敬，“阿弥陀佛。女施主请先随我来吧。”此珠是了然大师与秦淼淼初识时相送的，了然大师当时便言见珠便如见本人。秦淼淼还只当大师是随便一说，现在看来却是真的。
　　秦淼淼被带入一间客室之中，悠悠檀香，正堂内朗朗佛经之声传来让人倍感庄严。客室内的摆设极为简单，只在墙上挂了一幅字，上书一个静字，手法刚劲有力，笔锋回转之处尽显威仪，
　　“淼淼，怎么有空来看老和尚啊。”了然大师满面笑容的踏进客室，大师今年已经七十余岁，可仍然精神矍铄，气度不凡。
　　“大师近日可好。”
　　“好得很呢，特别是喝了淼淼送的上好的白毫银针的之后。”
　　“大师说笑了。”
　　“淼淼不会是只为了见老和尚而来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您，我此次前来，是为了送一样东西。”说罢秦淼淼便恭敬的递上了一封信。
　　了然大师读罢毫不惊讶，双手合十道：“泠宫主太客气了。”
　　“大师早就知道我是黄泉宫的人吧？”秦淼淼问出了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
　　“这很重要吗？”
　　秦淼淼被了然大师的话问住了。“可我是魔教的人。”
　　“正邪之间真有如此大的分别？”了然大师微笑道，“更何况，这个所谓的魔教究竟是由谁来界定呢？”
　　“大师若这般说，那淼淼也就说说心中所想。淼淼一直觉得如今这世上正邪不分，黑白颠倒。天下人皆说黄泉宫是魔教，可七十年前黄泉宫不过创立二十九年，据我所知，圣主成泉从无任何烧杀掠夺的行为，可天下人缘何要对我们赶紧杀绝！”
　　“看来在淼淼心中确有很多不平。”了然还是自在淡然的表情，
　　“大师说的没错，淼淼的确心怀不平。”秦淼淼一股脑的把这些年来的疑惑与不满尽吐露了出来，“七十年前一战究竟有几人是真的抱有匡扶正义之心，又有几人是为了窥探前朝皇陵的财富？这天下究竟是谁说了算？”
　　“七十年前，老和尚我还只是一个三岁孩童，过往之事老和尚不知也不想知。老和尚只能说善与恶皆在边际之上，自然有锋芒。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看到秦淼淼尽是茫然之色，了然大师哈哈大笑，“这江湖若要再起风波，你我都无可控制，这天下的事本就要一件件的做，急不得。而这所谓的正邪，本也就各在人心！”
　　秦淼淼思索再三道，“大师，淼淼虽然不全懂，可淼淼知道您是个善人。淼淼任务已成，就先行离开。”
　　“那就有劳淼淼转达，老衲在此恭候泠宫主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