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心思难窥 ...
-
扬州知府是个怎样的官，银粟是半点概念也没有，和所有记忆里的老爷一个样，蓄胡腆腰，说起话来官腔十足。以前电视里见到的那些什么知府啊县太爷啊，都是欺男霸女的主，现在看起来表面上绝对是文质彬彬，书香门第，也没有尖嘴猴腮的怪模样。银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无奈，对于未来的走向感到茫然。
后来芙蕖他们又被盘问了几句，最得到夸奖的就是三个人的规矩，因此获得与老爷夫人同屋用饭的体面，饭毕回屋的时候已得到丫头小厮的三分小心。
没了人在旁边，芙蕖软软就要倒地，甘霖急忙拉住她，二人半拉半拖的扶着芙蕖往床边走去。
“你那心思早该死了。”甘霖急慌慌的说出来，银粟捂住她嘴巴：“你不嫌命长了，什么地方也不看看，当心隔墙有耳。”
甘霖急得抓耳挠腮，这档口，像是昏过去一般的芙蕖开口：“我自是知道这份心不该，只是终归有些不甘心。”她拉住被子死死地把呜咽往里吞，两人劝不住，听得外头夫人送来的丫头询问声，也只能嘱咐她早些休息便往外走去。门口还可以隐隐听见那压抑的哭声。
打发了那几个心怀鬼胎的丫头，甘霖和银粟肩并肩坐在一起泡脚，以前的日子一天最开心的就是三个人一起泡脚，不管寒暑都要出身大汗才满意，现在少了个人，怎么都觉的那滚烫的水完全暖不到心里。
“芙蕖扛着不说，我却是知道的，本来答应嬷嬷不说，现如今咱们三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也无所谓了，说起来和你也不无关系。”
“什么？”听到甘霖的话，银粟微微推开她，但是暗淡的烛光只照出她半张晦暗难测的脸。
“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只是芙蕖有了个相好的，就在你和那个小厮的事儿发现后不久就逃走了。芙蕖也就死了心。本来嬷嬷就不怎么管你的事，若不是为了对芙蕖敲山震虎，估计你要嫁给谁，嬷嬷也懒得管。”
银粟不惊讶嬷嬷对自己的态度，倒是对这样一番隐情感到愤怒，如果只是为了敲山震虎，用得着夺人性命么，更何况，芙蕖这样一个人竟也会有那样的叛逆。
“现如今，旁人看不出我却是明白不过的，芙蕖心死了，只想就近安稳的过日子，我们这样的人求的还能是什么，到了不再被人需要的年纪随便配个人也就是一辈子了，她接受不了的不过是到了她也没能摆脱这个命运，入了这宅院就是身不由己，她看的明白的，这个老爷不会收用我们，更不会收了她，她要的小日子终归是受人摆布的。”
“她是想做这个老爷的小妾？”虽然有猜疑，但是听到真相，银粟还是有些震惊，那个老爷怎么都有40多岁，放在现代都不年轻了，遑论这个平均寿命短暂的年代，做一个半朽老人的妾，哪里还有盼头？
“都是造化弄人，”甘霖摇头叹气，银粟点点她的头：“你这丫头，还谈什么造化弄人，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于芙蕖，就是这老爷有那份心，看这夫人也不是容易对付的。”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明白。”甘霖有点暴躁：“你以为这个夫人不好相与。别的夫人都是大善人么？我们都是小妾的命，什么夫人都容不下我们。”
银粟愣愣的看着她，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模糊，甘霖气咻咻的擦干脚钻回床上，再不理睬，烛台慢慢混灭，银粟融入阴影之中，逃不出来。本来以为自己看的足够明白其实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是要作死么？”焦急的声音呢传入耳畔，银粟翻了个身却不防带起了什么东西，只听得一片哐嘡的声音。
