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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心下雨梦回往事,有情不必为儿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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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公主府
桃儿杏儿左等右等,终于见到希望,风雨中,白衣人犹如仙子一般净洁。桃儿看得呆了,愚以为自己花了眼,驸马竟抱着公主回来了,他二人衣衫尽湿。她们急忙迎上去,“驸马,你回来了。”
素贞未答话,径直走向床榻将天香放好,“杏儿,找套干衣服为公主换上。”
“驸马,那你呢?”
“我去熬姜汤。”素贞顾不得换下衣服,便仓促离开。
再见到她时,已然换上另一袭装束,一如既往的白缎带,将头发整齐束起。朱红坎肩配着米白色丝绸锦缎,简直恰到好处。无论什么衣服穿到她身上,给人感觉总是那么理所当然,得心应手。
“公主,怎么样了?”
“奴婢们已为她换了衣裳,暂时没有醒来的迹象。”
素贞微微蹙眉,贴近床榻,见天香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而苍白,她急忙探手一摸额头,“嘶…这么烫,杏儿快请御医。”
“啊,是”杏儿慌慌张张跑出去。素贞面色沉重坐在床边,情不自禁执起她的手。心中碎念,天香,你撑住,御医很快就来。
几盏茶功夫,御医已把脉完毕,开好药方,且留下几副驱寒退热的药,便行礼退下。素贞送走太医,心中有几分痛惜,虽不知天香发生什么,但以公主性子,自认识她以来还未见她这般摸样,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她提着药包,走向厨房,打算在她醒来前将药煎好。
昏睡中的天香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又走回小时候玩耍的地方,熟悉的院落让她为之一震,这不是妙州冯府么?紧接着她看见两个小女孩,一个着白衣,一个着粉衣。她认得出粉衣那个是自己儿时,那另一个是谁?难道…她继续往下看,她们在说着什么,可她听不清,只能瞧着,白衣女孩一直在看书,而自己嘴巴没有停歇,一直在同她说话,不消片刻,俩人似乎吵了起来,天香见自己竟抬腿踢她,可惜那人躲闪的快,灵敏避开了。她扭到了脚,极不高兴地坐在地上痛哭呻吟,而那白衣女孩既像是愧疚又像是被她吓倒,怯怯向前挪了几步,小心翼翼问道:“你没事吧…”
“哼,要么换你来试试…哎哟,疼死我了…”粉衣女孩委屈道。那白衣女孩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就见她迟疑着靠近,蹲下,竟伸出双手轻轻为她揉拿起来。这一幕同日前演武场上她与素贞比武,如出一辙。天香记起来了,难怪当时她会觉得熟,原来竟是儿时发生过…那白衣女孩,是她儿时的玩伴,她记得她一直很讨厌她,但是她却从不与她计较,就像现在驸马对她一样…她还记得后来两人分开时,她还为此大哭过一场,由于儿时顽劣,她竟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名字,此时她真的很想知道,她究竟叫什么名字?是谁家姑娘?
再往下看,天香凑近一些,她终于听清,自己竟对那白衣女孩,说道,“看来你还挺有用的嘛…以后我就叫你有用的好了。” 那白衣女孩一愣,没有回答,冲她扬起灿烂的笑容,算是默许。天香高兴道:“你按拿真舒服,和我娘一样,每次我磕到她替我按拿,就不疼了,将来我也要找一个像你这样对我好的人。”
梦止住,天香恍然明白自己为何对一些事感到熟悉,却又不解。前些日子,脑袋零碎画面促成一个完整故事,她忆起心底的丢失的记忆,瞬间明白,原来自己心底一直潜伏着一个人,这些年甚至连她自己都未能察觉此人对她的重要性,现在许多年的思念像是找到突破口,全部喷涌而出,她突然知晓为何自己不管身在何方总感觉像缺少什么,以至她每每出宫玩耍,皆凭感觉寻找缺失,总是未果。当妙州戏言冯素贞时,谈到招她为妃,下意识脱口而出竟是侧王妃,她懂了,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原来一直为她保留。同一剑飘红相处时,他说自己总像在寻找什么,原来…
谜团解开,迷糊中的天香下意识喊出那个埋藏心底多年的名字,“有用的……”
这几个字让一直守在床边的素贞为之一震,握住茶杯的手不禁抖了一下,她努力平息自己心中的起伏涌动。这个名字…她非常熟悉,可是天香又怎么会知道?难道是巧合?素贞脑袋显现出一个粉衣女孩,她的眼睛充满灵动,脸上尽是灿烂的笑容,活泼而又可爱。她闭上眼,十四年了…没想到,还能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然却早已物是人非。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她轻声吟诵,哪曾想惊醒床边人儿,天香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素贞那张俊颜,正关切的望着她,天香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厄…驸马,你怎么会在这?”
