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卿（权阉刘瑾）》陆望舒

7、第七章 约会

　　康海一早便来到京西清凉寺，茶已经用了两盏，他等的人却迟迟未至。这清凉寺与城隍庙只隔了一道街，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界，环境十分清幽寂静。
　　耳边是清脆的鸟鸣声，康海抬眼望去，凉亭外是一座小小的石桥，桥下是静静的河水，弥弥的莲叶，亭亭的荷花。远处三间歇山顶的殿堂，袅袅的香烟缓慢地上升，又缓慢地消散。康海觉得，在这里，时间似乎都慢了下来，他几乎能听到桥下白莲盛开的声音。
　　自打入了京城，他每年都会去好几次城隍庙，竟不知闹市之中竟藏了这么一处清幽胜地。与他约在这里的人，定也是品味不俗的清雅之人。康海静静地等着，心中并不着急，只是对那个人更多了一点好奇一份期待。
　　七日前，康海找到了崔停云的家人，想要为好友尽最后的绵薄之力，却发现崔家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得妥妥当当，上到花甲老母，下到膝下幼童，除了眼里的哀戚和泪光能看出这个家庭刚刚遭遇了怎样的不幸，所有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一问之下，才得知早有人先他一步帮忙料理了一切。崔停云的老母亲含着眼泪说：“涵德堂的谈先生真是个好人咧！”那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涵德堂，无比熟稔的名字，细思之下才发现，“涵德”两个字颠倒过来刚好是他的字。那也是他第一次有想见一个人的冲动，涵德堂正在努力做的事情，让身在泥淖之中的康海看到了一丝光亮。
　　于是就有了清凉寺一约。
　　向对方管事报名字的时候，康海略一犹豫，道：“康对山。”若是报康海，人一听便知道是弘治十五年的状元，官场之人怕人家不待见；字又跟堂名重了，又恐人误会是故意找茬；康海想了想，还是用他中状元那年新取的号吧。

　　白衣僧人了然沿着石桥向康海走来，远远看去竟像是步步生莲。
　　了然对康海微微颔首一礼，道：“施主，谈先生临时派人告知，因为有事耽搁，暂时来不了了。十分抱歉。”
　　康海脸上不由露出遗憾的表情：“那他何时有空？”
　　了然笑道：“他没说，不过您若是喜欢，可以随时来这里坐坐。要不……中午就留下来吃顿素斋？”
　　“好啊。”康海欣然答应。

　　石砌的桌上，摆了两碗晶莹的白米饭，三个白瓷盘，盘中红的鲜艳，绿的养眼，黄的灿烂，当真是赏心悦目。石桌就设在凉亭中，了然在一旁作陪。
　　“这清凉寺中，就大师一人么？”这寺中清静之极，一上午只有寥寥几个香客，也不见其他僧侣。
　　了然笑道：“大师不敢当，施主若不嫌，就叫我一声了然吧。这里只有我跟小玉两人常住，小玉贪玩，一大早跑去城外放风筝，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好，了然，”康海一笑，“叫我对山吧。咦，这是什么？花瓣一样。”康海夹了炸得脆黄的一片，轻轻咬一口，酥脆中淡淡的清香，从舌尖直沁到心肺中去。
　　“这是白莲花瓣，裹上调了蜂蜜和甘草水的面糊炸的。[1]可还好吃？”了然静静笑道。
　　康海赞道：“味道果然别致，了然真是雅人。”
　　“对山这回可是夸错人了，这还是去年初夏谈先生有一回来，教了我的。”
　　“谈先生？”
　　“就是今天你等的人啊。这个……”了然略指了下胭脂色的一碟，“也是谈先生今年新制的玫瑰酱，前两天着人送了我一小罐。”
　　“果然香气馥郁，”康海尝了一口，忽然道，“谈先生……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了然沉默了片刻，笑道：“你见了就知道了。”
　　康海便没有再问下去，他也以为，他们不久就会相见，却没想到，这一错过，就是很多年。

　　乾清宫偏殿。
　　午后，高凤替刘瑾上了药，又端了盆水进来，准备替刘瑾擦下脸去去汗：“你好点儿了没？”
　　刘瑾趴在床上，侧过头来，眼泪汪汪：“屁股还是痛得厉害。”
　　朱厚照正在这时掀帘而入：“阿家，你没事吧？”
　　刘瑾立马把头别过去：“皇上日理万机，这个时辰跑过来，没得折煞了奴婢？”
　　“阿家——”朱厚照挥手令高凤出去，拧干巾子来替刘瑾擦脸，“朕真的没想到……母后会因为这件事打你。”
　　刘瑾默默地任他动作，没有说话。
　　“朕……”朱厚照突然俯下身去，扳过刘瑾的脸，正色道，“朕会慢慢强大起来，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一字字斩钉截铁，霸气凌人。
　　刘瑾看着朱厚照眼中的锐芒，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牵着他衣角耍赖撒泼的孩子，他正在逐渐成长为君临天下，俯瞰苍生的帝王。也许，他漏算了……这个人才是他最大的障碍。朱厚照固然贪玩好动，喜怒无常，但它身体里流的是朱元璋的血，是朱棣的血，是大明皇族的血，那血液里含着与生俱来的霸气。
　　刘瑾勉强笑了一下：“皇上能不能松开奴婢，奴婢屁股痛。”
　　朱厚照“噗”地笑了：“朕忘了。”说着在刘瑾身边躺下，让刘瑾趴在自己怀里，在他耳边轻轻道：“瑾儿，这样可舒服些了？”
　　刘瑾突然一阵恶寒：“皇上，奴婢刘瑾！”
　　朱厚照笑道：“朕知道。”
　　过了片刻，刘瑾道：“皇上，你的折子都没批呢吧？太后要知道了，奴婢又要挨板子了。”
　　“无妨，朕已经着人去取了，待会儿就送过来。”
　　“皇上，您还是去书房吧，”刘瑾苦笑道，“就这样，怎么批？”
　　朱厚照笑看着窗外：“你这紫藤萝开得真好，朕看上你这架紫藤萝了，不想走！”说着朝刘瑾扮了个鬼脸。

　　不一刻奏折送来，朱厚照抽了本折子递给刘瑾：“朕这几日眼睛痛，你给朕念。”
　　刘瑾看了他一眼，没接：“宫门口的铁牌上刻着什么，皇上应该比奴婢更清楚。”
　　“朕又没让你替朕批，内阁的票拟都在里面，朕说怎么批，你替朕写上去就好了，”说着把奏折展开摊在胸膛上，又把沾了朱砂的毛笔递过去，“念吧！”
　　刘瑾没再推拒，他知道，批红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责，朱厚照这么做，或许是某种暗示。

　　夏日昼长，在安息香微微苦涩的芬芳里，在刘瑾清脆平缓的嗓音里，时间缓慢地移去。直到斜日送进最后一抹余红，刘瑾才放下最后一本奏折，端起桌畔的凉茶抿了一口，略微沙哑着声音道：“天快黑了！”
　　朱厚照静静地看着怀中的刘瑾，斜斜照进来的余晖将白衣的人儿笼罩在淡红的光晕里，那一瞬间的刘瑾，美得惊人。朱厚照将刘瑾轻轻压在怀中，在他的额头印上轻如羽毛的一吻：“瑾儿，朕真想就这样……跟你，一辈子。”
　　多少年后，正德回首当年，却发现他的一辈子，就只有那一个下午，温暖得让人落泪。

作者有话说

　　[1]这不是我杜撰，历史上真的有人这么干过。
真的写得不好，但是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