银粟睁开眼睛，甘霖披散着头发，敞着衣襟，叉着腰怒瞪着银粟，还可以隐约看见半抹洁白如玉的肌肤，银粟心头一惊，还没说话，甘霖低下身子狠狠地打着银粟的小腿：“真是不要命了，昨儿个你竟就这样睡了一宿，真真是不要这条腿了。”
银粟这才觉得小腿凉飕飕的发酸，原是她一个人泡脚，迷迷糊糊的竟靠着脚踏睡了下去。一双如玉的腿泡的发白起皱，好不难看。
甘霖嘴下不停，手下急忙拿着白布擦干银粟的脚，恼怒着那些个丫头不当他们回事儿，夜里也不来望一回，竟由得银粟就这样自虐了一晚，又暗恼银粟心思沉，不顾虑自己身体。
“我昨儿说了什么值当你想的这么入神的，你当着了凉是好惹的？嗨，说起来，我也是白操心，我也由得你们去。”
“我知道还是咱们甘霖妹妹最最疼人，我不过是睡过去罢了，倒让你不好受，昨夜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万不会想不开作践自己。”银粟见她眼眶微红，忙安慰她。
甘霖抹了抹帕子：“咱们仨一块出来的，虽然不是亲姐妹，说句掏心窝的话，我是当亲姐妹还要亲的，现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见到亲人不，只有你们两个了，不管将来是做姨太太还是穷要花子，咱们现在都要好好的。”
“好，好。”银粟上前搂着甘霖，心下有些恻然，年纪最小，最最淘气的甘霖却是比他们两个看的还有透彻。是啊，现在的生活完全不由己，倒不如好好活在当下。
她看着墙角倚立的芙蕖，也不知她看了多久，只站在一边默不作声。银粟把手伸过去，三个人抱在了一起。
晨光微熹，甘霖推开两个人：“作甚这样肉麻，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啊，不对，呸呸呸。”
“多说多错。”恢复了的芙蕖一脸沉静：“好了，这些事儿咱心里有数也就得了，叫丫头进来，把东西都撤了，把自己打点的精神一些。”
甘霖对银粟吐了吐舌头：“还不如她哭呢，现下这老嬷嬷作态又出来了。”
“该打。”银粟举手作势，甘霖一溜烟儿跑回自己的屋子。
银粟三人看着是半个主子，有丫头伺候，但是该有的规矩也得半分不差。三个人早早候在夫人屋外问安。
那夫人笑容满面的迎了三人进去，尤其热络的把银粟拉在身边坐下。银粟心下惶恐，推辞着。那夫人一把捞过她的手：“诶，这般见外作何，瞧这摸样，啧啧，真是好皮相。”言语之中透着亲热，但是那种买卖似得鄙薄也展露无遗。银粟忍着假意含羞一笑，那夫人微微一顿，撤开她的手，靠在手把上，端起茶杯干撇茶沫。
“瞧夫人说的，若是长得不好哪能入得了贵人的眼。这规矩看着学的也好。”旁边的平儿凑趣，那夫人微微一哂。
贵人？什么贵人？银粟惊疑不定的捏着下摆。
“按说前面男人的事儿，女人吧不该多说，但是这关系到后院了，我这个当家主母也要提醒两句。”夫人见三人乖乖伏在地上又满意，又有些说不出的怨怒，话语也就不那么好听了：“出了这个门，别忘了吃的是哪家的饭，要懂得知恩图报，别像那些眼皮子浅的，好赖不分。”
银粟垂着头，突然发现这个夫人竟是三寸金莲的小脚，往日里并没有见过三寸金莲，做丫头的尚且不良于行又谈何伺候他人，但是细细查看才发现就连那平儿也是一双小脚，怪道平日里皆要她人扶持，还道是拿娇摆架子，现倒是错怪人家。
“……你说是也不是？”夫人突然拍拍银粟的手，银粟一怔点头称是，那夫人满意的笑了笑。
告退的时候，甘霖掐了一下银粟的手：“刚才就瞧你魂不守舍的，幸好没什么大问题，不然有你好看的。”银粟回了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
三人一行由着小丫头一路引回去，这园子不说还修的不错，虽然前头正屋看不真切，从那隐隐约约的枝蔓来看倒是很有几分野趣，这个知府估计是个肥差，江南富庶，可见一斑。
