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戴米恩 ...
-
眼前所见的，只有，完全的黑暗。
希格亚发现自己正在用力的喘着气，因为她看见自己激烈起伏的胸膛，但耳边却反常地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掌狠狠摀住了嘴，甚至连左手也迭加了上去。她的全身轻轻颤动着，但因为严实的阻绝，没有一丝呜咽声得以逃泄，只有滚烫的眼泪如同溃堤的河水般，几乎蔓延了她整张脸。
突然，希格亚的眼前出现了一条透出微光的铅直细缝，茫然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她鬼使神差地决定把眼睛靠上前去。
如蛛网交织在缝隙外的，是晃动的灯光与黑影、玻璃破碎的声音、尖细又瞬间消散的哭喊、几声枪响与爬满了整个地面的暗红──然后，剎那间一声巨响，微光化成了熊熊火焰，将一切融化在跳动的鲜明色彩中。
希格亚就这样动弹不得地被迫注视着，待她终于能移动身体，整个人欲向后躲开时，不断吐出火舌的小小空隙扩展成了她全部的视野。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的右前方，推开了可充当屏蔽的黑暗。希格亚张大了眼睛，但因为背光的关系，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找到妳了！」
希格亚猛地吸了口气，身体狠狠地震动了一下，感觉像是短短一秒内从云端坠落到地面。惊魂未定的她，淡绿的双眼失焦地观察着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铺满彩色泡棉地板的房间。尚不明所以的希格亚，动了动酸麻僵硬的右肩臂，还不能理解成因为何时，就被突然闯进视野的人影给吓得向后一缩，整个人撞上不规则突出的平面，制造了绝对不容忽视的噪音。
「怎么了，还没睡醒吗？」艾莉带着疑问的神情走近希格亚，但希格亚必须承认，自己花了三秒才想起眼前女子的名字。
「可能早上打工太累了吧，不小心就睡着了……妳刚刚有叫我吗？」希格亚平静且状似随意地询问着，同时拉了拉有些滑落的外套领缘。
「有啊，我找了妳一阵子，才在游戏室找到妳。抱歉，打扰妳休息了吗？」
艾莉一屁股在希格亚面前坐下，抬头仰望正坐在低矮课桌椅上的希格亚。弯腰驼背的身影很快起身，稍微活动了筋骨后，重新排正被她刚刚一撞，而显得有些凌乱的课桌椅。
「没关系，我也差不多该起来了，孩子们呢？」拿出手机确认时间的希格亚，也自动加入到艾莉的身边。
「几乎都醒了，现在正在餐厅集合，约翰要带他们开始户外活动，我等等也要过去。」艾莉说完后从身后拿出一个保鲜盒，递给了希格亚。「约翰说要麻烦妳，等一下记得拿给戴米恩。」
「要他不用担心，我一定照办。不过，约翰真的很有爱心，他来这里帮忙很久了吗？」
「他担任志工的时间比我还久呢，好像读高中时就来帮忙了……其实，他应该是很忙的，再怎么说也是医学院的学生。可无论如何，约翰一个星期还是会至少抽出三天来这里。」
「他是将来的医生！？」
「是啊，看不出来吧？不过他可是很厉害的，好像还在国际期刊上发表过好几篇有关什么神经科学的论文，将来应该会投身学术界做研究吧？」艾莉随即对约翰客观地做出评价。
「原来约翰是天才啊……」希格亚听闻至此，不禁发出了感叹。
「应该是吧？不过我很少问起他这方面的事，我们不是很常聊天。不过我确定他是个，偏世俗又易亲近的『聪明人』。」
希格亚从未将约翰与成绩优异、勤奋好学的『好学生』印象给连结在一起，所以一听到艾莉对他的学术表现推崇有加，便立刻将约翰归为『天纵英才』的类型。因为那种游刃有余、自信无畏的模样，是希格亚一直十分熟悉，却也严重缺乏的性格特质。思及此，希格亚的眼前似乎跳出了约翰的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眸，其中的浅浅笑意实在令人十分向往。
