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前度）》萧雪鱼11

33、第三十二章 梦魇

　　算黎简运气好，飞机上并没有一位医生可以当场戳穿他的谎言，航班被迫延迟，两名乘务员将他抬下飞机，紧急送往最近的一家医院。
　　躺在救护车上，黎简能感觉护士把冰凉的听诊器塞进他的衣服里，按压胸膛，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并不怕他们听出他的心脏非常健康，健康而充满勃勃生机地蹦动着。
　　他专心致志地想着王又曾，只要想到王又曾，他的心跳就会变得失序。
　　救护车呼啸着驶出机场，黎简对鸣笛声充耳不闻，他已经彻底地沉浸到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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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那个梦的福，黎简想起来了，十六岁的他曾经急匆匆地跑下楼，差点因为左脚绊到右脚而在楼梯上跌一跤。
　　他运气不错，及时扶住了栏杆，并没有结结实实摔下去。黎简余悸未消地喘着粗气，却来不及休整，又继续三步并作两步地快跑。
　　因为王又曾在等着他，这是她读大学以后第一次回家，也是自他们相遇以后初次离别。半年时间，对黎简而言就像一个世纪，时间仿佛凝固一般停滞不前，他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意识到他们年龄的差距，他被困在胶冻一般的四年里，眼见着近在咫尺的王又曾，却无论如何没法接近。
　　十六岁的黎简不懂得排遣这样焦灼的思念，他烦躁地冲王又曾抱怨，她隔着话筒笑话他，轻柔地哄着他说：“因为你喜欢我啊，来，跟着我说：‘我喜欢曾曾，所有人里最喜欢你。’”
　　黎简便异常听话地说了，自从离别以后，他变得比以前更听她的话，也很少在心里嫌弃她蠢。心情好的时候——也就是王又曾想起来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黎简甚至不介意和她一起犯蠢。
　　王又曾在那头发出一阵带着气音的笑声，她的嗓声比一般年轻女孩儿低，这样笑着，黎简就觉得她是在他耳边发笑，忍不住回头去看。
　　身后自然是空无一人，穿衣镜映出他孤伶伶的身影，惟有话筒紧紧地贴住脸。
　　现在王又曾回来了，她回来了！黎简依然不去深思自己内心的狂喜，他懒得去搞明白是为什么，相比在数学上追根究底的兴趣，黎简对人类感情向来维持着安全距离，如果让王又曾来分析，她会说是黎简被母亲抛弃所留下的阴影，黎简本人则只会嗤之以鼻。
　　但他拒绝为所有感情分类命名，并不代表他没有感情。
　　黎简跌跌撞撞地奔到篮球场上，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内“怦怦”乱跳，扰得呼吸也乱了节拍，他实在太缺乏运动，这几步路居然跑得气喘吁吁。
　　他微微地俯着身，双手撑在膝盖上，一面喘气一面东张西望地寻找王又曾。明天就是除夕夜，南方的冬天既湿且冷，孩子们都被家长圈在房内，篮球场上空荡荡的，角落里几块污水结的冰绽出丝丝裂痕，顽固地不肯融化。
　　黎简看着自己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弥漫，遮住了视线，他不耐烦地伸手扇了扇，再转过头，终于找到了王又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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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没见，王又曾又长高了一点，黎简能够精准地目测出这“一点”为7mm，考虑到她换了一双新鞋，勉强把误差放宽至0.5。可她的体重没有变化，所以严格地说：王又曾瘦了。
　　黎简皱了皱眉，不算好消息。
　　他立即观察她的头发长度、皮肤光泽度、眼睛晶体的清澈度……几乎是贪婪地收集着任意一点最细微的数据来综合检测她的健康。
　　结论是：虽然比离家之前稍显憔悴，但现在的王又曾仍然称得上健康。
　　大学不是比高三轻松吗？黎简有点困惑地想，她为什么会变憔悴？他能感觉心脏一头撞向肋骨——或者他能想象出王又曾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不，她一定会这么答他——因为她也想他，因为她也喜欢他，所有人里最喜欢他。
　　黎简呆呆地站在篮球场这头胡思乱想，明明王又曾就在那头，他的双腿却仿佛又一次地陷进了胶冻里，半步也迈不动。
　　直到王又曾的声音响起来——通过空气而不是电流传导，黎简才像是挣脱了什么梦魇，陡然跨出一大步。
　　但当他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却真的以为自己是白日做梦。
　　“师兄，你先回去吧，家里人还等你过年呢。”王又曾站在那棵她与黎简初次相遇的黄桷树下，她穿着一件暗灰色带蓝色格子的大棉衣，衣摆垂到她的膝盖上，她背着对黎简，背影看来她仿佛是套着大布套的洋娃娃，只有一丛乌黑的头发俏皮地摊在棉衣毛绒绒的兜帽上。
　　她用王又曾独有的低柔嗓声，轻声哄着另一个男人：“我答应你，我会认真考虑和你在一起……等开学我就答复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就像做梦那样，黎简迟钝地发现黄桷树下还有一个人，夜色很重，那人又站在黄桷树的树荫下，黎简只隐约看清那是一个自己高一点的男人。
　　听到王又曾的话，那个人点了点头，他应该是戴着眼镜，因为点头的时候镜片或者说镜架的反光上下晃动。
　　然后他伸出手，牵住了王又曾的手。王又曾迟疑了一下，黎简看出她的手肘有一个往后退的动作，他太熟悉她，她是想躲。
　　她没有躲掉，那人坚决地握住她的手。而她顿了顿，沉默地顺从了。
　　不，黎简想，这不可能是梦，梦是大脑中处于未休眠状态的脑细胞活跃的产物，它应该是思维的延续，而他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没有做过王又曾会离开他这样荒谬绝伦、根本不存在一丁点可能性的假设。太愚蠢了，就算他把自己降级到王又曾的愚蠢程度，他也想象不出这样的对话和情境。
　　但这又分别是梦。
　　梦魇追上来，张开血盆大口吞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