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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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窗子，屋外是茫茫的大雪，天地之间一片银白。十一月的天气，屋中炭火盆散发出融融暖意，外面却已是滴水成冰。康海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却抑制不住胸中的烦躁。
面前是一张满是折痕的宣纸，窄窄的一条，上面只有十一个字：“对山救我，惟对山为能救我。”端正中隐含狂放的字体，隐隐能看到李梦阳那耿直中含着傲气的性格。
李梦阳因刘瑾而下狱，在刘瑾面前说得上话的人除了硕果仅存的李阁老，也只有刘瑾刻意结交的他了。是的，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刘瑾待他很不一般，可这种不一般他如何消受得起？！李东阳是台阁体的代表，向来为李梦阳所看不起，两人因笔墨官司而结怨，不落井下石已经不错了，如何肯帮他？如今能帮李梦阳求情的也只剩下自己了，这本是义不容辞之事，可是……他怎么向刘瑾开得了这个口？
面前又浮现出刘瑾那日苍白的面色，踉跄离去的背影。有些事情，事后冷静地想想，便也能明白七八分。刘瑾托自己打听家人是否安好，必定是有苦衷的，他的家人很可能是被人控制了。好友一家被人所害，固然与刘瑾有关，却不能全怪刘瑾。可是那日自己太激动了，差点儿就掐死了他，康海每一思及就隐隐后怕。
康海已经不知道自己对刘瑾是什么感觉了。恨吗？毫无疑问是恨的。他直接间接害死了自己两位好友，这次连韩文、李梦阳也因他遭难，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中，每思及此，康海就禁不住心底生寒。康海实在无法明白，那样一个看起来纯洁如冰雪的人儿，怎么会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可是心底却那么那么想见他，想看见他的微笑，想听他说话，想吃他做的饭菜，想……是的，想见他，却又不敢去见他。
刘瑾对他的好，对他的感情，他是明白的。正因为明白，所以才不敢轻易接受。他本想，经过上次的事，刘瑾大约也伤了心，就这么断了，也很好。可是……康海看着那十一个字，心中万般为难。康海知道，虽然上次他那样对他，只要他开口，刘瑾一定会答应；但只要他一开口，他和刘瑾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想断也断不了了。
刘瑾拱宸门外的府邸，他是第二次来了。这一带沿街都是书肆，青石板的街道很安静，一路走过能闻到从书肆里溢出来的墨香。这般安静的环境，与刘瑾的身份很是不搭，跟他的气质，却意外地和谐。
临近府邸的时候，雪停了。一缕橘红色的阳光穿过云层，映在雪地上，泛着淡红色的柔和的光。远处隐隐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馄饨挑子的吆喝声，寺庙的晚钟声。天气很冷，呵气成雾，景色却很是温暖。
开门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好奇地盯着他：“你是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少年腋下挤出来，大鼻子小耳朵，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定定地盯了他片刻，方才说道：“汪汪！”吓了康海一跳，这才看出原来是一只狗。
康海一时间当真有些哭笑不得。上次来的时候他直入大门气势十足，这次竟然被一个小屁孩和一只狗堵在门外。若不是这一带只有这独门独户的一家，他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走错门了。话说回来，刘瑾是何时养了这些……生物？
“小阳，是谁啊？”熟悉的清脆嗓音让康海的心跳骤然加速，喉咙发堵，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少年和狗一左一右让开了路，康海看到那个消瘦的人儿披着一件大氅，向着他走来，看到他表情微微有有些错愕，继而笑意从眼底蔓延出来，灿烂得几乎要发出光来。
“德涵，你怎么来了？”刘瑾将他让进屋里，局促地微笑。
康海一时也不不知道怎么开口，讪讪地笑笑。
小少年瞪了他一眼：“有话快说，没事快滚。哥哥刚睡着没多久，就被你吵醒了！”康海闻言细细看去，才发现刘瑾面色苍白，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倦意，忍不住道：“你没事吧？”
刘瑾笑着摇摇头：“德涵，你……有什么事吗？”
康海两三句话说明了来意。刘瑾脸上的笑意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原来还是自作多情了，若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康海躲自己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来找自己呢？