※※※
推开陈旧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摆设、装饰都少得可怜的房间。贴着深色壁纸的墙壁看来已斑驳不堪，不过天花板的灯具倒是十分突兀地崭新，正在散发着稳定且柔和的光芒。与灯具一同进入希格亚视线的，还有一大片深绿的穹顶，明显也是刚粉刷不久的状态。
「戴米恩(Damien)，睡得还好吗？」希格亚的轻声询问，立即引来角落边小床上一个裹着棉被的物体，发出轻轻的震动。
「听说你睡了一天，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看看我帮你带了什么，说不定你会突然觉得全身都轻松起来了喔？」
希格亚抖了抖手上的保鲜盒，不甚清脆的碰撞声响彻了整个小房间。蜷缩成一整坨的布团闻声渐渐舒展开来，希格亚轻轻一笑后，缓步往白色的小床靠近，途中还顺手捡起了一个倒在地上的兔子玩偶。当希格亚替玩偶选定了床尾作为安身之处时，她的视线也捕捉到几张线条简单的涂鸦，正无声地占领着小床两边的墙面，替原先暗淡的空间增添了几许跳动活泼的气氛。
希格亚细细地观察着这些画作，发现共通点便是──声势浩大的人群。几乎每张纸里都被塞进了超过二十个人的数量，不过大部分都是小小的身躯，与四、五个高大的身板形成强烈对比。希格亚对这样的画作特色十分熟悉，很快地在一张看来完成不久的涂鸦中，找到了疑似是自己的身影。
「妳喜欢吗？」
一张小小的脸从白色床单里探出来，搭配着一头几乎接近夜色的深褐色短发，以及一双在璀灿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淡蓝色眼睛。躺在床上的小男孩注视着眼前的希格亚，小声但慎重地发出了提问。
「我当然喜欢，戴米恩，你把我画得好棒。」
盯着眼前小小的一张脸，希格亚虽只是轻轻地弯起嘴角，但唇边扬起的弧度与一双如同被湖水占满的眼睛，搭配成一个极为柔和温暖的表情。希格亚走向全身还严实地藏在棉被下的戴米恩，徒手将他的半个身子给抱了出来，并取来放在床头柜的外衣。待确定好眼前男孩只着单薄衣料的上半身，都被外衣给盖得透彻后，她才将保鲜盒送到了男孩的面前。
「赶快吃吧。」
戴米恩一见到半透明的保鲜盒，脸蛋就像仙女棒被瞬间点燃，明亮灿烂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希格亚脸上尚未退却的笑意也跟着加深，接着她伸出手，顺了顺戴米恩有些睡乱的发丝。梳理的过程中，戴米恩正气势万钧地『吞噬』一块块的菠萝。看着如此剧力万钧的画面，希格亚忍不住笑出了声，却没引起专心致志于蚕食大业的戴米恩多大的注意，随后希格亚将右手掌抚上了戴米恩的额头。
「没发烧啊，怎么会睡这么久？身体有那里不舒服吗？」
听到希格亚的问题，戴米恩立刻停止将菠萝猛塞进嘴里的举动，抬起眼对希格亚轻轻摇了摇头，接着又把头往鲜艳的正黄色中栽下去，并停驻良久。至少过了两分钟，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地，戴米恩缓缓地把头抬起来，表情正经僵硬地直盯着希格亚。
「妳要吃吗？」戴米恩送到希格亚面前的叉子尖端，钉着一块新鲜的菠萝果肉。
「不用，没关系。」明显感受到戴米恩挣扎情绪的希格亚，微笑着拒绝了男孩的好意。
「可是妳会不会饿啊？」
希格亚瞬地张大了澄澈的绿眼，双眼定焦在戴米恩小小的脸庞上，安静仔细地注视着，好像是在确认些什么。面对希格亚的眼神，戴米恩不闪也不躲，只以沉默回应她过分认真的双眸。
「我已经吃过了，没关系。」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希格亚，虽迟了许久，但她仍熟练且直觉地回答了戴米恩的问题。得到戴米恩缓缓的点头响应后，希格亚维持着原先的微笑，待确认男孩的注意力又全副放回食物上时，她有些僵硬的嘴角才得以放松下来。接着，希格亚使劲地闭紧眼睛，使眉间迭起了深深的皱褶。
