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浮生千般愁》落月西

31、但问生死，孰易孰艰难

　　一

　　迷糊中似是听到刀剑出鞘的声音，我立马惊醒。睁眼见到卫立青按着剑紧盯着洞外，浑身戒备。

　　“好生呆在此处，不许出去！”他回头快速朝我语毕，转身大步走出了洞外。

　　我因着刚睡醒，脑子不甚清醒，只晓得他如何说我便如何做。

　　外头寂静一片，我朝洞口看去，天色已然破晓，昨夜点燃的柴火不知何时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缕似有若无的青烟四处飘散，在洞中弥散着一股焦炭味。

　　忽而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上去不止一人。我头脑立马清醒，警惕的看向洞外。洞口蓦然出现了一个高大颀长的熟悉影子，挡住了流泻入洞中的亮光。

　　“大哥？”我试探着轻声开口。

　　“可有伤着？”席南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顿时莫名感到心安，之前的恐惧担心荡然无存，我连忙摇摇头，又意识到他应当看不到，方欲答他，他却说话了。

　　“嗯，那便好。出去再说吧。”

　　我惊讶地看向他，只看到一个沉黑的身影，不禁惊叹于他的眼力。方一起身，肩上却有何物顺势滑了下去。我摸索着拾起来，竟是一件锦缎衣裳。我脑子里忽而闪过卫立青鄙夷的神情、不屑的神情、厌恶的神情，一时间难以相信他竟会有这样体贴的一面。

　　随席南走出洞外，赫然发现了卫立青身旁站得笔直的桑若，她如何会出现在此处？见我们出来，她展颜一笑，爽朗道：“奚月，别来无恙？”

　　“一切安好。劳桑大人挂心。”我客气道。

　　“莫要再叫我大人了。朋友间如此客套倒显得生分得很！”她蹙眉嗔怪道，眼尾的小黑痣平添一抹生动。又低眼看到了我手头的衣裳，转头朝卫立青调侃道：“立青，认识你这许多年，倒不晓得你还有这般怜香惜玉的时候。”

　　我有些尴尬，走过去将衣服递给卫立青，道了句多谢。他不看一眼接过衣服，朝桑若神色不变问道：“迟儿在何处？”

　　桑若笑笑道：“她现时在上头等着，除了担心得紧外，一切都好！你且放心。”

　　卫立青点点头，又问道：“那些人受何人指使？”

　　“立青……”桑若敛去笑容，有些迟疑。

　　“又是他？”卫立青眉头挑起，嘴上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道：“我倒是好奇得很，他如何做到让夜壑丝毫不曾察觉？”语毕凝神盯着桑若。

　　桑若抿了抿嘴，抬头道：“他早在几年前就在此地安插了许多杀手，那些人在本地安家落户，耕作买卖，与常人无异，是以夜壑根本无法察觉。”

　　“哼，这么说来，他要杀我们并非一时兴起？”卫立青周身散发着森寒气息，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

　　“走吧，先上去。”卫立青忽而心平气和道，抬脚往前走去。

　　桑若担忧的看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

　　我回头看一眼席南，他神情无异，或许在他看来，这又是一桩不关己的杂事。

　　二

　　“桑若为何会在此处？”我小声问席南。

　　“她来救人。”席南淡淡答。

　　“她如何会知晓有人要追杀卫立青？”我不解道。

　　“玳水之事没几件她不知，何况这件事她还格外上心。”席南一面朝前走一面不经意道。

　　“那倒是，她跟卫立青看上去确实交情匪浅。”我点点头道。席南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走到山脚，只见一条手腕般粗细的绳子自山上直直坠下。

　　“南兄，你与奚月先上去吧。”桑若朝我们道。

　　“嗯。你们自己当心。”席南说着，上前一把扯住了绳子，回头朝我道：“过来。”

　　我乖乖走上前去，他一手圈过我的腰，一手扯住绳子，低头道：“抓紧我。”我点点头，抓住了他的衣袖。他猛地一用力，我们便腾空而起。

　　“抓紧些！”下头传来卫立青的吼声。我心下越发害怕，双手死命拽住席南。

　　席南借助绳子的力量，双脚蹬在崖壁上快速往上略去。耳边传来呼呼风声，我紧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陌生的悬空感让心头空空荡荡的，极其可怖。

　　不知过了多久，席南突然往上一跃，下一瞬我感觉自己踏在了实地，这才有些安心。睁开眼睛，许多侍卫马匹出现在眼前，还有之前在桑若府里看到的九兰桑舫等人，想来这些都是桑若派来的人。

　　九兰走上前来，关切问道：“奚小姐没事吧？奚公子和迟小姐昨夜担心得不得了，整夜都没合过眼呢！”