“公主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吗?不要紧,来,先把药喝了。”素贞端起汤碗,似要喂她饮下,天香一时尴尬,“还是我自己来吧…”
“嗯”素贞递过汤药,天香接过并不急着服下,心不在焉拨弄着勺子,素贞轻声提醒,“公主,再不喝就凉了,趁热…”
“嗯…驸马,我问你个问题…”
“公主请讲,绍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我刚才昏迷的时候…可有说什么?”天香吞吞吐吐,像是什么难言之语。
“有,你说了三个字。”
“哪三个字?!”她急切道,素贞稳住她,“公主莫急,你淋了雨又感染风寒,方才高烧不退,先喝了药,绍民自当告诉你。”
“好!”天香一股脑将汤药灌下,苦着脸,“咳咳,怎么这么苦…好难喝。”
“呵呵…良药苦口利于病,”素贞掏出一方锦帕,递上,天香打开竟是她闲暇之余最爱吃的桂花糖,此时刚喝完药,嘴巴正苦着,再合适不过了。她急不可耐,抓起一块便往嘴里送,脸上漾开幸福的笑容,含糊不清道:“对了,我刚才说了哪三个字?”
“你说,有用的…”
天香听完,手竟不自觉一颤,花糖尽数洒在地上,她赶忙下床,欲捡起,却发现都已污了尘,惋惜道:“我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下捞不到吃了…”
素贞顿觉好笑,还真是个孩子,她将她从地上拉起,温和地安慰着,“不碍事,撒了就撒了,我们可以再买。”
“嗯……”
“公主怎么突然提起那个名字?”素贞啜着茶,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着,孰不知此话已暴露自己。
天香听了心中一紧,他怎么知道是个名字?她将素贞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认眼前人是个男子之后,有些失落道:“那是我儿时一个玩伴…多年不见,有些思念…”心中万般滋味,李丞相死去多年,天下府邸又何其相似。就算当年那府邸真是冯府,这么说白衣女孩该是冯素贞…那她现在已不在人世...天香伤感低下头,自己苦苦寻找的人,却已经...所以不免难过。
儿时玩伴几个字真切传入素贞耳畔,她诧异,却极力装作云淡风轻,“哦…公主若是喜欢以后可以如此称绍民,以解相思之苦。”儿时玩伴?会是巧合?还是……看来要找爹求证才是。
天香呆住,过了半响,她突然喊道,“驸马”
“嗯?”
“谢谢你。”
(二)
“岂有此理!他竟如此对你!我找他去!!”素贞听完天香哭诉,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眼看即要迈出房门,天香慌忙掀开锦被下床拉住她。刚退烧的她有些虚弱,此时情绪又颇为激动,显然承受不住,她只觉眼前一阵晕眩,身体不由自主向后倒去,素贞觉袖口倏一轻,复身,见天香晕倒,情急之下似是想要拽住她,但动作还是慢了些,天香已然垂落。为避免她受伤害,素贞顿时展开双臂,揽住她的腰身,一个翻转,天香安稳落在她身前,自己则重重跌在地上。睁开眼,二人不偏不倚,两片唇瓣亲密相接……
起先受疼痛刺激已经有些失觉的素贞,突然感觉到唇间一片温热,她不可思议瞪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此时恰好天香也瞧着素贞,从未涉人事的她一时没了主意,二人就这般傻傻地僵住…
“公主,水弄好了,要不要沐……”桃儿端着铜盆出现在门口,“啊~”她惊呼,盆子应声而落,水洒了一地,顾不得收拾,慌忙低下头,“我什么都没看到…”
闻声,素贞最先回过神来,急忙扶起天香,见她仍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摸样,自己霎时尴尬至极,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发现一般。她不自然地咳嗽几声,天香方醒悟,羞涩背过身去,脸简直红到了耳根。素贞此时亦是无地自容,她面色绯红,窘迫地甩甩袖子,“厄…公主,绍民府上还有些事情,暂且先告辞了。”
天香未出声,素贞微倾身行礼,步履杂乱的离开公主府。
“桃儿,驸马……驸马可走了?”声音微小,像蚊虫翁叫一般,充满小女儿的娇羞。
“公…公主,走……走了。”桃儿心神不宁,结结巴巴答道,舌头仿佛打了卷子。天香怯怯回过身来,见确实无人,方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坐在塌边。