精美的小院落须臾就到了头，几个人初来乍到还有些新鲜，小丫头饶是刻意放缓了脚步，也见到了自己的屋子。银粟眼尖，瞧见鬼鬼祟祟躲在月门那边的婆子正是昨日叫她们去夫人那儿的苏二家的，她正往这边瞧着什么，正对上银粟的眼睛，也不躲不藏，给了个笑脸，银粟下意识的回了个笑，那苏二家的却跑了个没影。
“干什么呢？对着一处矮墙都能笑成这样。”甘霖嘴快，趴在银粟身边往这边看。
芙蕖没好气的拉住她：“她摇头摆尾没头没脑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何苦凑趣？”
“这是怎么？昨儿个哭的和个乌鸡眼似的，今天倒像个没事人。”
“合着我天天哭才能让你称心如意？”
“呸呸呸，晦气，什么哭不哭的，天天笑才好呢。”甘霖低头对着墙角唾了两口。
“你们俩别闹了，”银粟指指走在前面的小丫头，两人才停下嘴仗。
“我不过是想到昨日里那个苏二家的，只是奇怪，从来没见过什么苏大家的，张大家的，合着厉害精明的婆子都是二房的。”
“就你怪话多，以前在霞光院的赖大家的难道不是大方，我说你怎么越出来见识越是傻气了呢？”
芙蕖插嘴：“刚还让我们不要说话，现在自己又没忍住。”
银粟嘿嘿一笑，不敢说，对于你们来讲这些都是常识，对于我来说那是知识。银粟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婆子的方向，奇怪的摇摇头。
不得不说人的适应力真的很强，三个人在府中住了半个月，渐渐地和周围的人熟了起来，除了夫人还是那不阴不阳的态度，就连平儿对他们也没了敌意，说起话来笑意盈盈，更不用说对她们抱着某种期待的老爷。
一日阳光正好，芙蕖正耐心的教着银粟纳冬衣，按说这样的活，她们不用学，只是寂寞的时候打发时间而已。
门口听见甘霖激动的拜谢声，银粟和芙蕖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院门口管家遥遥对着里屋的二人微行礼，银粟等人俯身回礼，见那管家离开，甘霖激动地拉着两个人的手语文伦次的跳着：“我娘，我娘……”她抱住二人泣不成声。
银粟暗忖，老早就从甘霖那儿知道，早年黄河泛滥，灾民流离，甘霖的父亲在发大水的时候就没了，只剩下甘霖的娘被父兄逼着二嫁从此杳无音讯。甘霖也被卖到庄子上，幸好长得不错被嬷嬷挑走，才没有继续吃苦。从甘霖那儿就知道甘霖的娘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可惜世道艰难，女人是难上加难，这母女音讯一断就是好几年。
从甘霖断断续续喊着哭腔的话语中得知，这知府老爷竟然找到了甘霖的母亲，那是甘霖母亲随着那户男人家流离失所一路迁到南边，身子骨不是很好，待几日再接过来。
甘霖兴奋不已，一直絮叨着母女相见的快乐，但是芙蕖和银粟还没有昏头，这年头谁会无缘无故的帮个丫头找亲人，而且茫茫人海的，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道还是不是一条心。但是看到甘霖的笑脸，两人劝不住还遭埋怨，渐渐地也不再说什么了。
接下来的几日，甘霖往外跑的次数越来越多，回来的也越来越晚，有时候彻夜不归，问她也只是端着一张喜气洋洋的脸笑而不答。
但是总的来说，小院子却越来越热闹，本来只有三人居住，不到一个月又住进十来个花容月貌的女孩，看起来更加活泼可爱，芙蕖不喜欢这样的热闹，银粟又拗不过这帮热情相邀女孩，时时游园赏花，三个人竟就这样淡下来。
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银粟才发现，那时候三个人的心思已经不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心思难窥
，还差 