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秦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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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夏尽秋来，凉风过处，蟋蟀在户，木叶凋零。
明军与鞑靼小王子在宣府口外对峙了三个月，小王子没有讨到半点儿好处，反而损兵折将，终于退兵了。秋八月丙子，正德下诏召回朱晖和史琳等人，在保和殿设下庆功宴，六品及以上的文武大臣都受邀参加。
宴会陈设和果品菜肴由司设监、尚膳监、酒醋局和司苑局负责，至于舞戏歌吹，就是刘瑾的分内事了。
陕西干旱，今秋庄稼欠收。宴会当日，朱厚照忙于国事，只午膳时见了刘瑾一面，忍不住叮嘱一句：“那帮武将都刁得很，你仔细着点儿，可别给朕办砸了。”就匆匆而去。
是日晚间，保和殿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觥筹交凑，君臣尽欢。刘瑾默默立在朱厚照身后的角落里，殿侧的戏台上锣鼓铿锵，刘瑾却半合上眼睛昏昏欲睡。这晚宴催得紧，他已经几日都没有合眼。
“听说刘公公斗鸡、训鹰、唱曲儿样样精通，今儿个可愿在大家面前露一手？”
正迷蒙间，刘瑾被这声音猛地惊醒，睡意立刻一丝不剩。他抬眼看去，发话的人是弘治十二年进士，正六品兵部主事王守仁[1]。刘瑾轻薄地笑了一下，王守仁算是文武双全的一个奇才，素来正直有傲骨，断不是这么无聊的人，之所以当众为难他，不过是为了让他在正德面前颜面尽失，下不了台。像他这样的内臣，一旦失了皇帝的宠，便什么都不是了。
可是——他漏算了皇帝对自己的感情，朱厚照一定会替自己解围的。
果然，朱厚照抬手止住了王守仁：“伯安，别……”刘瑾得意地看向王守仁，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双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眸。
那是康海！
刘瑾突然打断朱厚照的话，朝着那个方向灿烂一笑：“承蒙各位大人不弃，奴婢献丑了。”朝乐工做了个手势：“斩韩信！”
朱厚照露出惊奇的表情，康海亦微微动容。那是难度极大的一曲秦腔，很多年没听过的家乡风味。
板胡拉出一个清亮的颤音，紧接着是三弦粗犷的低叹，鲜明的鼓点紧紧跟上，笛音也低低响起，缓慢地盘旋而上。伴奏乐器一时难以凑足，单调之中竟多了一丝安静的苍凉。
密集的鼓点渐渐止息，蓦地一个声音响起，起初略微有些低沉，渐渐扶摇直上，高亢苍凉，直冲九霄：“我呼喊一声把他斩，汉营里将士心胆寒。高皇爷撸马把我见，在中军宝帐把情拦死罪免了活难免……”
因为是阉人的缘故，声音微微尖锐却并不失浑厚悠远，慷慨悲壮之气从骨子里直冲出来，将满堂文武都镇在当场。一千多年前的刀光剑影、恩恩怨怨、霸气男儿、寂寞英雄一时间重现眼前，快意处不由让人热血沸腾，情切处又不由令人唏嘘慨叹。
只听他唱道：“ 杀杀杀，战战战，大兵摆在九里山。将霸主逼在乌江岸口，马入夹道进退两难收缰晚。我韩信一马扑进前，蒯哲见我拿言辨，尊一声元帅听心间……”
康海一时间有些恍惚，铁马金戈之声中，隐隐是儿时那个小小的书院。老先生偶尔有事出去，他便在课桌上静静描一幅秦腔脸谱，描得浓墨重彩鲜艳地生生刺痛人的眼睛。
“……乌骓马化龙归了天，老龙戟化莽归了潭。早间逼霸主乌江岸，与高皇才挣下十万里江山！”一段唱完，刘瑾早已是汗透重衣，满堂文武都在蓦然的寂静里愣了许久，方才会意到今夕何夕。
文臣们赞叹的目光中掺杂着可惜或者鄙薄，武将们却听出了那曲子里难以伪装的壮志豪情与苍凉悲慨，唯有王守仁看他的眼神格外奇怪。但这些，刘瑾都顾不上去管，他径直朝康海望去，却只见到微微低头的他，看不到表情，那个人仿佛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朱厚照拍手笑道：“没想到你有这等本事！”
内阁大学士刘健深深地看了刘瑾一眼，这个人，若是留着，必成大患。
那一天，康海喝醉了。
刘瑾退下去清醒过来，不禁有些后悔过于锋芒毕露了。自己一番做作，却看不到康海的反应，更觉得胸中憋闷。趁着没人，去酒醋局偷了一罐秋露白[2]，一口一口地抿。那酒入口香醇绵软，后劲儿却大，待得朱厚照回来，刘瑾已经倒在凉秋的石板地上，醉的不省人事。
“阿家……瑾儿，你怎么睡在这儿？”朱厚照心疼地将刘瑾横抱起来，一身的酒味儿，就知道他是喝醉了。进入室内，朱厚照把刘瑾轻轻放到床上，看着他醉酒后泛着淡淡酡红的脸蛋儿，越看越爱，忍不住刮了下他小巧的鼻子：“小醉猫！”正想出去喊人弄碗醒酒汤来，刘瑾皱了皱鼻子，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别走！”
朱厚照一时眉开眼笑，可是那个笑容尚未完全绽开，就僵在了脸上，因为刘瑾后来吐出的两个字是：“德涵！”
德涵是谁？朱厚照一时没想清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只感到自己灼热的心一分一分凉下去，如同暑热一分一分地退去，最终无可挽回地走入冬季。
漫天的大雪，遍地的冰寒。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秦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