为了不让戴米恩发觉自己的异常，希格亚必须在短短数秒内尽力让心情回归正常。再次张开眼睛的希格亚，因害怕面部表情不够自然和缓，不敢将视线停留在戴米恩身上太久，她迅速地转过头，眼睛直直望向窗外风景。
远处的空地上，约翰与艾莉正分工合作地带着数十个年龄从六、七岁到十二、三岁的孩子，分成两队玩着棒球比赛的游戏。突然，有几个孩子停下了游戏的动作，抛下了握在手中的球棒或球，快速跑向了大门的方向。视线焦点随之移动的希格亚，突然被一道金属反射的光芒给刺痛了眼睛。
两个全身包覆着深灰色与白色相间连身衣与头巾的年长修女，推开了锈蚀严重的铁门，在大门口被几个赶忙冲来迎接的孩子给紧紧缠住。其中一位修女挂在胸前的金属质念珠与十字架，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反射出数道灿烂的光芒，让希格亚不得不瞇起眼睛才得以直视。
「希格亚，天堂在哪里啊？」
身旁孩子没头没脑的发问，确实地给了希格亚一个『惊喜』。迅速把视线从远方收回的她，瞥见了木制窗台的一角，摆放着一个不起眼但却没沾染上一丝灰尘的黑色塑料十字架。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暗自思索着如何回答的希格亚，选择了一个投机但却相对安全的反问法。
「因为我想要看。」
「看？戴米恩想要看什么？」
「我想要看看……天使是不是真的住在天堂里。」
戴米恩边说边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本儿童版圣经，递给了坐在他床边的希格亚。接过书的希格亚，发现几乎要解体的书自动地摊开来，翻到了十分破旧且褶痕满布的插画页。黑白且单调的图画中，一群有着翅膀的天使围绕在上帝旁边，正愉悦地吹着号角或哼着歌曲。
「戴米恩，我没有去过天堂，所以我不知道。」希格亚的答案一出，便明显感受到男孩的泄气。
「可是，你真的很喜欢天使，对吗？」
得到关键词的希格亚，又重新审视了戴米恩贴在墙上的涂鸦。这才发现每张图画里，都有一个头上有着黄色光环的不知名角色，但彼此间的外表形象却总是大异其趣。
「嗯，我很喜欢。」戴米恩罕见地毫无保留的使用言语，明确表达了自己的心情。
「那我相信，你不用到天堂也看得见他。」
「妳说的是真的吗，希格亚？」
保持沉默的希格亚，脸上堆满了温柔的笑容，以一个深深的点头回答了戴米恩。得到肯定答案的戴米恩，欢快地笑了起来，这是希格亚来到这里数日以来，首次听到他的笑声。只是待她稍后向艾莉转述时，才会知道戴米恩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开怀地笑过了。
被戴米恩感染了好心情的希格亚，没有忘记注意窗外的动静。当她发现艾莉与约翰都从自己原先视线可及的范围消失时，希格亚终于将头靠近窗口一探究竟。跟在修女身后鱼贯进入的，是几对中年夫妇般的组合，脸上都带着好奇、期待但有些紧张的表情。约翰与艾莉看来正忙着与其中几人攀谈，孩子们则绕着这群列队前进的大人团团转。
「我不想吃了。」
急转直下的剧变让希格亚措手不及，只能愣愣地看着戴米恩把盒子塞回她手里，然后二话不说地把自己小小的身体迅速躲进棉被里。
「希格亚，我好想睡喔。」
戴米恩径自把头整个塞进了棉被里，觉得像是被下了逐客令的希格亚，无奈地把视线转向窗外，发现艾莉正在朝她无言地招手。绿眼不由自主地又注视着鼓起的棉被团将近一分钟后，希格亚终于宣告放弃，向戴米恩道了晚安后，她蹑手蹑脚地步离气氛再次死寂的房间。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戴米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