　　“无事。”我笑着摇摇头，转头看席南，他神色无甚变化，淡淡道：“今后当心些，否则我回去无法交代。”我不禁在心里头嘀咕，你还怕跟我家里人不好交代么？转眼见迟儿正从不远处快步跑过来，一把握起我的双手，焦急道：“奚月，你受伤了没？哥哥呢？哥哥还好吧？”

　　我见她憔悴的脸，有些心痛道：“我没事。你哥哥不多时就会上来了。莫要担心。”

　　迟儿眼里闪过欣喜若狂的神色，忽而嘴角一瘪，猛地扑进我怀里，啜泣道：“奚月，你不晓得，我整夜都不敢合眼，我怕我一觉醒来，他们会跟我说：迟儿，你哥哥没了。呜呜，那么高的悬崖，你都不晓得……”

　　我轻轻抚着迟儿的背，柔声安慰道：“傻姑娘！莫要自己吓自己。你哥哥命硬着呢，哪能就没了？”

　　“嗯嗯。”迟儿抬起头来胡乱点着，傻笑着的脸还挂着泪珠。我顿时有些感慨，人生在世，真正看重你安危的会有几人？有人关心，有人担心，这许是世上最大的幸事。

　　三

　　没多久，桑若和卫立青也相继上来了。

　　卫立青看了一眼迟儿，微一抬手，夜壑和三名侍卫立马上前跪下。他们身上尽是斑斑血迹，看上去伤得不轻。

　　“其他人呢？”卫立青冷声问。

　　“回主上，”夜壑脸上有许多伤口，还有干涸的血迹。抿着唇语气艰涩道：“其他兄弟都殁了。”他一说话牵动了伤口，那些结痂的伤口上又流出了鲜红的血，我看的心阵阵抽痛。

　　“嗯。带剩下的人下去疗伤。”卫立青冷静得可怕。

　　“夜壑两次护主不力，罪该万死，请主上责罚！”夜壑突地低头道。

　　“怪不得你。下去！”卫立青挥挥手。

　　“夜壑无脸面对主上和死去的兄弟。请主上责罚！”夜壑坚决道。

　　“我说了与你们无关！给我滚！”卫立青骤然爆发。走到一边猛然翻身上马，他尽量平静的朝席南道：“南，我回琉金处理些事，你先去查婴盗，我再回来寻你们。”又转头朝桑若道：“桑若，替我照顾迟儿！”

　　席南看他一眼，微微颔首。

　　“哥哥。”迟儿声音颤抖着，满脸惊恐地看着卫立青。“哥哥，你去何处？带上迟儿。”

　　“漓真！”卫立青不理会迟儿，只偏头示意漓真。漓真随即走上前来拉住了迟儿，卫立青将马掉了个头。

　　“哥哥，我不求你原谅他，你莫要回去！你给父亲修封家书，让父亲发落可好？”迟儿拼命挣脱着漓真，央求道。

　　“上次就是因你可笑的不忍心才让他越发肆无忌惮，你还要给他第三次让你死的机会么！”卫立青满身戾气道。

　　“不，哥哥，他做错了，他确实错了。让父亲惩罚他好不好？”迟儿嘴唇发着抖。

　　“我自己来！”卫立青眼里散发着森寒的光，一夹马腹朝前奔去。

　　“不要去！哥哥，呜呜，不要杀他，不要……”迟儿追逐着卫立青的马，在后头歇斯底里哭喊着，眼看卫立青就要消失在视野里，迟儿突然倒了下去。

　　“迟儿！”我一惊，快步跑过去。漓真先我一步将她扶了起来。

　　“迟儿？”我轻拍她的脸，可她却丝毫没反应，我心头开始着急起来，回头朝席南喊道：“大哥，迟儿晕倒了，你快过来瞧瞧！”

　　席南走过来看了一眼迟儿，又翻了一下她的眼皮，镇定道：“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晕厥，你莫慌。”话音方落便听到卫立青飞速渐进的马蹄声。猛地翻身下马，卫立青铁青着脸接过晕倒的迟儿，额头上青筋突起，胸口剧烈起伏着，捏紧拳头不发一语。

　　“立青，就听迟儿的，让你父亲处置吧！”桑若走到他身边，一字一顿道：“你知道，有时候生比死更难。”

　　卫立青咬牙切齿道：“他不在我手里，我如何让他生不如死？”

　　“他自小娇生惯养，地位颇高，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生活。若是偏偏让他从此一无所有，穷苦潦倒，受人奴役，你道是活着好还是死了痛快？”桑若紧紧盯着卫立青，嘴角轻轻勾起。

　　卫立青微微眯起双眼打量桑若半晌，随后一把抱起迟儿道：“去客栈。”语罢上马消失在了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