桃儿慌乱收拾水渍狼藉,为不引起她注意,尽量不发出声响,正准备蹑手蹑脚离去时,天香留意到她,眼睛眯成一条直线,故作严厉喝道:“站住!桃儿,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啊,回…回公主,奴婢什么都没看到,奴婢还有事就先退下了。”天香的喊声让她打了个冷颤,说话愈是结舌。桃儿忽忆起方才一幕,禁不住笑出了声,她捂住嘴肩头轻颤,却令天香难堪,遂不悦道:“不许胡说,退下退下退下。”
桃儿笑着退出。只留天香一人,再次羞红了脸。
承天府道
素贞失魂落魄赶着步子,纤手抚上唇畔,方才……可是梦?下意识轻舔嘴角,还带着些许药剂涩味,真真切切告诉她,这并不是梦。笑,羞人的红晕再次染上脸颊,眼前浮现天香适才模样,越发忍俊不禁。嘴角不住上扬,心跳竟然还随着她杂乱无章的心情上下起伏波动,惊叹,自己该不会是对这刁蛮公主生了情愫?此念一出,随即很快否定,摇头呲笑,莫不是当真男人做久了心也变作男人?呵呵…
笑过之后,她定定告诉自己,方才只是意外,她冯素贞心已死,即使生有念想,那天香该是属于一个有担当的真命天子,而不是她这假凤虚凰。胡思乱想,却并未忘记手头要事,记起那人,内心便如火如刀,抑制不住要爆发,这个粗俗男子,原以为他不为世俗牵制,行为素往,又肯为天香改变,倒真是个令人敬佩侠士,没想到此番竟如此!越发愤怒,她握紧拳头,强压情绪,运起轻功,正欲去寻找一剑飘红。忽觉自己与他素未谋面,有的仅是在新婚之夜,于天香房内所见一副奇画。那夜,天香睡下之后,她趴在书桌心绪杂乱难安,烦闷之际,忽见墙上挂着一副肖像图,画的十分传神,素贞起身,来至跟前,上面傲然立着一个头戴斗笠的蓝衣侠客,身高约八尺,同素贞比起来此男儿甚是高大威武,英挺不凡。眼神冰冷而透着杀气,即使隔着画,她仍是感受到那丝丝寒意。再往下看,此人手中还握着柄长剑,霸气逼人。他想必即是天香的口中所说的一剑飘红。素贞不得不感叹画师的技术精湛,当真是惟妙惟肖。暗暗记下模样,日后或许有用。没想到此刻正是派上用途。
风波亭
一蓝衣男子颓废的驻在此处喝酒,地上空坛多不胜数,近冬的天气有些冷冽,周围尽显萧条,男子满面哀伤,眼神空洞凝视远方。
照画所观,他定是一剑飘红无疑,素贞踏上石阶,望着眼前一切,她熄了火,看来他并不是俗气之人,如此,想必同自己一样有难言之隐。她沉静道:“一剑飘红,我敬佩你的胆气,可你现在怎如此鼠辈!你——为何要伤害天香?”
男子一言不发,头也不抬,并未将她放在眼中。只顾喝酒,素贞微怒,“你还算是个男人么?”
一剑飘红不怒反笑,“是男人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们终是两条路上的人,注定有缘无份。”
素贞猛然醒悟,这些时日自己只顾愤怒他对天香的伤害,却忘记二人的身份差异悬殊。天香贵为公主,天之娇女,自然高高在上。而他——一剑飘红只是个江湖侠客。且不说天香已为人妻,纵然他再优越,皇帝断不可能将自己女儿嫁于一介莽夫。世俗太多束缚规条,当真不可超越。突然体会到一剑飘红的无奈,赶走天香时…他一定也痛苦不堪吧,看得出他对天香也早已情根深种。叹气,“你以这样方式逼她离开,以为她就能快乐吗?”
“我凭什么给她幸福?你又是何人?又凭什么管我的事?”一剑飘红狐疑的打量她。
“我是驸马。”
“呵,你既是她丈夫,又来找我作甚么?莫不是该告诫我离你妻子远些?”一剑飘红不屑,举起酒坛猛灌一气。
“你!”此话彻底激怒素贞,她愤怒冲上前去,一把揪起他的衣襟,“你算哪门子男人!天香是不是你喜欢的人?喜欢就该去争取而不是退缩!天香一介女子,都从未放弃争取,而你却先自暴自弃!一剑飘红!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呵,瞧不起又如何,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你是驸马,竟来劝我追求你的妻子?呵——”
素贞噤声,此言戳中她心事,似是在犹豫是否如实相告。一剑飘红扯开她的手,将话锋一转,“好好待她,闻臭纯真善良,不谙世事。若是让我知道你有甚欺辱,定不饶你!”提起天香,他眼中露出少有的温柔。
素贞轻笑,“呵,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说完,一把扯掉头巾,满头乌黑的青丝倾泻而下,一剑飘红愣住。“你……”
“一言难尽,天香就交给你了,别让她伤心。还有,身份请为我保密。”
“纵然如此,我已伤害她,如何回头?一剑飘红痛苦阖上眼,日前天香伤心欲绝离开时的景象至今仍存眼前。
“她心中有你,一切不是难事。”
一剑飘红垂首不语,半响,重重点头。挂起佩剑便飞身离开。素贞则留在原地,心中默默祝福,天香,希望你幸福。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