刘瑾对小少年道：“小阳，你去把黄爷爷叫回来，就说有贵客来了，让他去置办些东西招待。”
骆成阳不情不愿地走了。
刘瑾看着窗外薄薄的夕晖，突然道：“德涵，你想要我救李梦阳？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康海一时语塞，总不能说凭你对我一直以来的死缠烂打，凭你对我的好，对我的关照吧？
“这样……”刘瑾粲然一笑，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刘瑾突然走进康海，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救他，你陪我一晚。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忙于正德丢给他的各种琐事，处置朝臣的事情正德根本连碰都不要他碰，对于救李梦阳其实并无把握，可是只要是康海要做的事情，他一定会帮他完成。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刘瑾其实已经不指望能得到康海的心，那么得到他的人也是一样的。以康海的性格，只要跟他发生了关系，便不能狠心拒绝他了。
康海下意识地推开刘瑾：“你又……刘瑾你懿荒鼙鹫庋俊
刘瑾朝他妩媚一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今日方知？”
康海克制着甩手离开的冲动，按捺下性子艰难地道：“刘瑾，别这样好吗？”略略迟疑了一下才道：“这次算我求你。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知道这句话一出口，自己与刘瑾就彻底同流合污了，但是他不能不救李梦阳。
刘瑾的笑容突然冷了下去：“我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都是自取其辱吧，其实，康海肯平心静气地跟他商量已经不错了，就算康海甩手走了，他求他的事情，他一样会替他完成。
康海看着刘瑾的面容，毕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骨子里的沧桑和憔悴，掩也掩不住。那一瞬间，他几乎看见那冬日黄昏一样的冷寂和落寞，从刘瑾衣上簌簌落下，康海突然就忍不住开口：“我答应你就是了。”
看到刘瑾的面庞瞬间亮了起来，康海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直想抽自己两巴掌。想要反悔，却不忍心开口。
刘瑾上前两步牵住康海的手，两只眼睛闪闪亮亮的：“走，我们出去堆雪人。”
康海愕然。刘瑾的手冰凉中带着一丝微微的暖意，凭着触感，他几乎能描摹出那只手纤长优美的形状，想来他的身体也是一样的美好。康海想到这里，身体深处禁不住一阵燥热，赶紧收敛心神，随着刘瑾来到院子里。
雪人半个都没堆成，两人就打起雪仗来了。院子里平整如玉砌的雪地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刘瑾咯咯地笑着，把一捧雪塞进康海的后领里，康海不服追去，不妨一脚踏在冰上，撞到刘瑾，两人一起滚倒在雪地里。
黄狗汪汪地叫了几声，看到刘瑾与康海的情形不像打架反似亲密，不屑地躲到一边舔爪子去了。
康海噗嗤笑了：“你从哪里弄来这种……”怪物？
刘瑾跑过去搂住黄狗的脖子对他笑：“前年冬天，它跟了我半条街，我就把它捡回来了。我是它的恩人呢。”说着扭头向黄狗道：“是吧？”黄狗不屑地擤了擤鼻子，喷了刘瑾一脸粘液。
看着刘瑾的狼狈相，康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刘瑾用雪抹了把脸，气愤道：“狼心狗肺的东西！”黄狗压根不理睬，摇着尾巴一溜烟跑向门口。门开了，小少年提了满满两手的白菜土豆之类的走进来，后面跟着提了一只五彩斑斓公鸡的黄伯。
刘瑾附在康海耳边道：“喏，这个小崽子，也是我捡回来的。”
不料骆成阳耳尖，听得了这话，不满道：“谁是小崽子？哥哥骂人！而且……哪里是哥哥捡回来的？明明是我非要跟着你的！”
刘瑾讪讪地笑了笑。黄狗一溜烟地跑到黄伯面前，朝他手里的大公鸡“汪汪”吠了两声。大公鸡竟也不怕，喔喔回了几句。
几个人忙碌了起来，择菜洗菜，淘米杀鸡——只是杀鸡的时候出了个小插曲，黄狗眼巴巴地盯着那只鸡，狂吠不止。黄伯无奈地看向刘瑾，刘瑾笑道：“它喜欢，就给它吧。”那笑容竟是黄伯从未见过的明朗开怀。
黄伯把那只刚拔了几根毛的公鸡丢给黄狗，公鸡往前冲了几步才站稳，黄狗凑过去认真地嗅着，公鸡却旁若无人地梳理起残缺不全的羽毛，仿佛丝毫不知大难临头。
等晚饭上桌，康海不经意透过窗子的缝隙往外一瞥，刚喝进去的一口汤就呛在喉咙里。黄狗懒洋洋地趴在门洞里，而那只五彩斑斓的公鸡，正耀武扬威地站在黄狗背上，扑扇着翅膀。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交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