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匆匆几多欢》绿箬笠

4、莫凌轩

　　那一日，天降霡霂，我却信步走到了这片桃林，看地上残留的点点桃红，一时似有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家中管事的老人偷偷告诉我，父亲曾在这儿与一名女子立下誓言：终生相伴，永不相负。结果却是，父亲负了她，她则要了他的命。

　　感情这玩意儿真真假假，孰知故人谁对谁错。

　　正兀自想着，背后忽然有寒气逼近，头微微向旁一偏，已有长剑与我贴面而过。待看清那个人的身影，青衫秋莲，乌发如瀑，她的剑锋一个转弯又要向前刺来。我猛地向后一仰，抽出腰中剑，转过身便抵上了她的脖子。

　　眉目如画，青丝未挽。

　　寒清莲。那是我初次见到她的模样。

　　良久，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公子好俊的功夫。”

　　我静静地望着她，见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用手推开脖子上的剑，含笑道：“姑娘刚刚……是想要在下的命么？”

　　“嗯？”她抬眸对上了我的眼，“没什么。原本只是舞剑乏了想找点乐子玩，没想到公子是会家子，倒出乎莲意料了。”

　　我挑眉，“莲？”

　　她微微扬了唇角，边上梨涡渐渐聚深，“瞧，我已告诉公子我的名，就不知公子愿不愿意将自己的名告诉莲呢？”

　　我愣了愣，微一迟疑，“凌轩。”

　　怎料得她突地笑出了声，“真是好巧，希望公子的名字仅是凌轩而已。若是前头再加上一个莫字……”平静的眼底忽然闪过一抹戾色，“那就休怪莲的剑，是不长眼睛的。”

　　我饶有兴趣地问：“为何？”

　　“告诉你也无妨。”她的语速慢悠悠的，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在了我的心房，“因为我是寒清莲。”

　　“我的母亲，曾杀了莫凌轩的父亲。”

　　大脑有片刻的错愕，缓了一会儿我点头笑道：“是，如你所言，我的名字……只是凌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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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爱上仇人的女儿。

　　空中小雨淅沥，她抬手拂过额前一缕湿漉漉的发，垂了眸子，“莫名其妙扰了公子这么久，是莲唐突了。”口气上虽很是抱歉，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若是有缘，你我还会相见。”语罢足尖轻点，青色身影转瞬即逝。

　　寒清莲。那个时候我便想，我将会永远记住这个名字。

　　事实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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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相见，恰逢江南名气最响的酒楼举办一场比武大赛。

　　那日我闲来无事，独自一人坐在临窗的位置，顶多算是个看热闹的。一群人似乎在争夺什么宝刀，自然也与我无关。只是眼看那宝刀将落谁家快见分晓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争夺者出最后几招，一个十分突兀的声音却忽然打破了所有的寂静。而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第一次见到窝囊废斗窝囊废。就凭这点雕虫小技便想夺得宝刀，岂不可笑。”

　　桃林一别，终是再次遇到了她。

　　我看见她一袭青衫未曾改变，身影极快，动作极轻，眨眼间已立在了众人中间。四周投向她的目光带了审视、不屑或是茫然地一时还没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是谁首先在人群里咧嘴骂了声：“从哪儿冒出了个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也忒目中无人了些！”话一出口，立刻引来周围一片赞同之声。

　　她缓缓抬起头，又是那如画的眉眼，淡漠到没有温度的神情，让酒楼里瞎起哄的人一下子没了声音。

　　她微微眄了一眼众人，手里把玩着自己垂至腰际的几缕发，柔柔道：“我既敢这样说，便也担当得起。”身形突然向旁一闪，转身沉了脸，“暗地伤人，为世人所不齿。”

　　“啊”的一声惨叫，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名彪形大汉竟径直到了下去，已然毙命。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禁一变——原是方才有人对她用了暗器。若她刚刚没有避开，此时倒下的便是她了。

　　我悠然离座，缓步上前，不等她注意到我已淡淡开口：“姑娘若是想要这把刀，何必费这么大周折，冒这些危险？下次，若有什么闲差事，只消派人和在下说一声便好了。在下……一定会让姑娘如愿。”

　　感到有无数束目光投了过来。她盯了我半晌，唇角漾开一抹难得真心的笑意，“是你。”

　　我摇着扇子笑道：“承蒙莲姑娘，还记得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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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酒楼，向西行十里有一座荷塘。夏日熏风醉人，荷塘之中清莲盛开，淡香氤氲，颇是番美景。

　　她俯身拾了一粒小石子抛入池中。一圈一圈的水波向四周荡漾开来，扰乱了先前的平静。

　　“我和姊姊常在这里练剑。幻想着有一日，能用我们的剑穿过莫凌轩的胸膛。”

　　身体不由地一震，我努力用轻松的语气说：“何苦这么费劲。”

　　她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脸上什么表情都无，“相传莫凌轩自幼习武，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要想致他于死，哪是件容易的事。”

　　我一笑，用手指轻挑起她的下颔，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你就不怕，我便是莫凌轩？”

　　她漆黑不见底的眸子对着我，极好看的朱唇动了动，“你不是。”头向旁偏了偏，“和我有血海深仇的人，我不会对他有感觉。”

　　话到这一步，我才确信她心中所想和我无异。

　　她对我，也有那份情。

　　我向前一点，“若我告诉你，我真的是莫凌轩呢？”

　　她避开我直视她的眼神，好似刚才的那句话不过是个无心的玩笑，“如果你真的是他，早该一刀把我杀了。”

　　指尖向上移动，抚过她如玉的面颊，我笑道：“莲，你不是个普通的姑娘。”顿了顿，“明日起，每日清晨我都会在那片桃花林等你，你可会来。”

　　她抬眸看着我，不假思索地说：“会。”

　　就这样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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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常叹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对于这句话，我直到后来才算是深有体会。

　　可是一切已经晚了。

　　也许在当初她开口说“我是寒清莲”的那一刻，我便该清楚地意识到，总有一天她会去为自己的父母报仇雪恨——要莫凌轩的命——亦是要我的命。

　　我们的相遇，本身就是个错误。

　　而我，却只是让那错误不断放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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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是相约在桃林见面的第十日，她的身体轻轻贴在我背后，平静地对我说：“阿轩，今天晚上我和姊姊便要去莫家行动。这一去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若我还活着，我会回到这里等你，等你带我离开。若我死了，那……那也只因老天爷不想再留我在这世上罢了。”沉默了一会儿，浅浅地从背后抱住了我。“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很快乐。”

　　我极慢地转过身，“你不会死。”

　　她睁大了双眼，“啊？“

　　倾身附在她的耳边呵气，我轻声道：“因为如果你不来，我就会一直在这里等下去，等到我死为止。所以，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成功。为了你的父母，杀了莫凌轩，成功地逃出莫家，然后等我带你走。”

　　她垂下眉睫，唤道：“阿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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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月黑风高，空中星辰尽失，黯然无光。讽刺地来说，像这样的夜晚极适合杀人。

　　“主人，夜要深了，该早点休息了。”

　　——家仆的声音猛地扯回了我游离不定的思绪。

　　我颔首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让府里的值夜的兄弟也都休息去，就说……是我的命令。”

　　莲，当你知道我是莫凌轩时，会不会犹豫是否还要杀我？

　　可是你既然如此地恨这个人，那我，便让你杀了他。

　　杀了我，为你的父母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