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前度）》萧雪鱼11

32、第三十一章 后黎简效应

　　那空乘身不由己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黎简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低头看了眼披在身上的毯子，扯下来扔开。
　　这小小的骚动已经引来注目，头等舱内另几位客人从座位上转过头来，中年的乘务长轻声安抚了乘客几句，也朝这边走来。
　　“我有扩张型心肌病，”黎简抓紧时间，飞快地道：“原发性心肌病中最常见的一种，医学界多数认为心肌病是在病毒感染后发生的免疫性心肌损害所造成，是扩张型心肌病的主要发病学说，所以也称‘病毒性心肌炎’。”
　　那年轻的空乘听得呆住了，不仅是她，乘务长、头等舱的其他乘客，甚至接到通知出来查看的副机长，全都被黎简超快的语速和不间断蹦出来的生僻医学名词唬得一愣一愣，反应不过来。
　　“扩张型心肌病的症状为，”黎简浅浅地吸了口气，继续不用断句也不加标点地说（或者应该称之‘背诵’）着：“抬举性搏动，心浊音界向左扩大，常可听到第三、第四心音，心率快时呈奔马律，二尖瓣或三尖瓣听诊区可闻及收缩期吹风样杂音，该杂音在心功能改善后减轻，血压多正常，但晚期患者血压可下降，脉压小，出现心力衰竭时舒张压可轻度升高，心力衰竭时可出现交替脉，脉搏常减弱，两肺底可闻及湿罗音，并可见肝脏肿大，浮肿，甚或胸、腹水，各种心律失常均可出现，为首见或主要的表现，并有多种心律失常合并存在而构成复杂心律失常，可以反复发生。此外可有脑、肾、肺等处栓塞的体征。”
　　他顿了顿，以强调重点：“临床症状中，扩张型心肌病以充血性心力衰竭为主，其中气急和浮肿最为常见。最初在劳动或劳累后气急，以后在轻度活动或休息时也有气急，或有夜间阵发性气急，并常见头晕，心前区疼痛等症状，少数患者有晕厥，各种心律失常均可见到，还可发生栓塞及猝死。”
　　提到“晕厥”，以“猝死”收尾，黎简满意地点了点头，迎着众人鸦雀无声地注视，又点了点头。最后，他用整个机舱都能听见的音量，清晰无比地道：“我要晕了。”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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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又曾本以为所谓的社区书法展就是在社区的活动室里挂几张书贴，她只需要装模作样地夸赞几句就算过关，没想到张校长的书法展与众不同。
　　那是在一间小公园里，其实就是阿奇他们小学对面那座小小的社区花园，没想到绕过那常见的八角形花坛，后方别有洞天。
　　三排银杏树间隔整齐地排列着，每排八棵，树与树之间的间距都在两米至三米间，横排竖直，规矩地就像一队挺胸凹肚的士兵，又像是老老实实等升旗的小学生。
　　盛夏时分，或许是最近那场大雨，银杏的叶片却已过早了有了潮湿的金边，在无风的梢头安静地俯视着，有一种故都的秋才有的成熟安然。
　　张仪吉的书法展就在这几株银杏树之间举办，树上松松地拉了几根布条，张校长反复强调不能使用麻绳和尼龙，会损伤树皮，布条上挂着几张没有经过仔细装裱的白纸，纸上墨迹萧然。
　　王又曾对书法只好算门外汉，但艺术的共同性在于审美，以她崇尚极简的审美趣味，张仪吉的字仍显得过于萧索。
　　她说不清他学的是哪派，依稀有瘦金体的骨架，秀气掩不住风骨又有几分像柳体，与正统的柳体，也即柳体楷书如《玄秘塔碑》相比，张仪吉的字又更伶仃得多，一笔一划瘦骨嶙峋，洒在雪白的纸面上，王又曾仿佛看到一个半秃老道倒骑着毛驴向惨淡的夕阳行去，背景是皑雪覆盖的白茫茫大地。
　　她将这通感的印象形容给张仪吉听，他听得微微含笑，目光莹然，温和洒脱的气度为相貌添色不少。
　　王又曾仔细地打量他，暗暗叹气，如果张仪吉早能有今天的勇气，或许她和他真的有可能。
　　但她又知道不能怪张仪吉，他是真君子，暗恋了她许久，一直碍着她的已婚身份不敢有所表示，这次破天荒的主动邀约，想必是终于收听到她要离婚的流言。
　　现在回想，那流言还是她故意放出去的，她对张仪吉颇有好感，不排斥进一步发展——当时她没想到会再见黎简。
　　既然黎简出现了，哪怕他再度离去，在后黎简效应显现出来之前，王又曾觉得，她还是先不要像祸害师兄那样再祸害他人了。
　　黎简和放射线的相同之处在于，她都错觉自己能挺过来，以为她就像表面那样平安无事，却不知道每个细胞都被改变了，她的人生没办法伪装成从未遇见黎简。
　　黎简又仿佛是一棵草，王又曾恶意地想着，猪笼草，而她是一小片砂土和碎石混合的戈壁，挑剔地筛选着允许存活的植物。她的爱情是地层深处那一点点水分，仅够养活黎简。
　　所以看着张仪吉，王又曾觉得很抱歉，他是个好男人，就像师兄也是好男人，她似乎总是在错的时间遇到好男人，然后辜负他们。
　　参观展览的除了他们当然还别人，大多是附近闲着没事儿的中老年退休大军，也有逃学的顽皮孩子，猴精猴精的，只要被张仪吉眼风扫到，一溜烟闪得不见人影。
　　王又曾有点担心遇到阿奇，到时不知该责怪他早退呢还是被小盆友无声地谴责，自从阿奇与黎简碰过面，她总觉得这对父子越来越像，被阿奇撞到她和张仪吉约会，不知怎的就像被黎简逮到一样心虚。
　　“王小姐，”张校长讲解自己的一篇得意作品，说了半天才发现王又曾眼光发直明显神游了天外，他脾气甚好，只笑了笑，又叫道：“王小姐，对这幅字怎么看？”
　　“啊！”王又曾瞬间醒过神来，掩饰地道：“这篇《从军行》写得很好，字里行间有兵戈之气。”
　　张仪吉听得眼前一亮，他写得并不是李白那篇家喻户晓的《从军行》，而是杨炯的五言律诗，是他本人最喜欢的一首，尤其是最后一句“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他闲时反复书法，就是为了得到原诗中飞扬的激越之气，王又曾随口敷衍的一句话，正搔到他的痒处。
　　张校长毕竟是书生，但凡书生，咳，总有那么点头巾气和酸腐气。所以王又曾这一句话就像不小心打开了泄洪的阀门，张仪吉的滔滔口水……那个连绵不绝。
　　这一通说下来，王又曾陪笑陪得脸颊都僵硬了，听念经听得耳膜都磨薄了一层，欲哭无泪，欲逃无路，只得脚下加快脚步，盼着赶紧逛完展览。
　　最后一棵银杏树上摆着一张桌子，桌面上是喇叭和签字簿，张仪吉的书法展览并不以盈利为目的，签字簿大约是用来听取众人的意见，结个善缘（王又曾默念阿弥陀佛）。
　　两人一前一后离那张桌子还有几十米远，王又曾抬起眼，镶着金边的银杏树下投下镶着金边的阳光，阳光里头站了个人。

　　注：关于扩张型心肌病的解释全部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